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裴翎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但再一次見到他, 秦諾還是沒有什麼好臉色。
兩人見面是在格物司剛剛布置好的衙署院子里。
裴翎一身青衣, 眉目軒朗, 正在院子東邊的一棵大樹下, 手中持著一柄開天弩。身邊圍著幾個花白胡子的官員,都是工部的算術老學究, 還有幾個工匠,趙鼎也在其中。
見皇帝過來,眾人跪地行禮。秦諾抬了抬手。
“朕今天過來, 是看看新款兵器的研如何了?沒想到將軍也在這里。”
裴翎起身,眼中帶著讓人舒心的笑意︰“格物司剛剛對開天弩又進行了一次改良, 臣過來試一試。”
說著將手中的弓,弩遞給了秦諾。
擺弄了兩下, 秦諾立刻現,新版的開天弩2.o比之前要更加精巧細致,而且柄上都帶著機關樞紐, 是能夠折疊的。
折疊起來,一根筷子的長度差不多, 當然要粗一些。
“之前皇上說起若能夠折疊長柄, 隨身攜帶,可以大規模配備軍中日常使用,臣便命令工匠試了試。”裴翎笑道。
上次在霹靂營見面的時候, 秦諾確實說起過此事, 開天弩的射程遠, 而且能夠多射連,完全可以當成後世的軍火來使用。可惜體積太大,不易攜帶。而且運輸的時候弓弦容易拉扯磨損。若是能夠改良成折疊式的,不僅大幅度降低運輸的難度,連霍幼絹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也能用來防身了。
沒想到自己只是提了個構思,真被他鼓搗出來了。
“威力怎麼樣?”秦諾興致勃勃地打開,對準五十步之外的靶子。
裴翎上前幫忙,糾正他的姿勢,動作輕緩恭謹。
秦諾扣動扳機,一箭穿透靶子,釘在了牆上。
同時傳來一道後沖力,秦諾猝不及防,身形後仰,卻覺身體一暖。
是裴翎從背後接住了他。
秦諾站穩了身形,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裴卿真是細心。”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往日里不見大將軍如此體貼。是覺得自己佷兒闖了禍,心存愧疚嗎?
裴翎笑了笑︰“這種改良版的東西雖然細致小巧,便于攜帶,但是後坐力不小,算是一個缺憾吧,待工匠再加以改良才行。”
頓了頓,又低聲道︰“之前小輩年輕不懂事,因為值守路線之爭,下鑰之後還隨意走動,驚擾了聖駕,實在慚愧。”
秦諾回道︰“任統領和裴統領負責內宮值守,這次就算了,只是日後注意著些。”心里頭雖然還惱火著,但也沒法真責罰兩人。就算在演武堂上找別的借口,頂多只能將兩人打一頓出氣,而同樣的懲罰裴翎已經替自己執行了,如今又低聲下氣道歉,也只能暫時揭過了。
“多謝皇上寬宏。”
裴翎暗暗慶幸,秦諾一來並不想讓自己會武功的消息外泄,二來也不知道裴拓那小子是上去干什麼的。飛鳳閣在東宮範圍內,周圍都是空閑封閉的宮室。兩人身為值守軍官,上去走一趟,規劃輪值路線,勉強也能解釋的通。
秦諾繼續將心神放到手中的開天弩上。
連射了幾次,有了防備,後坐力很容易化解。
最終秦諾欣喜地現,威力有之前的九成以上!畢竟這種弓,弩借助的是其精妙機關匣力,弓弦弩柄上的折疊改動,不會影響機關的威力。
秦諾連接試了幾次,愛不釋手。一直到將一支箭匣射空才放下來。嘆道︰“有了此物,軍中如虎添翼,只可惜制造地太慢了。”
開天弩之前因為秦諾的幫忙,雖然順利研成功,但是這種弓,弩機關匣太過復雜精巧,非在此道浸淫幾十年的老工匠無法制作成功,所以進度一直非常緩慢。
手工業的時代就是這麼悲劇,畢竟沒有車床等高密度精準工具。
裴翎笑道︰“臣之前也按照皇上的意見,安排工匠對開天弩的制作程序進行了簡化,而且將其拆分成多個部件。其中簡單的由普通工匠來完成,精密的才需要老工匠,度已經提升了一倍左右。”
之前秦諾愁制作度太慢了,提出了流水線作業的建議。卻被裴翎和霍東來同時反對。開天弩如今算是軍機頭號秘密,插手的工匠太多,保密性會大幅度降低。
後來,連他們也受不了落後的生產度了,于是取了個折中法子,將不太要緊的部件由外面工匠生產,其中最關鍵的中樞匣子還是得那十幾名老工匠來制作。
到現在為止,大半年過去了,只制作完成了五百多架。支撐一場小型戰爭是沒問題了,但想要大規模普及還差得遠呢。
“將來若是對陣北朔,此物若能形成戰陣,萬箭齊,必成為騎兵的天敵。”裴翎感嘆道。
“朕之前在演武堂也听他們說起過,對付北朔的騎兵戰馬,往往需要北疆兵馬用性命來填,若能憑借這個扭轉戰局,也不枉將軍勞心費力多年了。”秦諾笑道。
當了皇帝,能掌握的資料也多了。秦諾看過開天弩的研過程,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艱難。持續數年之久,投入了巨額的銀錢,戶部和工部叫苦連天,好幾次要求停止項目,其中有一段時間,竟然是裴翎自己投銀子支撐下去的。
這個年代的門閥貴族都很有錢,裴翎手中也掌握著北疆多條商道,每日財源滾滾,但能夠將自己的銀子貢獻出來,還是需要一定的決心的。
光憑這一點,怎麼能不讓秦諾對眼前之人高看一眼呢。
裴翎撥動弓弦︰“開天弩對付普通的騎兵是效果顯著,但若是對付鐵浮屠,只怕也未必能有效。”
鐵浮屠是北朔最精銳的騎兵部隊,從騎士到戰馬都全部披掛精銳的盔甲,幾乎刀槍不入,在戰場上橫沖直撞,北疆兵馬歷年來不知吃了他們多少敗仗。
便是裴翎幾次大勝,一旦對上鐵浮屠精銳,也只能止步不前,無法繼續擴大戰果。
“對于鐵浮屠,朕倒是有一個新想法。”秦諾笑道。
裴翎跟著秦諾去了後院最角落,一個單獨的小院子里。
沒想到皇帝會在這個時間過來,里面的幾個年輕官員手忙腳亂跪倒在地。
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說是灰頭土臉還是客氣了,幾個人臉上都滿是黑灰污泥,尤其為的那個,連官袍都滿是灰塵,還帶著好幾個破洞。他原本就是個黑臉胖子,如今更是邋遢。
這種外形,若是讓御史看了,少不得彈劾一個儀表有虧,官威不肅的罪名。
秦諾驚訝︰“剛才你們做實驗了?”
“呃,之前皇上提點的工序,臣等實在忍不住,稍微嘗試了些。”
秦諾臉色沉下來︰“糊涂,炸、藥這種東西,是隨便能試驗的嗎?”
他匆匆繞過幾個人,來到院子里。果然院子中央有一個大洞,土石橫飛。幸好這一處院子廣闊,加上前兩天下了雨,底下都是濕潤的泥土,土坑才沒有太駭人。還是讓秦諾看得眉頭直抽抽。
史永昌跟在後面,看出皇帝神情不悅,只老老實實道︰“臣等知錯了。”
他原本是翰林院的學子,這個其貌不揚的黑胖子,之前是秦諾選中的幫忙批閱奏折的三個人之一。在一天工作又失業之後,胸無大志的他選擇了進文華閣當編撰,是個清閑冷門的活計兒,本以為能安安分分拿著鐵飯碗過一輩子了。在听聞了秦諾開設格物局的消息之後,他竟然毛遂自薦,想要調派到這邊來。
秦諾略一打听,才知曉,這家伙出身富商家庭,在家中就喜歡鼓搗一些炭火木石之類的勾當,還曾經親自調配過年節慶典的煙花,在自家的商鋪里賣,頗為流行,賺了不少銀錢。對格物之道一直很有興趣,奈何朝廷對這些小道並不重視。家中逼得緊,指望著他好好讀書,光耀門楣,才不得已放棄了愛好,專心科舉。听說了格物司招募通曉煙火之道的工匠,他大喜過望,連忙自薦到了這里。
查閱到此人的履歷之後,秦諾覺得可用,便批準了調派。並且將一樁極為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他。
這個時代火、藥已經展露雛形了,但只是年節慶典時候使用的裝飾品,或者戲班子變戲法的時候使用,因為容易引火災,普及度不高。
工部兵器司里面也有專門的火筒,能射火彈,但其主要功能是火攻,襲擊對方糧倉放個火什麼的,在殺敵方面並不算顯著。
將火、藥轉化為兵器,賦予其無與倫比的殺傷力,正是秦諾所迫切需要的。
之後秦諾親自與史永昌談了很久,包括一些對火、藥火炮這種東西的構思,現這小子竟然對化學之道頗有些見地。听聞了秦諾的提點,他更加兩眼放光,迫不及待想要嘗試。
秦諾專門劃撥了這個冷僻的院子給他們,又調派了十幾個擅長此道的工匠配合。本想著兩年內能出成果就不錯了,誰知道這家伙這麼急著試驗,竟然在自己的院子里就開始調配東西了。
虧他之前再三叮囑,院子只是科研所用,做實驗要到城外的莊子上去。
真將院子炸飛也就算了,工部也不缺這一兩棟建築,萬一把人炸死了,這個年代,在化學方面有造詣的人才可不好找啊!
將史永昌訓斥了一頓,秦諾又詢問了試驗進度。裴翎在旁邊听著,靜默不語。
離開了這里。裴翎跟在秦諾的身邊,片刻之後,笑道︰“皇上真是奇思妙想不斷,若火、藥真能加大威力,必能在戰場上大放異彩。”頓了頓,他繼續道,“不過此物最佳用處,應該是攻城略地,對戰北朔騎兵,只怕未必能奏效。”
秦諾苦惱地撓了撓頭,“朕也明白,會再想辦法的。”
兩人在格物司門口分手,秦諾回轉宮內,路上,神情漸漸凝重,他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讓裴翎知道,尤其火、藥配方的秘密。
其實火、藥真能制作成火炮,就算對付行進過程的騎兵,也是有極大殺傷力的。也許爆炸的威力不能與後世相提並論,但可以進行改良啊!比如在內中填充尖銳的鐵針鐵皮等物,而且這個世界毒,藥還是蠻先進的。彈藥里面藏凶器,凶器上面抹毒,藥……
唉,自己好像越來越反人類了!
可這個蠻荒的時代就是如此,你不殺人,別人就要來攻打你。
秦諾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回了乾元殿。
秦諾走後不久,裴翎也離開了格物司,他騎著馬緩緩行走在路上,身邊跟著十幾個侍衛。
趙鼎也在其中。因為開天弩的研轉到格物司里,趙老爺子也在司里掛了個職務。
裴翎準備去霹靂營駐地,正好跟趙鼎順路。
騎馬出了城,漫步在蔥綠的樹林中,裴翎今日心情甚好,笑道︰“皇上所提出的火、炮一物,似乎威力甚大,只可惜當年攻伐南陳沒有此等利器。對上北朔,此物只怕效果並不顯著。”
“將軍不用憂慮,有了開天弩,何愁不能將北朔那幫子野狼一網打盡。”趙鼎意氣風地說著。提起北朔,他目光中依然有揮之不去的仇恨。
趙鼎原本是北疆人,世代都是軍中匠戶,憑著一身好手藝,在當地也算富裕,家中嬌妻愛子,生活安樂。可惜後來一場北朔入侵,將幸福的生活徹底擊碎。家中父母都被北朔騎兵殺害,妻子因為容色出眾,被擄掠失蹤。那時候趙鼎與妻子新婚不久,妻子還懷有身孕。
遭此慘劇,趙鼎痛不欲生,投身軍中,奮勇殺敵,幾次險些命喪沙場。後來因為腹部受傷,一身功夫廢了大半,只能黯然退居二線。
因為之前積累軍功,也算有了些田產,但他卻不甘心後退,始終惦記著早年的仇恨,想著繼續在軍中效力。
後來湊巧遇到了裴翎,現了他在軍械鑄造上極有天賦,才被重新招攬,成為後衛軸重營的一名軍官。
跟隨裴翎征戰十幾年,對北朔殺伐無數。後來裴翎返回京城,他年紀大了,舊傷復,索性也跟著回來,經營起了趙家作坊。
說起北疆的往事。縱然已經過去多年,趙鼎依然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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