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 是跟隨在馬車一側的方源突然勒住了馬, 厲聲喝道︰“都停下!”
“怎麼了?”秦諾推開車窗, 探頭問道。
“公子, 前面有異常,掉頭。”方源面色異常凝重。
“什麼異常?”秦諾驚訝,看周圍侍衛,也都是大惑不解的模樣。
秦諾動了動嘴唇, 一句話還沒說出, 驟然睜大了眼楮。幽暗的天幕上突然出現無數的箭矢,如同驟然升起的飛蝗,密密麻麻, 從天幕盡頭向著馬車的方向奔涌而來。
破空聲刺耳至極!便是再遲鈍的侍衛也察覺了。
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有刺客……”一句話沒有說完就戛然而止,緊接著是沉重的身體從馬背上跌落, 濺起摻雜著鮮血的泥水花。
秦諾已經看不見這一切了, 就在利箭出現在天際的瞬間, 方源一腳踹開車門,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然後用力將他拖了出來。
秦諾在地上翻了個滾,感覺腰上被人踹了一腳,直接滾進了馬車底下。
鋪天蓋地的箭雨堪堪抵達目標。箭矢砸在馬車頂上,牆上,出尖銳的摩擦聲, 刺耳地讓秦諾甚至以為, 那不是什麼箭矢, 而是子彈。
中間還夾雜著穿透骨頭的沉悶聲音, 以及侍衛們的慘呼聲,听得人膽寒心驚。
透過車底的空隙,秦諾能看得見,馬車周圍的侍衛在揮動刀劍,以車身為庇護抵抗,但很快就,接二連三的慘叫聲和跌倒聲響起。
箭雨無窮無盡,四面八方射來。
赤紅的鮮血順著蜿蜒的雨水流淌到馬車底下。
秦諾壓抑不住地顫抖。
很快,馬車周圍沒有一個活著的侍衛了,二十幾個侍衛全軍覆沒,除了身邊的這一個。
方源在將他塞進馬車底下的第一時間,也鑽了進來。
他面色凝重地盯著外面,眼看著同僚一個個倒下,他眼楮閉上,復又睜開。
“王爺,待會兒箭矢停下,必有刺客前來清場,到時候屬下先出去,將人引開,你立刻向後跑,不要回頭。後方我們來的方向喲有一處山澗,跳入河中,便可逃生。”
“啊?”秦諾一臉茫然,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自己什麼時候結了這麼厲害的仇家?這種非要致自己于死地,恨不得千刀萬剮的氣勢,他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閑散郡王啊!
“王爺,現在不是恐懼的時候,想要逃過此劫,只有這一線機會了。”方源盡量言簡意賅地提醒道,“屬下也不知刺客有多少人,自己能拖延多少時間。一切請王爺保重吧。”
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絲苦笑,從南朝兵敗被俘,歷經多少折辱,流落到這里,沒想到竟然會為了救一個敵國王爺而戰死,哈,不知道那人知曉了,會是怎樣的反應,會罵自己背信忘義,鼠兩端嗎?罷了,看在這個少年王爺還算仁義的份上……
簡單交代完畢,他不再說話,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蒼茫的暴雨和鋪天蓋地的箭矢。
秦諾逐漸冷靜下來,外面的箭雨聲音在逐漸降低,似乎是刺客估摸著人已經是死得差不多了,準備收手了。
他微微偏頭,看到方源整個人都繃緊了起來。他的目光冷徹剔透,那是真正屬于一個戰士的眼神和氣勢。這一刻,眼前不再是他那個溫和的青衣侍從,而是一柄利劍,等待著拔出劍鞘,艷驚四座的那一刻。
他真的只是個普通的軍中校尉嗎?想起斗場給自己的資料,南陳門閥庶子出身,軍中七品校尉,兵敗被俘……
秦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種緊張的時刻,還在想這些不著調的東西。
箭雨停止了。四周再也沒有了一絲聲音,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秦諾越感覺窒息般的恐懼漫上來。
不多時,低沉的腳步聲傳來,從四面八方,逐漸靠近。
秦諾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宛如擂鼓,他咽了咽口水,回想剛才方源交待他的話語,馬上就要往後跑了,卻感覺自己腿腳在軟。
敵人的腳步聲在一步一步靠近,身邊的人也做好的拼命的準備,正要一躍而起。
然而,變數又生!
原本倒在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當中,突然有一具“詐尸”了。
他一躍而起,刀光劃開陰暗的雨幕,剎那間掠起一蓬血花。那是敵人的鮮血,刺客當中立時有兩人身分離,連慘叫都來不及出,就倒斃當場。
竟然還有人活著!黑衣刺客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立刻調轉方向,十幾個好手將剛剛詐尸的侍衛圍住。
準確的說,那不是侍衛,而是車夫,趙家作坊里派給他臨時使用的那個車夫,剛才一通亂箭,本以為他早已被射殺,沒想到詐死隱藏在馬尸底下,如今暴起傷人。
刀光縱橫,快如閃電,一招一式都充滿了狠辣和果決。如此武功,竟然只是一個車夫嗎?縱然命懸一線,秦諾還是看得有點兒呆。
車夫每一刀,都會帶起對手的鮮血,但似乎並沒有太大用處,黑衣人足有近百個,而且武功都不錯,而車夫只有一人罷了。
車底的方源低低笑了一聲,“天賜良機,王爺逃生的機會大增,待屬下去助那人一臂之力,請王爺自己保重。”
話音未落,他在地上翻滾了一圈,沖出了馬車底部。
意外又生,黑衣人的陣型頓時被大亂,“還有埋伏,包圍起來!不能放過任何一個!”
冷厲的聲音交待著必殺的任務。
方源從容應對著敵人的殺招,一邊逐漸接近車夫隊友,逐漸遠離馬車。
拼殺了片刻,方源突然喊了一聲,“走!”他招式凌厲,左右沖突,連接砍翻了好幾個刺客,與車夫匯合成功。
眾刺客只以為他想要招呼同伴突圍,馬車底下的秦諾卻明白,這時警告自己,時機到了!
他一咬牙,從馬車底下滾了出來,然後跳起來立刻向後跑去。
蒼茫的大雨聲,尖銳的喊殺聲,一切交織成驚恐的幕布,將整個世界籠罩。在這一片壓抑的底色中,秦諾拼命地往前跑著。
他兩輩子都沒有這麼拼命地奔跑過。甚至懷疑,自己現在的度拿去後世,能破劉x的記錄也說不定。
他的行動很快被黑衣人現了,雷霆般的呼喊聲響起︰“還有人!趕緊追,不能讓他跑……啊!”呼喊聲與慘叫聲交織不停,秦諾明白,那是方源他們在為自己爭取逃生的時間。
兩條腿很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但秦諾沒有絲毫停頓。很快,來時經過的小河出現在面前。
不時有箭矢落在身邊,秦諾顧不上了,沖到河邊就往里面跳下去。
幸好自己是會游泳的。在河水里批命地向前游著,此時的他一萬個慶幸,自己是順流而下。
因為暴雨,原本平靜的河水洶涌奔流。秦諾像是夾雜在其中的小魚,沉沉浮浮,竭盡全力向前游動。
終于,不知游了多久,他爬上了岸,身後已經沒有了追兵的動靜,喘息了兩口氣,然後,他爬起來繼續向前跑!他要回去找救兵,方源和那個車夫,還在拼命死戰。他不能放棄他們不管!
就在他感覺自己要因為奔跑而斷氣的時候,前面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
是誰!秦諾顧不上了,他沖出去,一頭栽倒在道路上。
救命啊!
官道上行走的,應該不是刺客的同黨吧。筋疲力盡之際,腦海中只余下這一個念頭。
年輕人顯然與秦澤是很熟識的,笑道︰“難道求見賢妃娘娘,還需要有人引見嗎?此事機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一邊說著,隨意地行了個禮,“參見娘娘。”
葛賢妃也顧不上計較禮節,抬了抬手,問道︰“刺客呢?”
“我就是刺客。”霍彬展顏一笑。
秦澤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霍家竟然肯讓這個最心疼的小兒子來充當刺客。
葛賢妃忍不住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霍家門下高手無數,何必由你來以身犯險?”
“高手雖多,大都是我劍下敗將,而且卑微之人起居走動氣度低落,如何假扮得來皇子?裴翎不僅武功極高,而且眼神毒辣,聞調而知音,一旦被他察覺,勢必功虧一簣。”
聞調而知音,說的是裴翎的一段舊事,裴翎為人頗為痴情,十多年前,他的原配夫人不幸病逝,之後他一直未曾再續弦。
這些年來他戰功卓著,步步高升,也有不少世家想要與其聯姻,介紹自家女兒,卻都被他婉拒。
北疆有一家高門,其小姐對裴翎一見傾心,誓非君不嫁,當爹的被女兒實在折騰的沒法子了,竟然想出了一個奇招。
為了愛女,特意設了個局,邀請裴翎前來赴宴,席上由其女假扮琴師獻藝。
那時候的裴翎還是北疆嶄露頭角的青年軍官,並非如今這般權傾天下。一曲終了,主人以長輩的身份,提出要將此琴師送給他。在貴族之間,互相贈送婢女是很平常的事情。
這家人打得主意是只要女兒進了裴翎的府邸,之後再公布身份,以裴翎的為人行事,反正兩家交好,自己還對裴翎有提拔之恩,哪怕不情願,也只能娶了女兒了。
沒想到被裴翎一眼看破,還笑稱,在下卑微之人,如何配得上富貴之音。話中隱意,便是已經識破了小姐的身份。
此事後來隨著裴翎步步高升而廣為流傳,人人都稱贊裴大將軍不愧是世家子弟,縱然落魄軍中十余載,依然風雅清貴。
對霍彬的話,秦澤還想說什麼,卻被葛賢妃一句話堵了回去。
“何時行動?”
霍彬代表著霍家人的意思,既然他們自己都甘願讓兒子以身涉險了,自己這個外人又何必多嘴。
“娘娘果然爽快。”霍彬贊了一句,“召裴翎和幾位重臣進宮的旨意已經擬好,再過小半個時辰就要送出去。我們這就更換衣裝,準備行事吧。”
事到臨頭,葛賢妃神態有些游移,頓了頓,才開口道︰“二公子,我看你身材比澤兒略高三分,與其假扮澤兒,不如九殿下更加合適。”
這番話說的有些心虛,她本以為霍家必是安排門客高手來行刺,沒想到人家連兒子都派出來了,這樣一對比,自己便顯得懦弱了起來。
霍彬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著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秦諾。
他一進門就看到榻上躺著一個人,本以為是葛賢妃生怕礙事才收拾了的,沒想到是打的這個主意。霍彬眼中閃過一絲輕蔑,爽快笑道︰“也好,反正是借一身衣裳罷了。”
葛賢妃和秦澤雙雙松了一口氣。
事不宜遲,秦諾的外衣剛才秦澤已經幫忙脫了下來。如今遞給霍彬,他三下五除二將衣服換上。
皇子的服飾皆有蟠龍暗紋,銀線交織,光彩流離,霍彬穿上,更顯得風華燦爛,氣度非凡。他抽出一柄薄如蟬翼的長劍,將其貼身藏在腰間。
看到對面秦澤一直盯著自己的動作,霍彬燦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十殿下喜歡這個嗎?”
秦澤眼中一閃,“這麼長的軟劍很少見。”
“哈,這可不是小孩子玩的東西。”將軟劍藏好,霍彬很快推門離開。
室內又一次恢復了平靜,葛賢妃失魂落魄地坐倒在椅子上,半響,呻,吟一般出聲道︰“這……能成功嗎?”
秦澤陰沉著臉,“誰知道呢,這幫亂臣賊子!”
“什麼?”葛賢妃險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皇還沒死呢,他們就公然作亂,哼,難道不是亂臣賊子?”
葛賢妃被他嚇得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呵斥道︰“你亂說什麼!不要命了!”
秦澤臉色陰沉,沒有說話。
葛賢妃繼續低聲訓斥兒子︰“都是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意思,皇位遲早要交到他們手中,就算皇上知曉,也不會說什麼的。”
皇位嗎?自己那位太子哥哥依仗霍家得到了那個位置,跟霍家的傀儡有什麼兩樣?如今宗室勢微,太子秦聰還好,其余皇子,像霍家、裴家這種手握重兵的權貴,誰還將他們放在眼中!
剛才那個霍彬對自己,明晃晃的鄙薄表情,也許只是無心,但無心之中流露的態度,最是真實!
秦聰緊緊握住了拳頭。“將來總有一天,我不用受這種武夫鄙薄……”
你想什麼呢?葛賢妃沒想到兒子會突然提起這個,皺眉道,“剛才霍二公子馬上要行險舉,難免禮儀疏忽,想必無心之過。我兒,你是宗室皇子,何必計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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