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耳一連七日都沒有出過府, 他日日待在屋里, 與枝兮朝夕相處。
早上他親自去小院接她, 晚上提燈送她回去。她說要伺候他,他便如她所願,將身邊所有侍女全都遣退, 只留她一人在跟前。
他盡可能地減輕她要做的活計,每晚一送她回去, 他便命人徹夜收拾好, 不落下半點細活。
她做他侍女的事, 他命院里所有人不得向外亂說,就連風甦夫人, 也是未經通報入院探視時才發現的。
風甦夫人大吃一驚, 指著枝兮道︰“你怎麼在這里?”
扶耳一向不喜歡陌生人入他的院子,就連府里的兄弟姐妹, 也沒有資格入他的院子, 更何況是這個被貶為庶人的桃夭夫人。
扶耳擷花歸來, 采的是金桂,為枝兮剛才一句戲言, 特意跑到小花園摘來的。
如今一進屋,便見風甦夫人凶神惡煞地對著枝兮, 枝兮手足無措地站在書案後面, 又是福禮又是端茶遞水。
扶耳立刻上前, 將枝兮擋在身後, “是我讓她來的。”
風甦夫人愣住, 重新打量眼前的扶耳。
他平時最是清風霽月的一個人,半點女色都不沾,除了暴斃而死的亡妻,他身邊基本沒有任何女眷。如今卻主動讓枝兮踏足內屋。
簡直不可思議。
風甦夫人心中敲響警鐘,瞪向枝兮。
這個女子的美貌,確實令人心動。
“枝兮姑娘,請你隨我來一趟。”
她想要敲打敲打枝兮,無奈有人不準許,話剛說完,扶耳就站了出來︰“沒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得傳召她。”
風甦夫人瞪大眼。她雖然不是扶耳的親生母親,但扶耳一向對她敬愛有加,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對她說話。
“她一個外族女,你竟為了她,違逆我的話?”
扶耳在人前一向裝出淡雅如水的模樣,此時此刻卻冰冷寒戾,一字一字道︰“她是我燕家的人,夫人以後莫要再稱她為外族女。”
風甦夫人目瞪口呆,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
她雖不滿枝兮出現在此,但也不會傻到為了枝兮與跟扶耳正面沖突。在燕家,扶耳的話,就是王命。
風甦夫人只得先行告退。
扶耳親自送她出去,淡淡一句︰“以後沒有我的吩咐,夫人不要再來我的院子。”
風甦夫人愣住,下意識問︰“為了她?”
他垂下視線,“夫人的心思我知道,您見她不再受寵,不想養閑人,夫人是為燕家好,我很是感激,但她是我的故人,無論她現在是什麼身份,她永遠都是我燕家的貴客。”
這是在提醒她不要輕視枝兮。風甦夫人倒吸一口冷氣,嘴唇顫了顫,最終沒說什麼,不甘不願吐出三個字︰“知道了。”
扶耳送走風甦夫人,返回屋里,枝兮正趴在書案上發呆。
他走過去,將剛摘的金桂輕輕插入她的發髻里,“怎麼了,不高興?”
她扶了扶鬢邊的金桂,抬眸望他,一雙眸子里滿是憂愁,“公子。”
她起身就要伺候他,被他一把按下,“你坐著說話,不用起來,還有,以後別再喚我公子,像以前那樣,喚我扶耳。”
“公子……”她望見他投來的熱烈目光,遂改口︰“扶耳。”
扶耳滿意地繞到書案後,與她同坐一張椅子,她神情緊張,羞著臉站起來,沒站穩,恰好跌入他的懷里。
“就這樣,別動。”
她呼吸急促,微微喘著氣側坐他腿上,雙手放在膝蓋上,埋頭不語。
他其實也挺不好意思,第一次對她做這樣親昵的要求,只是話已說出口,也就收不回去了。
她嬌羞緋紅的臉龐近在咫尺,扶耳情不自禁緩緩靠近,就在快要親上的那一瞬間,她忽地出聲,靦腆羞澀︰“公子,請自重。”
扶耳咽了咽,“是我唐突了。”
不知為何,他以前再怎麼喜歡她,也沒有想過要非禮她,現在卻不知為何,總是想將她擁入懷中做那種事……
眼前的人烏發雪肌,朱唇小巧,雖然模樣沒變,但她已褪去青澀,成長為嫵媚的美婦人,眉目間風流姿態盡顯,輕輕一個眼神,就能勾得他失魂落魄。
他本就對她有情有愧,如何受得住這般誘惑。
她聲音細得跟蚊子似的,又恢復對他的尊稱︰“我說要伺候公子,並非是那種伺候,公子莫要誤會。”
他立馬道︰“我知道。”
她忽地嘆口氣。扶耳連忙問︰“好端端地為何嘆氣?”
她將頭埋得更低,雙手絞在一起,焦慮不安,“除了公子,燕家似乎沒人喜歡我。”
定是因為剛剛風甦夫人的態度,惹得她心頭不快。她本就心思敏感,又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境遇,難免胡思亂想。扶耳安撫她︰“你不要理她們。”
她抬起頭來,大著膽子看他,“其實,別人喜不喜歡我無所謂,重要的是……”
他一顆心猛跳,就等著她往下面說。
重要的是他喜歡她就夠了,是這樣嗎?
她卻忽地收住,從他身上跳起來,“時辰不早了,公子要出門嗎,我讓人備馬。”
扶耳將她拉回來,“我不出去,就在這待著,哪都不去。”他想到什麼,繼續說︰“以前你不總是說想要與我閑散度日嗎,正好眼下有這個機會。”
他其實是怕她拒絕他的。她來了他院里七日,他不曾吐露半句心聲,怕她覺得他油嘴滑舌,又要像以前那樣騙她。
她受過心傷,他得小心呵護。
枝兮紅唇微張,猶豫許久,最終吐出一個字︰“好。”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沉迷美色,無法自拔。光是替她作畫,就足以讓他欣喜。
他甚至將復國大計拋至腦後,滿心滿眼全是她,一見到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事。
他才知道,原來與她舉案齊眉的滋味是這樣,果然快活賽神仙。
他描了她的畫,在旁邊題字,“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枝兮拿起一看,當即臉紅,將畫丟回他懷里,嗔道︰“這句詩,不合適,公子還是改改吧。”
他拉住她的手,問︰“哪里不合適?”
她抿抿唇,委屈地看他,“公子心里有數,何必來問我。”
扶耳當然明白她什麼意思,“多說無益,你且等著看便是。”
她眸子微抬,“那我便等著。”
外面人不見扶耳身影,很是著急,派人去府里尋,以為他出什麼事,扶耳思來想去,決定親自去一趟。
剛準備離府,枝兮出聲問他︰“今日我有些不舒服,公子能派大夫為我瞧瞧嗎?”
她很少向他提要求,他哪能不答應,急慌慌找了大夫來看,大夫看完,說她並無大礙,只是心情郁結而已。
大夫一走,她便輕拽住他的衣袖,怯怯弱弱地問︰“今天能繼續為我作畫嗎,上次的畫,我很喜歡。”
他微怔片刻。
外面還有人等著他。
枝兮看出他的猶豫,雙眸低垂,眉尖若蹙,“罷了,是我唐突。”
扶耳狠狠心,命人去外面傳話,說自己改日再去。
枝兮假裝驚訝,“公子莫要為我壞了正事。”
扶耳斂眸淺笑,“沒關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負了她一次,不能再負她第二次。
過來幾天,風甦夫人派人進來傳話,提及扶耳的婚事,說要重新為他擇一門親事。
風甦夫人特意命人當著枝兮的面說這話,為的就是提醒她,不要對扶耳有非分之想。
住在燕家可以,嫁進燕家,絕不可能。
扶耳一听,軒然大怒,立馬將人轟出去。
回頭一看,枝兮正掩面而泣。他扶住她瘦弱的肩膀,“枝兮,別哭。”
枝兮抬起紅紅的眼,“我沒有哭,我高興而已,再過不久,就能伺候你與新夫人了。也不知道新夫人脾性如何,好不好相處。”
扶耳心都要揉碎了,“枝兮你放心,我不會再娶其他人。”
她伏在他身上哭起來,“你讓我放心做什麼,我為何要放心,你娶誰與我沒有半點干系,我現在只是你的小侍女而已。”
扶耳一下下輕拍著她的背,“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思嗎,我從來沒有將你當做侍女。”
她止住哭聲,嗲聲嗲氣問︰“那你將我當做什麼?”
扶耳面帶羞意,“我未過門的妻子。”
她慌里慌張地將他推開,“誰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哄了我一次,別想再哄我第二次,你若是亂來,我就一頭踫死在你面前。”
他認真道︰“我沒有騙你。”
她搖頭︰“我不信。”
他知道,他必須重獲她的信任。他與她相處這十來天,勝過與旁人相處十幾年。既然上蒼垂憐他,讓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就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扶耳抓住她的手,試圖與她十指緊握,“枝兮,要怎樣你才肯信我?”
她氣嘟嘟地想要甩開他的手,“你這個滿嘴謊話的大騙子,休想再讓我上當。”
扶耳不願放開手,他下了大決心,怎肯輕易放手。
“枝兮,我告訴你一個大秘密。”
他將比他性命更重要的復國大計告知她,怕她不相信,特意點出細節,她听得一驚一乍的,許久不曾開口說話。
扶耳將她抱入懷中,愛若珍寶地撫摸,“枝兮,這下你總該相信,我是真心待你的。”
她一針見血︰“當初你另娶他人,也是因為這個嗎?”
他無法否認,只能點頭︰“是。”
她又問︰“那為何又要殺她?”
他驚訝她洞察世事的聰明心智,沉默片刻後,冷聲道︰“因為我已經得到想要的了。”
她愁容緊鎖,似乎在想什麼沮喪的事。
他撫上她的面龐,柔聲道︰“枝兮,我絕不會如此對你,你和她不一樣,你是我此生摯愛。”
她一直處于消沉的情緒中,他開始後悔,後悔不該太實誠,將殺妻的事也告訴她。
可他決定要對她坦誠相見,不告訴她,他自己心里過不去。
就這樣擔憂了一天,等到夜里,到時辰點要送她回去,她卻主動說要留下來。
“夜晚我伺候你罷。”
扶耳面紅耳赤,內心迫不及待,嘴上卻口是心非︰“等以後洞房,我們再行……”
夫妻之事四個字尚未說出,便被她打斷。枝兮羞憤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說守夜。”
他神色窘迫,“原來如此。”
他哪里真舍得讓她在外守夜,不過是想要與她待久些而已。
夜晚她替他更衣,柔聲問︰“今天你與我說那事,當真要嚇死我,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你號令天下的樣子。”
她的一雙小手隔著薄薄衣料撫上他的胸膛,扶耳心跳加速,腦子里一片空白,“過兩日我帶你去瞧瞧,你便知道了。”
她高興起來,問︰“真的嗎?可以帶我去?不會壞你大事嗎?”
“不會。”他痴痴地望著她,見她挨得近,不由地張開臂膀,“我的王後之位只為你而留,就當是讓他們提前面見未來的王後。”
她輕咬下唇,“你輕浮。”嘴上這樣說著,卻順勢倒入他的臂彎,羞答答地說︰“我為你暖被。”
說是暖被,就真的只是暖被。
她躺在他身邊,卻連踫都不讓他踫,他自問不是個急色的人,卻被她挑得熱血沸騰。
她柔若無骨的身子近在咫尺,明媚嬌艷的臉蛋滿是笑意,“扶耳,真高興我們還能有今天。”
扶耳想,不止是今天,他們還會有難舍難分的以後。不久的將來,他就可以履行諾言,與她做一對恩愛夫妻。
日子又過去十余天。
距離枝兮被貶為庶人,已經數月。宮里,殷非心急如焚。
他日日都派人相問,問守宮門的侍衛是否有阻攔過什麼人。
卻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終于這一天,他實在憋不住,準備微服私訪,到燕府一探究竟。
殷非入燕府時,未曾通稟任何人,為的就是悄悄瞧一眼枝兮。他已經做好打算,看一眼就走,除非她哭著向他認錯,否則他絕不心軟。
燕府其他人不知道國君駕臨,未曾放在心上,只有府門的小廝們顫顫巍巍,為殷非引路。
殷非身邊侍衛無數,全都做便衣打扮。
他現在對殺人沒什麼欲望了,拿劍都不太利索,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他重新啟用了侍衛隊。
殷非在府里閑逛了一圈,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隨口問︰“你們府里那個被貶的桃夭夫人呢?”
小廝指了枝兮住的小院。
殷非立馬往小院的方向奔去。到了門口,正好見到不壽從院里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皆是一愣。
不壽最先反應過來,伏在地上行禮︰“拜見王上。”
殷非哼一聲。
要不是看在他做了太監的份上,豈能容他苟活至今。
殷非想起那天枝兮為了護這個太監跟他鬧,心里就火大,沒好氣地問︰“那個女人呢,還在榻上躺著睡懶覺嗎?”
他說著話,就要往里面走。
反正來都來了,那就看看她現在過得如何。
沒有他的庇護,她指不定落寞什麼樣子。
不壽不敢攔,恭敬地陪他入院。殷非在屋里找了許久,沒找到人,蹙眉問︰“她怎麼不在這?”
不壽不敢答。
旁邊跟隨的小廝開口道︰“枝兮姑娘在家主的院子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