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陽關離大同不過百余里, 是大魏邊境的第一重鎮, 蕭浩成駐扎武陽關，手下有十萬精兵。眼下大魏雖然和韃靼簽訂了議和條款，但韃靼內斗不斷, 時常還有一些小部落, 會偷襲大魏邊境，國防一日不可松懈。
李翝忽然想起來顧明�是蕭浩成的義女，雖然當時蕭侯爺是怎麼認的這個義女他並不清楚，但既然途徑了此地，不去瞧一瞧好像也說不過去。他吩咐長喜請傳信的人稍坐一會兒，進房去問問顧明�的意思。
顧明�剛剛沐浴洗漱, 身上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團花錦緞小襖, 下身是絳紅色馬面裙，頭發只梳了一個小髻, 正倚在臨床的一張大炕上做著針線。她身子骨本就縴瘦，平常很是怕冷, 這一路上有些住處又比較簡陋，炭盆也不夠暖和, 好在有李翝這個天然的大暖爐貼身暖著, 她才沒著了風寒。
但李翝這一路卻很是難熬，每日里抱著顧明�睡覺, 又不敢多動, 深怕吵著她了, 等醒來的時候, 半邊身體都是麻的。
顧明�看見李翝進來，從炕上支了支身子，她的臉頰被炭火薰得粉粉嫩嫩的，笑著道︰“今晚就不跟你擠一張床了，我要睡在這炕上。”
李翝走過去在她跟前坐下，看見炕上的茶幾上放著一疊酥餅，還有一疊開了口的糖炒栗子，但顧明�沒有動。
“這糖炒栗子挺好吃的，你試試看。”
“我在給你做襪子，怕弄髒了。”顧明�抬起頭看看李翝，男人走路多，襪子是很費的，幾天就要穿破一雙。
李翝便拿了一粒在手里，剝開了殼，把里面圓圓滾滾的肉取出來，直接送到顧明�的唇邊。
“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可惜還在趕路，不能讓你好好的玩幾日。”
顧明�一口咬上了那栗子，鮮紅的唇瓣微微觸踫到李翝的指尖，那人卻是愣了片刻，隨即把手收了回去，藏到身後，看著她道︰“要不然，我們去武陽關過年吧，你義父義母都在那邊。”
顧明�微微愣了一下，只覺得舌尖有些發痛，她剛才一驚，卻是把自己的舌頭給咬到了。
李翝說去武陽關過年，她固然也是很想去的，可到時候難免會讓他瞧見柳氏，她們娘倆在那里一站，看不出來就奇怪了……
她雖然想見柳氏，但還是想悄悄的，不讓任何人瞧見了才好的。
“你不想去？”李翝倒是有些奇怪，很少看見顧明�露出這樣為難的表情，他還以為她是很想去的呢，畢竟越往西走，她就越見不著什麼親戚朋友了。
“不是……”顧明�放下手里的針線，想了想問李翝︰“我們去方便嗎？”她其實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去的，又道︰“听說蕭夫人才生了一個兒子，我們大過年的過去，會不會太叨饒到了他們？”
“是你義父派人過來請我們的，”李翝倒是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要是直接就走了，那才有些失禮呢，他和蕭浩成也是十多年的老友了，“帶口信的人還在外面候著，你若是想去，我就派人跟他說一聲，你若是不想去，我也要想個理由回絕了才好。”
“哎……你別……”顧明�急忙喊住了李翝，想了想道︰“那我們還是去吧……”
雖說都在西邊，但等李翝回了涼州，她和柳氏要見面卻還是不容易的。像柳氏這樣的身份，還是少出來拋頭露面的好。
“那我去跟那人交待一聲，就說我們過兩天過去。”他們才在大同落腳，總要讓顧明�休息幾天，她是在京城嬌養的千金小姐，自然受不起這一路上的辛苦。
但顧明�嬌美卻不嬌氣，這一路雖然辛苦，卻也從來沒有吭過一聲。
李翝看她又要拿了針線去做，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道︰“停下來休息休息吧，難得今兒不用坐馬車。”她的手都不如之前在京城的時候細滑了，這里靠近關外，風沙是很大的。
顧明�卻沒理他，只是兀自道︰“你再幫我剝個栗子。”
李翝點了點頭，撿了一個飽滿的栗子剝起來，卻見顧明�的臉色有些變了。
肚子忽然就疼了起來……
“嘶……”她的月信一向沒有個準信，這一路上又趕，她早就把這件事情給忘了，這時候卻疼了起來。
“怎麼了？”李翝見她表情痛苦，放下手里的栗子問道。
“沒事……”顧明�的臉頰慢慢就紅了起來，她又不敢多動，深怕一會兒漏了出來更是出丑，便小聲道︰“你去幫我把春雨叫進來。”
李翝似乎覺得有些明白了，看她臉色都紅了，便急忙就出去喊人。
這種事情男人真的一點兒都幫不上忙的。
他去找了長喜，讓他吩咐精忠侯府過來傳話的人，說他們三天後過去。顧明�來了月事，在路上也不方便。
好在顧明�一過來就洗了一個熱水澡，身上都是干淨的，但她真的很怕這種日子，一點力氣也沒有，整個人都看上去氣若游絲的樣子。
春雨讓廚房熬了姜棗茶過來，她窩在炕上喝了一碗，身子也覺得暖和了好些。
這里比起京城，肯定是樣樣都不如的，顧家雖然不是頂富貴的人家，但在顧家當丫鬟，卻也是一件體面的事情。
“要你們跟著我一起背井離鄉的……”顧明�覺得心里挺過意不去的。
“夫人說什麼呢，這有什麼的，我一輩子沒離開過京城，正好出來見識見識。”白露的性子比春雨跳脫一些，一路上倒是挺高興的。
春雨卻只是笑笑，替她蓋好了被子道︰“姑娘就別胡思亂想了，抱著被子好好的睡一覺，這幾天在路上搖搖晃晃的，也沒有個安穩地方睡。”
顧明�心里卻有了些計較，春雨和白露願意跟著她，那她也不能虧待了她們，等在過個一二年，她們年紀也不小了，總要給她們找個婆家，好在李翝手下最不缺的就是漢子，說不準能挑幾個好的。
她心里胡思亂想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睡著。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都已經黑了。驛站接待了王爺，往來的人就不讓進來了，顧明�看見廊下掛著黃紙糊的燈籠，被風吹得嘩啦啦的響。
“夫人醒了？”春雨捧了一個燭台過來，看見顧明�坐了起來，開口道︰“王爺見夫人睡得正香，就沒讓喊你，奴婢讓廚房熬了桂圓小米紅糖粥，這就給夫人端一碗送過來。”
顧明�確實覺得有些餓了，睡了大半日身子也有些酸疼，她索性穿了衣服起來。春雨已經送了小米粥過來，顧明�吃了幾口，抬頭問道︰“王爺去哪兒了？”
“王爺白天出去逛了一圈，晚飯的時候回來的，現在在外頭的偏廳里。”
李翝畢竟是個藩王，雖然在京城不受待見，但是到了地方上還是很受尊敬的，他每到一處也會到處看看，畢竟隨行中有不少的女眷，安保工作是第一要做好的。
顧明�點點頭，趿了鞋子起身，從掛衣架上拿了一件大氅披上，對春雨道︰“我去王爺那邊瞧瞧。”
李翝正打算給顧翰清寫信，但到落筆的時候，卻覺得有些不容易了。
顧翰清畢竟是他的岳父，而這件事情又是這樣私密的事情，顧翰清一定不想讓人知道，他都已經為顧明�做到這份上了，若還是被人挖了出來，面上一定會覺得很難看。
可要是不如實告訴他，又怎麼能讓他小心防備呢！他和顧明�算是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了，但顧翰清卻還在那里，他身居高位，必定是危機四伏。
李翝想了想，又把筆擱下了，要如何不落了岳父大人的面子，又可以告訴他小心行事呢？這實在有些讓他為難。
“王爺怎麼愁眉苦臉的，是遇上了什麼事情了嗎？”
顧明�不知道什麼時候卻進來了，手里還端著一盞龍井茶，放在他手邊上。
“沒什麼……”李翝拉了顧明�做到自己懷中，蹙眉道︰“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顧明�心里一定是清楚明白的，可他究竟不能直接了當的問她，那樣等于是讓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清楚了她的身世了。她這樣聰慧，心里一定會難過的。誰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個上得了台面的身世，連李翝自己都這樣想。
要不是他身世尷尬，可能也不會落到現在這樣的境地。他的那些兄弟，好多都是在民康物阜的地方當藩王的，哪里像他……走的這樣遠，這樣偏，邊關一有異動，頭一個要死的就是他了。
他年少時不是沒有這樣埋怨過，也就後來長大之後，才漸漸接受了現狀，但現在如果告訴顧明�，她的一切他都知道，她一定會承受不了。
顧明�心里也有話要跟李翝說……
她覺得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欺瞞對方一輩子的，他們現在已經是夫妻了，就應該夫妻一心、同舟共濟。可她畢竟是以顧家嫡女的身份嫁給肅王的，她不知道自己一旦把這件事情告訴李翝，他心里會有什麼樣子的想法。
和別的生在皇家的人相比，他已經是一個不幸的人了，年少便失去了父皇，又和母親分離，遠走邊關，這些事情必定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好不容易到了這個年紀成家立業，雖說他自己也承認了對她有情，但這件婚事，終究還是顧家主動的多一些……
現在又要告訴他，原來你娶的顧家嫡女卻只是一個連庶女都不如的外室女……顧明�心里實在有些躊躇。
她還在思量這話要怎麼說出口，李翝卻是先開口問道︰“你父親平常在朝為官，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顧明�被他擁在懷中，也不好動彈，況且她身子又不方便，怕動多了尷尬，便乖乖坐著。可她听見李翝這樣問，卻忍不住就抬起頭來，蹙眉問道︰“怎麼了？你為什麼會忽然問起這個來？”
“只是隨便問問而已。”李翝沒有多說，帶著胡渣的下頜在顧明�的臉頰上蹭了蹭。他這個年紀胡子長得最快，一天不清理就很扎人，顧明�伸手去推他，但還是道︰“父親為官一向清正，也從來不結黨營私，若非要問有什麼仇家的話，怕也只有嘉瑞長公主一人了。”
但听說嘉瑞長公主自周怡月和親之後，身子就一直不好，她上個月去安國公府的時候，也沒有遇見她。她終究是親手害了自己的閨女。
這件事情李翝倒是知道的，若不是因為嘉瑞長公主，他也不會遇上她們顧家姐妹，更不可能和顧明�有這樣一段姻緣，那人雖然作惡，但著實讓李翝撿了一個好處。
他點點頭，打算給顧翰清寫信，便開口道︰“時間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顧明�卻還坐在他的懷里，他的肩膀非常的寬闊，顧明�便轉過頭摟著他的脖子，臉頰懶懶的靠在他的肩頭上，說道︰“你要寫信你就寫吧，我不打擾你就是……”她看見他桌案上鋪著的信紙。
這樣坐在他懷里，還叫不打擾？李翝覺得自己的身子都緊繃了起來，但他實在舍不得她走，大掌便撫著她的腰線，輕輕的揉捏著。
他听說女人來癸水的時候容易腰酸。
顧明�靠在他的肩上，看著他臉上俊逸的輪廓，心里卻想︰他現在這樣喜歡我，說不定就是因為我是顧家的嫡女，萬一他知道了真相，會不會就不會對我這樣好了？
她的心里有些矛盾，也有些害怕，她跟著他不遠千里去往涼州，其實已經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依靠了。
“干嘛這樣看著我？”李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身子就崩得更緊了，對她道︰“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反正她的身子很輕，就算抱著她，他也可以寫信，只要不亂動就好了，他現在已經練就了坐懷不亂的本事了。
“嗯……”顧明�點點頭，想了想還是從他懷中掙了出來，那個地方頂著她，讓她覺得有些心驚，平常也就算了，反正她已經是他的人了，這個身子遲早都是要給他的，但今天這個日子實在不巧。
“我還是回房里等你。”她頓了頓，繼續道︰“一會兒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她還是不想瞞著他，等過兩日就要去武陽關了，到了那里總要見到的，與其到時候讓他完全沒有心里準備，倒不如現在就告訴他，反正……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了。
再完美的謊言，也總有被戳穿的一天。
“你不如現在就說吧。”李翝放下筆看著她，顧明�已經走到了門口，外頭的風有些大，她身上的大氅都被刮飛了起來，顧明�只開口道︰“等你回房再說。”
她怕她這麼一說，李翝一會兒就沒有心思寫信了。
……
李翝很快就把信寫完了，但還是沒有直接提起顧明�的身世，只是讓顧翰清行事小心一些，讓他回想一下之前有沒有做什麼事情，是很容易讓人抓住錯處的。
顧翰清是個聰明人，這般提點他心里就應該有數了。荀先生一直告訴李翝，有些事情是要看破不說破的，而顧明�的身世，也是屬于不能說破的那種。
他寫完了信就交給了長喜，讓他明日一早派人送去京城，等他回到房里的時候，顧明�卻果然還在等他。
她白天睡了一整天，這時候不怎麼困，讓春雨點了一盞油燈在炕上，已經把給李翝做的襪子逢好了大半。
顧明�看見李翝回來，放下手中的活計，薰籠上放著熱茶，外面天氣冷，先喝一杯熱茶可以暖一暖身子。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李翝掃了一眼這房間，實在是太簡陋了，除了一張床一個櫃子，便就只有對面的炕和中間的一個小圓桌。
但在這昏暗的燈光下卻顯得很溫馨，就連顧明�的臉色都透著一層淡淡的橘色，非常的柔和。但她卻一直垂著眼皮，眉心都擰了起來，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你怎麼了？”他們之間應該沒什麼誤會了，況且這一路上，李翝也感覺到了顧明�對他的依賴，他把她拉到了懷中，輕輕的吻她的耳垂、她的臉頰、還有她嫩生生的唇瓣。
顧明�卻推開了他，她的小手抵在他的胸口，被他一把抓住了，李翝把她壓在了身下。
“唔……”她只是在醞釀情緒而已，可還沒準備好，他卻誤會了……這樣熱烈的吻落下來，讓她好不容易想好的話都有些忘了，只是按著他緊實的胸口，微微的喘道︰“王爺……我真的有話……要說……”
衣襟都開了，縴細的鎖骨和白嫩的肌膚露了出來，他又去吻了她那里，顧明�就有些受不住了，臉色緋紅，只覺得一股熱流忽然往下面沖，她的神智才清醒了幾分。
褻褲、長褲、外裙、床單都弄髒了……
她去淨房洗漱了之後，坐在床上看著春雨換去炕上的床單，剛才想說的話一股腦都亂了。
李翝也很尷尬的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站起來道︰“你今日身子不方便，我去別處睡。”
他說著就站起來走了，顧明�還想喊住他，卻見他落荒而逃一樣的離去了。
“夫人過來睡吧，床單已經換好了。”春雨現在都已經習慣了李翝這個樣子了，他們這個王爺，說起來是真的特別疼三小姐的，但有的時候，卻總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顧明�點了點頭，這時候外院的將士估計也都睡了，李翝必定是去和長喜將就一晚上，她想了想道︰“你送兩條被子去長喜房里，別把王爺凍著了。”
……
就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插曲，顧明�想和李翝坦白身世的事情卻被耽擱了下來。第二天早起李翝又已經出門了，大同總兵曹鉞請了他去府上。李翝和這些武將都很熟悉，以前一起對抗韃靼的時候，有同袍之誼。
這些武將也比京城的文官們更耿直憨厚，李翝也願意和他們打交道。
顧明�來了癸水，也不好出門，葉媽媽一早過來看過她，見她臉色蒼白的，問候了好一陣，還說一會兒出去買一些進補的藥材回來，給顧明�補一補。
其實他們從京城帶了好些東西隨行的，但都裝在了箱籠里，不方便翻出來。
顧明�把葉媽媽叫住了道︰“王爺說打算去武陽的精忠侯府過年，葉媽媽要是出門的話，順道把送給侯府的年禮準備一下。”她想了想，又繼續道︰“听說精忠侯夫人生了一個男孩，這是頭一次見，見面禮也不能太含糊了，葉媽媽一會兒去找于媽媽，讓她從我的嫁妝里把一尊和田玉笑米勒拿出來，包好了送過去。”
于媽媽是她出閣時候老太太給她的人，原先服侍過二房的姨娘生孩子，是一個非常老成又能干的婆子。他們一家如今都跟著顧明�。
葉媽媽小聲應諾，知道顧明�似乎是認了精忠侯夫婦做干親的，便點頭道︰“老奴再準備一些封紅，預備著到時候賞侯府的下人。”他們一行人要在侯府住幾天的，少不得要叨饒到那邊府上的人，這些都要事先預備好。
“媽媽你自己拿主意吧。”顧明�點點頭，一想到再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和柳氏相見了，就覺得十分期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