寬闊的廣場上, 祭禮還在繼續。太陽升上了天空, 明亮的光芒灑向眾人。
穿著整齊的朝服,有些宗室大臣已經開始感覺有點兒熱了。尤其身體肥胖的, 比如秦勛。
他憤恨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空地,秦澤這小子,真是狡詐, 剛剛就腳底抹油溜了。
剛才那個狗奴才說什麼後殿的木料金漆上面掉粉了,請他前去察看,誰知道是不是之前叮囑好了的。
這種祭禮一站就要兩三個時辰,喝口水的機會都沒有, 簡直要人命啊!
媽的, 老子皇位沒撈著, 權勢沒多少,卻要在這里干靠著曬太陽,真是命苦啊……
終于熬到祭祀的最末尾。已經有數位年邁體弱的老臣, 中暑暈過去了,被侍從緊急抬下去了。
每一任皇帝的駕崩,喪禮都會讓百官宗室苦不堪言, 甚至有體弱導致病逝的。
今天的封陵祭奠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至少一天就能結束,不必白天黑夜輪番地哭喪跪守。
到祭禮結束的時候,高台上的皇帝也似乎受不了了,臉色蠟黃,一副快要中暑的模樣。在幾個侍從的扶持下, 匆匆下了高台。
霍太後還略強一些,也許是因為不必主持那麼多東西。臉色蒼白地傳旨諸位宗室群臣都下去行宮歇息,等待明日返回京城。然後也急匆匆回去休息了。
群臣都累得夠嗆,也沒人太關注這些禮節,留下禮部的官員處理後續事務。之後按序列退出了廣場,各自回去歇息不提。
對于中途溜走的燕王秦澤,除了秦勛背地里罵了兩句,也沒有人注意。
***************
暮色之下,一隊人馬從皇陵中潛伏而出,正是一群黑衣殺手,簇擁著他們的主人。一身雲青色郡王服飾的燕王秦澤。
一行人離開皇陵,迅速往山腳下的行宮而去。
皇陵的腳下就是守陵的皇莊,說是皇莊,其實也算一處小規模的行宮了。
歷代帝王駕崩,即將繼位的太子都要在這里居住九天,之後則是負責守靈的王爺在這里代替皇帝,居住二十七個月。甚至之後,每到帝王的忌日,這里都會有宗室前來居住,主持祭禮。
所以作為利用率極高的行宮,這里修建地典雅華美,景致不俗。
車隊從曲折的山道上一路走過,很快抵達了開闊的平地,眼看著皇莊近在咫尺。
任驚雷湊近了馬車,低聲問道︰“皇上,直接殺進去嗎?”
馬車里坐著的正是秦諾。此時他穿著早已準備好的秦澤的王爺服飾,兩人本就是親兄弟,有三分相似,沉暗的暮色之下,遠遠看去,不熟悉的人還真難分辨出來。
野外的探子能夠瞞過,但到了皇莊就不一樣了,那里都是秦澤的親信,豈會認不出自己主人?
“無妨,有接應的人。”秦諾淡然吩咐著。
任驚雷知曉這位皇帝,在小事上溫和,在大事上卻極有主見,便不再說話,專心趕路。
皇莊的門口,燈火通明,一個窈窕的身影正站在門前,對歸來的人翹首以盼。
她怔怔望著山莊前漫長的通道,神情無限憂傷,卻始終靜默不語,仿佛神游天外。
旁邊服侍的小丫環低聲道︰“側妃娘娘,您身子弱,還是回去歇息。王爺一向憐惜您的,何必在這里一直等著。”
女子恍如未聞,她一雙手不自覺地拉扯著裙裾,無比的緊張。
女子正是繁絹,她已經改作了婦人的發式,烏黑的發髻堆疊如雲,秀美的臉蛋兒光澤如玉,只是為人消瘦了些,顯得身姿縴弱,不盈一握。
身邊的丫頭嘆了一口氣,自家主子也不知道怎麼了,今天堅持要站在外面等待王爺回來。
前面皇陵有盛大的祭禮,還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就算結束了,也說不定王爺會跟著御駕回避暑行宮那邊,不一定返回皇陵啊。
“他一定會回來的。”側妃低聲說著。
又等了片刻,果然遠遠看見一隊人馬往這邊走來。
個個黑衣黑甲,中間簇擁著一輛馬車。
小丫頭略松了一口氣。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主人情緒異樣激動起來。
馬車穩穩停在了莊園之前,繁絹長吸一口氣,壓抑著身軀的顫抖,迎了上去。
車門打開,燕王秦澤下了馬車,他披著大氅,頭上戴著兜帽,遮掩了面孔,似乎已經累得很了,他下車便低頭伏在繁絹的肩上。
跟隨繁絹的小丫頭掃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只是王爺身邊跟隨的侍衛,好像有些面生。不過這些天王爺忙碌著皇陵的工程,日日身邊都有新面孔,她也沒有聲張。
只是馬車旁邊這幾個侍衛的表情,好生詭異。尤其看到王爺依偎在側妃娘娘懷中的時候,一副活見鬼的表情,又是震驚,又是不屑的……
呃,幾個人長得倒是都很俊。
管事打開大門,一行人迅速進了皇莊之內,然後關上門。
秦諾擁著繁絹徑直往內中去。
小丫頭快步跟上,穿過廣闊的前庭,進了大殿,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些黑衣的護衛,好像都散落在門前周邊了。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啊!
前面自己主子已經扶著王爺,匆匆進了後殿。小丫頭連忙跟上,去後面端茶。
听著大門在自己身後關閉,秦諾松了一口氣。
只要外面刺探的目光認為自己是秦澤,計劃便完成了一大半。
繁絹終于按耐不住,淚水劃過面頰。
“皇上,他……”
“已經死了。”秦諾冷靜地宣告著秦澤的最後結局。
縱然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繁絹還是悲慟難耐,捂住臉孔,不能自己。
秦諾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她。
自從登上皇位,他就開始防備著秦澤了,畢竟中間橫隔著殺母之仇,難保那一天秦澤不會知道真相。
所以他很早就安排潛鱗司的人聯系繁絹,將她吸納入司內。在皇莊也安插了不少潛鱗司的密探,剛才守在門邊接應的管事就是其中之一。
繁絹淚如雨下。自從陪著秦澤到了皇莊,她很得秦澤看重,先提拔成了管事女官,又在去年收了房,還請立了側妃。
平心而論,秦澤對她是極好的,但繁絹心知肚明,這都是建立在他不知道自己親手將葛賢妃捅了個對穿的基礎上,一旦知曉自己在葛賢妃之死當中的地位,只怕馬上就是酷刑殘殺。
為了保命,她只能選擇投靠潛鱗司。
在霍太後將葛賢妃之死的真相告知秦澤之後,她立刻通知了潛鱗司。
所以霍太後與秦澤勾結上之後,秦諾很早就知道了。一切的布局和謀劃,都是圍繞著這個中心展開的。
不得不說,之前秦諾假扮葛賢妃走向乾元殿的那段路,不僅當時迷惑了眾人的視線,之後也挽救了繁絹的性命。
連霍太後也以為,秦諾是在乾元殿旁的小路上殺掉了葛賢妃,而不是在偏殿室內。
所以繁絹本人暫時從這件事中指摘了出來。也讓秦諾有了一枚最得力的棋子。
進了內殿,秦諾摘下兜帽,目視四周。
繁絹還沉浸在悲慟之中。
秦澤終究是她的夫君,待她也極好,如今卻親手將那人送上了絕路,她心中酸楚難以言喻。但是內心的最深處,卻又有一絲輕松。
自從葛賢妃死後,她跟隨在秦澤身邊,從沒有一天睡過安穩覺,日日噩夢,只擔心有一日東窗事發。
這樣痛苦的折磨下,她原本健康的身體飛快消瘦憔悴,病弱不堪,秦澤還以為她是操勞自己身邊的事務,滿心憐惜,甚至替她請立了側妃。
矛盾至極,也痛苦至極。
秦諾體貼地沒有出聲打斷,霹靂營雖然只來了百人左右,但都是精挑細選的高手。只要大門一關,這皇莊內部就是他們的天下了,不怕有任何泄露。
又等了片刻,繁絹才勉強冷靜了些,她擦了擦淚痕,“多謝皇上包容了。”
“是朕害苦了你。”秦諾低聲嘆息,抬手撫摸了一下她滿頭烏發。
皇上還是這般溫柔謙和的性情。繁絹心中一暖,看到眼前之人,仿佛之前的悲慟也不算什麼了。
小丫頭端著茶盞進來,看見自己側妃娘娘眼楮紅腫,仿佛痛哭了一場,她大惑不解地將視線轉向王爺,王爺已經脫下了披風,然後……
小丫頭瞬間張大嘴巴,還沒等驚叫出生,突然一個黑影從後面浮現,是一個宮女上前,猛地捂住她的嘴,同時勒住脖頸。
繁絹低呼一聲,“等等,皇上……”
秦諾點點頭,吩咐道︰“不必了。”
那宮女收到吩咐,才松了手。
小丫頭死里逃生地跪坐在一邊,完全不明白眼前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她驚恐的視線掃過眼前的王爺。完全不是王爺啊!根本換了一個人好不好?可是自家側妃娘娘是怎麼回事兒,好像完全沒有察覺一樣,低聲細語,神態親密。
還有身後的這個突然出現的宮女姐姐,有點兒眼熟,記得沒錯,好像是前庭掃灑的一個三等宮女?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小丫頭大惑不解地看著四周,只覺得自己正在做夢,一個無比詭異離奇的噩夢。
沒有人來解釋她的疑惑。
同樣的情形在皇莊的內部不停地上演著。
山莊僻靜的道路上,晏暢收起了長刀。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尸體,都是皇莊的管事和護衛。
“還要繼續殺嗎?”他皺眉問道。對這些武功低微的三腳貓,他真的不想再繼續動手了。
“大概已經控制住情勢了,應該不必再費手腳了。”任驚雷從後面的長廊走下來。
皇莊之內,在秦諾的重點部署和經營下,原本就潛伏了一些潛鱗司的密探,此時配合著霹靂營的眾人,很快徹底控制住了整個皇莊內部。
大門緊閉,燈籠閃耀,從外面根本看不出分毫異動,而內里卻已經殺戮橫生,鮮血飛濺了。
下一步只要警惕別有人出門報信,泄露消息就好了。裴拓從另一邊走過來,隨手彈了彈劍上的血痕,收入鞘中。
“接下來听皇上的安排就好。想必已經胸有成竹了。”任驚雷笑道。
“是啊,原本以為這樣的方案不可行,沒想到竟然這麼輕易就成功了。”晏暢滿臉的不可思議。
替換秦澤的身份,迷惑太後那邊的視線,讓他們以為皇帝已經被秦澤殺死,從而掉以輕心,是秦諾制定的方案。
這一次,他要將所有的反對勢力一鼓作氣全部勾連出來,一網打盡。他已經受夠了一天一天的互懟了,如果說只是普通的朝堂爭權奪利,他能夠忍受,霍太後這種想要他性命的,他絕對不能放過。這一次,縱然不會將京城殺得人頭滾滾,但幾大勢力的換血是免不了的。
晏暢笑嘻嘻道︰“說起來,多虧了那位側妃娘娘的配合。”
在皇莊之前的那一幕,任何有眼楮的都不會再懷疑秦澤的身份了,畢竟兩人動作親密,相擁著進了內殿。
“想不到皇上連燕王殿下的枕邊人也能收服,真是……”任驚雷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之前皇帝告訴他有人接應,他以為是潛鱗司安排了管事之類的內應,沒想到管事固然是有的,還有這位側妃娘娘。燕王並非重色之人,至今未婚,身邊好像也只有這一個側妃。
換一個角度來看,燕王連枕邊之人都是別人的密探,這般行事,如何能不敗呢?
裴拓一臉鄙視,“果然是荒淫無道的昏君!”那個從法理上講,可是他的弟媳婦啊!
晏暢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是啊,都“淫”到你頭上了。
顧念到當前的大局,打斗太激烈可能會讓外面的霍太後密探發現,這句吐槽他還是沒敢說出來。
旁邊任驚雷情不自禁回想著,宮中那位寵愛殊絕的霍氏女官,好像也曾經是皇帝兄長的妃嬪?這位年輕的皇帝,說是不好美色,但品味好像真的有點兒……變、態啊!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幾個人沒有就這個問題做深入討論,很快分派了任務,各自領著人手巡邏警惕去了。
內殿里,等繁絹徹底冷靜下來,秦諾問道︰“林嘉他們在哪里?朕過去看看。”
趁著忙中難得的空閑時光,他還有很多事情要一一布置。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