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太液湖, 霍幼絹很快返回家中。
在自己的房間里, 她坐在梳妝台前,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妝容,薄薄的脂粉掩去了通紅的眼眸, 淡淡的胭脂在臉頰上暈開,更添艷色。
她必須要堅強, 因為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後續。
簡單收拾完畢, 霍幼絹迅起身,沒有帶任何侍婢, 往後院而去。她要去見霍家最重要的決策者,她的祖父霍長陽。
在青竹掩映的小院門前停了下來。
不多時,清秀的小廝打開院門, 低聲道︰“老太爺請四小姐進入說話。”
霍幼絹心中一松,只要肯見她, 便表示事情成功了一半。
進了明亮的書房, 須皆白的老者正端坐桌案前練字。
听到霍幼絹進來的聲音, 他頭也不抬,只是問道︰“幼絹, 你過來看看祖父這字如何?”
霍幼絹從容走到桌案之前,低頭看去。
一個斗大的“舍”字映入眼簾。字體圓潤無暇, 渾然一體。
霍幼絹心下敞亮, 笑道︰“祖父練字已經有數十年了, 比父親的年齡還大, 何況孫女我呢, 若輕易評判,豈不是孫女輕浮了。”
“你倒是謹慎。”
“孫女不敢評判字體如何,但字中深意,倒是可以略點一二。”
“哦,說來听听。”
“祖父糾結于一個舍字,不外乎在頭疼,如今的宮中狀況。小皇子夭折,對我霍家大為不利。”
霍長陽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霍幼絹繼續說著︰“皇上身體狀況不佳,皇位必須有人來繼承,我霍家應該盡快在三位王爺中擇一支持。只是,太後為此深受打擊,此時推舉任何一位,都會被太後所厭棄。所以祖父糾結的這個舍,便是落在太後身上。”
太後剛剛痛失愛孫,悲痛欲絕,凶手極有可能是剩下三位王爺中的一個,如果霍家公然支持秦澤,少不得觸怒太後,偏偏如今的形式,秦聰身體每況愈下,已經不能等待了。
霍長陽摸著胡子,道︰“你既然看出來了,可有良策?”
“祖父何必問孫女呢,以您之見識,想必早已成竹在胸,不外乎禍水東引四個字罷了。”霍幼絹笑道。
“舒王為人奸猾,之前便與我霍家不合,而且其近日迫不及待遣散姬妾,其心思昭然若揭。會謀害小皇子也在情理之中。若能查明凶手,想必太後也能出一口惡氣,何愁她不跟霍家齊心呢?”
霍長陽笑道︰“你倒是看得準確。以前夢生最痛惜你,果然是沒有看錯。”
夢生是霍太後的閨名,也只有眼前這個霍太後的親生父親,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如今的一國太後了。
看著霍幼絹,霍長陽又忍不住一陣惋惜。這個孫女,實在是可惜了。
霍家女兒多,縱然是嫡出的,幾房之中也有十余個,便是身為族長的霍東來,膝下也有三位嫡女。這個排行第四的孫女,是其中的佼佼者,本來家族對其寄予厚望,偏偏卻被景耀帝許婚給秦健,成了一招廢棋。
而之後將其舍棄在溫泉行宮,更是直接導致了她與家族的決裂。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選擇支持對象的時候,一開始就沒有考慮淳王。
不僅僅是因為葛家和秦澤原本就在他們控制之下,更多的是因為,他們不可能去支持一個對家族心懷怨恨的女子為皇後。
“今日前來求見祖父,其實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霍幼絹跪倒在地,從容說道,“幼絹自請入宮選秀。”
霍長陽手一顫,如果說之前的話語,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那麼如今霍幼絹拋出來的,絕對是重磅□□了。
自請入宮選秀?
“今上的情形,你可知?”
“孫女已經略有耳聞。”
“我也不隱瞞你,今上的大限,只怕就在今年了。”霍長陽嘆了一口氣。
“孫女知道了。”
“你還要堅持入宮?”
霍幼絹神情冷靜,“請祖父成全孫女一片心意。”
霍長陽怔住了,片刻,轉為了悟︰“哈,我懂了,原來是為了淳王。你竟然將賭注壓在淳王的身上,認為他有機會問鼎大位?”
霍幼絹眼神堅定,“孫女確實如此認為。”
她是個行動派,既然決定了目標,就要全力以赴去爭取。要求入宮,只因為她深知秦諾的性情,若自己不親手斬斷這份感情,他是絕不會率先做出辜負她的事情的。自己已經與霍家決裂,留在家族被排除在權利中心之外,兩眼一抹黑,入宮之後,才能更好地為他籌謀
而且秦諾更加自由,能前去求娶裴翎之女,同時名聲不必受自己拖累。
對她那點兒小心思,霍長陽心知肚明,笑著搖搖頭︰“你如此為他考慮,他將來可會記得你?”
“原本就是我連累了他。”霍幼絹苦笑道。
若知道有這樣一天,她絕對不會跟家族決裂的,只會假裝不知道父親和太後的謀算,繼續表演父慈女孝的好戲,這樣也許霍家能考慮支持淳王了。
霍長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霍幼絹繼續笑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所以,求祖父成全。”她彎下腰,額頭觸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她與他兩人,籌碼都少得可憐,如今只能以自身入局,為他盤算了。
沉默良久,霍長陽嘆息了一口氣︰“女子便是如此,經常沉溺于無聊的感情。”
“多謝祖父成全。”霍幼絹抬頭笑道。
從小院中離開,霍幼絹漫步走在回廊上。
祖父已經答應了她的請求,入宮選秀,也該盡快準備起來了。
之前祖父慨嘆,自己沉溺于無聊的感情,那麼接下來,她需要利用的,就是這份無聊的感情了。
她知道一件事,是連霍長陽和霍東來這種掌權之人都不知道的。
其實,霍太後是很厭惡秦澤的!
雖然先帝在的時候,葛賢妃娘娘就奉承侍奉霍太後極為周到,燕王也對秦聰極為恭敬,但太後其實非常厭煩秦澤,只是一直隱而不。甚至葛賢妃和秦澤自己只怕都不知道。
她之前作為霍太後心愛的佷女兒,經常入宮陪伴,很多事情冷眼旁觀,才能體會到這種微妙的心理。
景耀帝晚年越寵愛幼子,對年長的太子日漸冷淡。而幼子之中,最得寵愛的就是十皇子秦澤。
也許帝王都是同樣微妙的心態,隨著自身日漸衰老病弱,對年富力強又朝臣擁戴的太子,都心存忌憚。反而對討人喜歡的幼子沒有那麼多糾結了。
因為幾次責罵秦聰而贊揚秦澤,所以霍太後對這個庶子也有些厭煩起來。只是葛賢妃原本就是她的心腹之人,也不好表現出來,但卻瞞不過日常陪伴她又心細的霍幼絹。
霍太後和霍家,真的能如此鐵板一塊嗎?她堅持入宮,便是為了撬動這其中微小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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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春暖花開,京城的風景迅變得綠意盎然起來。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轉眼已經進了五月,常來往的行人也都換上了輕薄的衣衫。
這樣和煦溫柔的日子里,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場選秀開始了。
京城和各地進京的秀女共計兩千余人,在進過內務府各司局的頭一輪挑選之後,有資格殿選面聖的三百一十七人。
每一次選秀,對京城來說都是一樁盛事,不僅脂粉鋪子飾作坊能狠賺一筆,街坊之間也少不了對宮中貴人瑣事的議論。
今年比起往年來,尤其比起景耀帝時候的選秀,規模無疑小了很多,尤其高門貴閥之內,並無多少淑女應選,也許是因為新帝身體孱弱,並不耽于女色,也許是因為宮中小皇子剛剛夭折,霍太後尚未從悲慟中走出,專門下了旨意這次選秀一切從簡。
在所有秀女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然就是霍家嫡女霍幼絹了。這個傳說中要入宮為貴妃,還引動了德王叛亂的女子,在京城引出了無數閑話之後,最終還是入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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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諾沿著流光殿東邊的回廊緩步走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遙遙傳來。
東邊的儲秀宮是眾秀女雲集的所在,比起宮中因為小皇子夭折而帶來的沉悶壓抑,這一處宮室充滿了新鮮的活力。
他不禁停下了腳步,她也里面嗎?正在干什麼?有沒有想念自己?
“九弟。”身後傳來一聲招呼,秦諾轉頭,是秦勛胖胖的身影。
不知是否錯覺,一段時間沒見,秦勛好像比上次瘦了很多。
原本清秀的輪廓也顯了出來。見著秦諾,笑容依然和煦︰“听說九弟你先我一步入宮,沒想到在這里見著你。”
耳邊傳來黃鶯兒般婉轉的歌聲,不知道哪個秀女,似乎在院子里練嗓子。
秦勛聲音頓了頓,笑道︰“今年的秀女似乎很不錯嘛,可惜咱們兄弟都是沒份兒了。”
今天幾個人相繼入宮,都是為了一件事。
推辭選秀指側妃。
大周三年一度的選秀,不僅是為了皇帝充實後宮,也會為各宗室王府指人婚配。原本秦勛三人都會被指一兩位側妃庶妃的,考慮到如今宗室凋零的現狀,也許會更多。
但三人相繼入宮,將這份“福利”推辭掉了。
自己是因為實在沒有興趣,秦澤是一心大業,又剛剛與霍氏女定親,而秦勛呢?
秦諾笑了笑︰“听聞七哥近日修身養性,連自己王府後宅的美妾都遣散了不少。”
秦勛嘿嘿笑了兩聲,道︰“以前是年輕不懂事,難免荒唐了些,如今都什麼年紀了,還沉迷這些玩意兒,實在丟臉。所以都給了銀子打了出去。”
“倒是九弟你,身邊沒有一個伺候的,還推拒了今年的指人,難道是對那一位還念念不忘?”他沖著儲秀宮的院牆擠眉弄眼笑道,“美人嘛,都是那麼回事兒,什麼高門貴閥的小姐,一個個勢利得很,只怕還不如普通小門戶的知情識趣,體貼周到。”
原本自己與霍家的婚事已經在京城圈子里傳來,如今霍幼絹又選擇入宮選秀,京城之內難免議論紛紛,多是指責霍幼絹背信忘義,一女兩嫁的。
他也被人議論了一陣子,但大都將他放在一個受害者的位置,又是一個被美色所惑,卻落得一場空的倒霉備胎。
秦諾不想多說,隨意應付了兩句,就轉身告辭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秦勛冷哼了一聲,也領著侍從出了宮門。
上了馬車,行走在官道上,秦勛問道︰“已經打听清楚了?”
侍從躬身低聲道︰“屬下已經探听清楚,裴家小姐確實每隔三五天都要到那里游玩。”
秦勛嘴角翹起,事情成敗,在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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