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
這個艷陽高照的日子里, 秦諾住進了乾元殿。
在秦聰死後一個月, 這座宮殿重新迎來了它短暫一年多時光里的第三位主人。
繼承皇位是一個復雜的過程, 秦聰的葬儀之後, 秦諾正式被確定為下一任皇帝, 然後就是告太廟, 祭天祈福,沐浴齋戒,大赦天下等一系列儀式,雖然國不可一日為主,禮部將這個過程盡量簡化,秦諾還是在經歷了整整二十多天的繁文禮節之後, 才當上了皇帝。
站在乾元殿里,雖然已經對這個地方無比的熟悉,但此時此地看來, 還是耳目一新。
實際上, 整個宮殿的風格都與一個月之前截然不同了。
葬儀結束之後, 屬于秦聰的時代便完結了,宮人迅將整座宮殿重新布置清理。
按照新帝的口味,每一樣家居擺設和器皿風格, 都是他最喜歡和習慣的。
畢竟九皇子在宮里也住了十幾年,細微的喜好很容易就可以揣摩出來。
寢殿煥然一新,沒有那麼多金珠古董的裝飾, 而是以簡樸大氣為主。秦諾一向不喜歡太過繁復的擺設和裝飾, 所以殿內舒朗明亮, 空間開闊。連四周的房間也被騰空成僻靜的書房,擺滿了暖室搬來的鮮花綠植。
殿內的床榻帷幕不再是彰顯帝王威嚴的明黃色,而是更加讓秦諾習慣的天藍色,繡坊在一個月內迅趕工制成了五爪金龍盤旋雲海天幕的圖紋。
雖然一切都跟自己在王府中的寢殿相差無幾,甚至更加細致舒服,但是入住的第一個夜晚,秦諾還是失眠了。
深夜,輾轉反側,秦諾終于從床上爬了起來。
在床前值夜的李丸迅起身,他已經晉升為乾元殿的總管之一,原本可以不值夜,但李丸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幾個小太監立刻將殿前的燈光點燃。秦諾揮了揮手,阻止眾人上前服侍。
只在肩頭披了件暗花緞子斗篷,讓李丸持著明燭在前,去了殿後的書房里。
書房一片寂靜,幽暗的燈光照耀著桌椅板凳。
侍奉的宮人悄無聲息地上前,奉上溫熱的茶水點心。
秦諾沒有在桌前站多久,而是來到了屏風後面的牆壁上,在這張寬大的牆上,掛著一幅地圖,那是整個大周天下的疆域圖。
從李丸的手中接過燭台,秦諾湊近了牆壁,靜靜望著這張細膩繁復的疆域圖。
突然有種沉重的感覺涌上來。
從今往後,這大周天下九道四十七郡三百八十六府的億萬百姓,便是他的責任了!
夜幕幽深,月色如水。
深宮之內,後宮一處孤單的院落里,同樣有一個少女長夜未眠。
霍幼絹正在窗前的桌案上對著一篇文章斟酌再三。
“小姐,還不歇息嗎?”素蕊端上茶盞,臉上的表情輕快愉悅。
之前先帝駕崩,在遺詔中專門提起了今年選秀入宮的諸位妃嬪,因為都未曾承寵,不可耽誤年華,令宮廷按照個人意願,賜金放還家中,各自婚配。
這是一樁難得的德政,十幾個花信年華的少女不必在宮中蹉跎時光了。雖然也有禮官對此頗為非議,但是皇帝臨終遺詔無疑具有更加強大的權威,最終一切非議都被壓制,迅得到了執行。
就在新帝登基的這段日子里,內務府已經將這個好消息通知眾人。剛剛與家人離別,得知能夠再次團聚,大家一個個喜出望外。這些日子里,不斷有宮妃收拾完畢,帶著豐厚的賞賜,被安排送走了。
如今還滯留宮中未曾離開的,只剩下了自家小姐一個。
沒有走,是因為小姐壓根兒不想走,十幾天前就拒絕了內務府的安排。如今正在愁著該怎麼留在宮里呢。
唉,從宮妃轉職成女官,該怎麼說呢?霍幼絹苦惱地咬著筆桿兒,潔白的貝齒蹂,躪下,筆桿圓潤的表面留下了一排排的小齒痕。
這些天翻遍了歷朝歷代內宮典籍,好像都找不出合適的例子來援引啊!
不管了,沒法引經據典,就干脆寫得直白些。
殫精竭慮,總算將卡殼了好久的一篇文章寫完,然後仔細地抄錄到條陳專用的折子上。忙碌完這一切,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身邊素蕊幾次催促著趕緊上床睡覺,也許是熬夜太久,霍幼絹卻睡意全無。
她干脆親手提著燈籠,出了殿門。
盛夏的夜晚,天幕上無數星辰閃爍不止。涼涼的風吹拂在面頰上,格外清爽宜人。
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向前方遙遙看去,無數亭台宮闕都陷入了寧靜的睡眠。
遙遠的乾元殿中,那個人睡得好嗎?
哈,一定是睡不著覺吧!
突然間這麼沉重的負擔落下來,以那個人優柔溫和的性情,一定會焦慮不安的。
雖然沒有太大作用,但如果能幫助他,哪怕只是最細微的小事,也足夠讓她欣喜了。也不枉自己耗費數日才擠出來那一篇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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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房里靜坐了大概一個多時辰,秦諾終于感覺一絲困意上來。
回了寢殿合上眼楮。
沒過多久,便天亮了。
眼看著早朝的時辰到了,秦諾強忍著被窩的誘惑,掙扎著爬起來。
在一群宮人的服侍下,迅穿戴整齊。然後去偏殿短暫用了早膳,就往議政大殿而去。
當個皇帝真是麻煩事兒!想想在淳王府的日子,自己睡到日上三竿也沒人管。那真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啊。
為了這麼個位置,兄弟們一個個斗地烏眼雞似得,至于嗎?
今天幸好還會小朝會,在議政殿舉行。
這種小朝會並沒有以前在電視劇上看到的那樣,烏壓壓一殿的大臣,分成文武兩班站立,上面管事太監來一句︰“諸位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那種群臣百官匯聚的大朝會是十日才有一次,而日常的早朝,都是小朝會。
一路打著哈欠,秦諾到了議政殿。
幸好是小朝會,自己還能多睡會兒。
大朝會更慘。大朝會是在祈天殿的前殿,就是俗稱金鑾殿的地方舉行,秦諾在三天前舉行登基告天下的時候有幸經歷了一次。早晨五點鐘就得起床,穿戴朝服之後,帶著全副依仗往前殿去。
前面是六對禮儀女官,分別持著八寶燈、金如意等物,身後還要跟著四個女官,分別舉著八尺長的金羽傘,華蓋等彰顯皇帝威嚴的道具,再往後是長長的太監隊伍,分別捧著闢邪拂塵等物,而兩側是兩百名精銳侍衛護駕。
一行人浩浩蕩蕩,駕臨金碧輝煌的金鑾殿。
到達金鑾殿的時候,殿內已經文武百官齊聚了。實際上大殿雖然廣闊,也是容不下這麼多人的,所以還有至少一半的官員需要站在門外。
而為了朝會的公開性,大朝會的時候,殿內所有門窗都是開啟的,方便皇帝看到所有臣子,臣子也能通稟皇帝。
如今是夏天,大清早四面透風也挺舒坦,如果到了冬天……秦諾想象了一下,忍不住給自己點了個蠟燭。
這種朝會人太多,反而辦事效率格外底下。
大朝會上商議的,大多數都是禮儀慶典之類的事務。像上次大朝會,確定了秦諾的年號。
禮部呈上的奏折列著永壽、延熙、太康等十幾個備選的年號。
秦諾簡略看過,最終選定了天 。他對年號沒有什麼執著的,反正都是一個風格的吉祥詞語。新年號就這樣定了下來,不過得等到明年才會使用。
經歷了一次大朝會,秦諾有種要崩潰的感覺,知道大朝會是十天一次之後才勉強原地復活,血沒有加滿的那種。
要是能改成一個月一次就好了,或者半年一次也不錯。
呵呵,這種奢望也只能想想而已。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當了皇帝,行事反而更加不自由。秦諾也很無奈。
幸好今天還是小朝會,在祈天殿的後殿,俗稱議政殿的地方舉行。
殿里臣子已經到了,兩位丞相,六部尚書,以及幾位重要的武將。再有就是他們有時候會帶著副手,另外就是與今天早朝需要商議的事情有關的臣子了。一般不會過三十個人。
這種規模的小朝會,能更快地處理事務,集中意見。
秦諾登上寶座,眾人跪地行禮。
禮畢之後,開始一天的議政。
今天的幾件事,一件是關于汛期防洪的,工部尚書季康樂提起了司水河下游近日連番暴雨,導致水位暴漲,需要加固堤壩,因為要撥付的銀兩,跟戶部尚書馬興邦一陣掰扯。緊接著是某地干旱,兩鎮為爭斗水源,導致結仇斗毆,竟然損傷人命近百,地方官責無旁貸,吏部需要對其進行彈劾……
幾個議題听下來,秦諾現基本不需要自己干什麼,實際上,大多數的政務,朝廷都能自行運轉處理完畢。
一般內政事物六部尚書都能搞定,兩邊扯皮的出動左右丞相調解,實在朝臣們都解決不了的,再奏請皇帝裁決。
當然,對達成一致意見的議題,眾人也會上奏一番。一般秦諾會點點頭,“就依卿的意見吧。”然後事情就揭過了。
朝會大概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秦諾一開始還振作精神,听到後來索然無味,很有種前世上數理化課程的感覺。前世當學生,有期末考試期中考試這些攔路虎,不想听也得強迫自己提起精神,而眼前的朝會,誰能考核一位皇帝呢?
終于明白為什麼當年自己的老爹景耀帝經常連續數日罷朝,都沒有臣子勸諫,而皇兄秦聰一病大半年不理政務,也沒有影響朝政運轉了。一個成熟的王朝,會形成一套固定的運行機制。只要不出大故障,這套機制就能順利地運轉下去。
總算熬到了朝會結束,秦諾散朝之後,還有一樁例行公務。去給太後請安。
大周彰顯孝道,身為皇帝,更應該作為表率,晨昏定省什麼的,決不能缺。
如果是親生的,也許還可以省略些,自己這個庶子,對嫡母只能加倍的恭敬。
好在按照規矩,每天只在早朝之後走一趟慈寧宮就行了。而霍太後對這種母慈子孝的戲份顯然也沒有多少興趣。
請安是從齋戒期就開始了的,但是真見到霍太後只有一兩次,大多數時候,在慈寧宮正殿里坐半盞茶的時間,就會有女官出來,恭敬地回道︰太後還在歇息,深感皇帝孝心,政務繁忙,就不耽擱寶貴時間了。
今天也是一樣,略作片刻,秦諾就起身離開了。
回到乾元殿後殿,就看到桌上擺著一大摞子奏折等著他呢。
實際上被拿到朝會上來議政的只是少數議題,都是關系重大,或者需要多部門共同商議,懸而不決的。其余大多數議題都在奏折上。
秦諾苦著臉來到桌子旁,粗略數了數,奏折兩三百本。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開,立時感覺一陣頭暈眼花,像是受到了減血buff。奏折文字極為工整,一溜兒的正楷,只是那駢四儷六的文法,實在讓他吃不消。
你昨晚不是下定決心當個好皇帝了嗎?不能第二天一大早就打臉啊!!!
竭力調動自己為數不多的責任心,秦諾強迫自己靜下心神,坐在桌案前開始翻開。
終于將這篇奏折頓頓卡卡看了下來。
秦諾合上奏折,瞬間有種想要暴走的沖動。
整個文章就說了一件事,他們轄區之內的一座干涸許久的泉水突然咕嘟咕嘟往外冒泡了。這一定是表示皇帝繼位上承天命!是天意所向,是神仙庇佑,所以上表恭賀雲雲!
坑爹啊!摔玉璽,你他喵的就這點兒破事兒,竟然寫了整整三十幾頁。
無聊不無聊啊!
看了看旁邊的西洋種,kao!竟然花費了足足小半個時辰,要是用這個效率看下來,看到天黑再天亮也看不完啊!秦諾盯著一大摞奏折頭皮麻。
難怪以前看歷史記載,古代明君,像雍正那種比較勤政的,經常批折子批到半夜甚至凌晨,熬到三四十歲一個個都變成了高度近視。
旁邊李丸和幾個管事太監侍奉著,偷眼瞧著皇帝陛下在看著奏折時候,表情越凝重,看完之後,更加不悅,眉頭皺起幾乎能夾死蚊子。
一定是極為要緊的事務吧!難道是某地受了大災?或者地方上出了叛亂?
幾個人越小心謹慎,不敢流露一絲聲音。
沉默了半響,秦諾拍案而起,“朕還是當個昏君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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