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莫茹和莫應熠吃過早飯, 就帶著周七七回娘家。
路上莫茹摸出幾塊鍋巴給周七七磨牙, 剩下的給莫應熠吃。
這些鍋巴是張翠花專門給周七七做的, 全是細面, 面粉里打雞蛋和得硬硬的面, 然後 成指頭厚的餅,再切成寸許寬的長條,干鍋烙熟。
吃起來又香又甜。
莫應熠不肯要︰“姐,這是我外甥的, 我怎麼能吃她的呢。”
“還有呢,你吃點,路上累著呢。”
莫應熠沒辦法就塞了一塊, 一邊吃一邊教周七七叫舅舅。
“叫舅舅!”
周七七︰“爸爸!”
走了半路, 她只喊爸爸。
莫應熠︰……我認輸了。
他們經過北窪子村的時候,發現他們還在種地,跟先鋒大隊一比, 這里的農民就跟難民一樣,簡直不忍細看。
現在他們種春玉米,那牛瘦骨嶙峋的一頭牛拉不動一張犁, 于是左右還要兩個同樣枯瘦的男人拉縴。
莫茹忍不住就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
犁出溝來, 婦女在後面點種,點一下用腳踩一下, 繼續往前。
走著走著, 她們還會趁人不注意往嘴里塞幾個趕緊嚼嚼咽下去。
莫應熠小聲道︰“姐, 她吃了種子,那不是不夠了嗎?”
莫應熠也去幫著二隊種玉米了,他听周明愈說過,這玉米是雜交植物,只能買種子,如果用自己家的種子種出來的玉米會瘋長桿子不結棒子,所以必須要買種子。
二隊種地的時候,那些婦女都點著個數一個都不舍的浪費呢。
這婦女怎麼還偷吃種子呢?
他不理解,心里覺得很憤怒!
莫茹示意他小聲點,指了指遠處一個人高馬大手里拿著鞭子的男人。
他似乎看到一個婦女偷吃,二話不說上去就一鞭子,“我讓你偷吃!這是社員的希望和生命,你吃了讓大家伙兒挨餓?”
那婦女抱頭跪地,嘴里嚷嚷著,“我沒吃,我沒吃!”
男人也不是好糊弄的,立刻去舀一瓢水來,“漱口!”
女人雖然不樂意,還是漱口,想趕緊咽下去,卻被逼著吐出來。
水面上自然是一層嚼破的玉米汁液。
“嘩啦”男人直接把水瓢里的水潑在她臉上,“還說沒偷吃,扣兩工分!”
女人急了,“不能啊,不能啊,一天才五工分呢。”
男人冷哼,“再不去干活兒扣五分。”
女人沒辦法,只得趕緊去繼續種玉米,可饑餓讓她實在是有氣無力,兩眼發昏,雖然知道手里捧著的這一瓢種子是生產隊的糧食,一粒玉米以後就結一個棒子。
可她等、不、到秋天!
現在就要餓死了!
要餓死的人捧著一瓢玉米粒,想讓她不吃,簡直是不可能的,哪怕是被鞭打也忍不住要偷摸塞一粒進嘴里的。
莫茹也沒久站,這種事不是她能管的自然不會強出頭,管得了一時不挨打,管不了所有人不挨餓。
路上莫應熠情緒有點低落,“姐,你說那女人為什麼要偷吃種子啊?”
莫茹道︰“小熠,你挨餓的時候會想什麼?”
莫應熠小聲道︰“爹娘和大哥都沒讓我挨餓呢。”
就算家里口糧再少,只要餓不死,他起碼都可以吃個半飽的,哪怕餓,忍一忍下一頓也有吃的。
莫茹摸摸他的頭,“這是好事,你要記住。”
莫應熠點點頭,“姐姐,我不會忘記的,我一定會好好學習,考上你和姐夫說的那個大學,讓咱們家都過好日子。”
莫茹笑了笑,“小熠有志氣,加油。”
周七七︰“爸爸!”
莫茹︰“……”
自從周七七昨晚會叫爸爸,今早睜開眼就爸爸個不停,給周明愈樂得暈乎乎地去上工,逢人就顯擺自己閨女會叫爸爸。
真是自帶女兒奴濾鏡的親爹啊。
背著個大胖娃娃,路上少不得要歇兩歇,到莫家溝也太陽老高。
莫家溝現在停了挖河溝和淤泥,也在忙春種。
兩人一路過去也沒看到自己家人,就直接回村,一進村里,就听見有人喊道︰“小熠!”
胖丫沖過來,高興地看著莫應熠,“你回來了?”
莫應熠見她那麼夸張地要抓自己的胳膊,趕緊躲開,“你不要動手動腳啊。”
胖丫笑得眼楮都眯起來,“你不在的這些天,我都可想你了呢。”
莫應熠︰“你想我干嘛,我可不想你!”
胖丫︰“沒事,你不用想我,我想你就行。”
莫應熠從兜里掏出一塊糖來丟給她,“別跟著我啊!”
胖丫捧著糖,欣喜若狂,過年的時候家里也有糖的,但是只有哥哥和弟弟們能吃,女孩子是沒的。
“小熠,你有幾塊啊?”
莫應熠回頭瞪她,“你怎麼那麼貪心,我就這一塊!”說著還把口袋翻出來,“不信你看!”
這還是張翠花給他的,他一直沒舍得吃呢,她居然還嫌少!
胖丫用力點點頭,“嗯嗯,我看到了。”
小熠只有一塊糖,都給她了呢,好幸福哦。
……
莫茹到了家,見籬笆門重新修過,幛子夾泥牆也還好好的,並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上頭還蓋著一些參差不齊的石片,估計是家里人撿回來的。
小院南牆根堆著一些石頭,西邊堆著一些柴火,卻也收拾得干干淨淨的。
房門上的鎖頭只掛著並沒鎖上,他們就直接進了屋里。
屋里還是她走的時候那樣,只是少了幾個盆盆罐罐,西間多了一個破木箱子
被褥都是她走的時候那些,並沒有少。
角落的小缸里倒是還有一點地瓜干,面粉是沒了的,另外咸菜還有一些。
莫茹就讓莫應熠在西間炕上看著七七玩兒,她去東間把自己帶的東西歸置一下。
一小捆蒸過的海帶,幾包火柴,另外還有一些她自己曬的地瓜棗,這個放著幾年不壞,慢慢吃就是。
她看看太陽覺得差不多就用自己帶來的菜蔬做個飯,把海帶切條和帶來的臘肉一起上過炖。
另外還有半只半風干的老母雞放在箅子上餾著,再把家里帶來的地瓜、窩窩頭也熱上。
這老母雞是前些天隊里殺的給她一只,她給孩子們分了半只,剩下的存在空間里。還怕爹娘會懷疑,特意風干一下,也不過是半風干裝個樣子而已。
燒開鍋以後,就轉細火慢慢地燒著,她則出去看看。
一出門她就看到草垛那邊有個女人探頭探腦的,仔細一看是孫建娥。
她笑了笑,招呼一聲,“嬸子。”
孫建娥見她主動打招呼立刻笑著走出來,熱絡道︰“妮兒啊,回娘家啊?”
她心里卻為莫茹不叫娘娘而叫生分的嬸子有些不高興,完全忘記是自己為了劃清界限特意不讓莫應熠等人叫她娘娘而自稱嬸子的。
莫茹跟她寒暄兩句,打探一下莫家溝最近干什麼。
孫建娥道︰“挖溝、種地唄,整天就是瞎忙,妮兒你們生產隊都忙完啦?”
莫茹點點頭,“剛種完地,現在還挖溝、種菜呢。”
“那你不用上工啊?”孫建娥有些詫異,這當勞模就是自由,說回娘家就回娘家,莫家溝的女人可沒這麼隨便。
可以說莫家溝就沒有一個人是能夠不經過大隊干部同意就可以請假不上工的。
就算你不想要工分而不去上工,那也不行!
除非你永遠不吃食堂的飯,否則就得听大隊安排。
就算生病,也得動彈不了才能請假休息。
孫建娥站在籬笆門口往里張望,笑道︰“妮兒啊,你做什麼好吃的呢?這還能自己開火呢?”
她躲在草垛後面偷看的時候就聞到臘肉味兒和老母雞的味道,這會兒不過是明知故問罷了。
炊煙裊裊,老遠都看得見,要是別人家大白天敢這樣明目張膽地開火,大隊干部立刻來人給砸鍋掀灶。
可她瞅著傻妮兒忙活半天,居然也沒個人來管。
看來是真的要翻身了啊。
自從莫茹和周明愈走後,莫樹杰一家低調得很,除了晚上燒點水喝,其他時間是絕對不開火的,堅決不踫觸大隊的規定。
而大隊也一直沒再找他家的麻煩,上工、打飯,一切都很正常,甚至還讓莫樹杰出去給別的大隊幫忙馴牲口看病呢。
村里很多人都覺得可能以後就這樣了。
莫茹道︰“也沒什麼,我們生產隊前兒吃雞呢,我給爹娘弟弟留一口嘗嘗。”
孫建娥咕咚咽了一大口唾沫,眼巴巴地瞅著莫茹,等著莫茹開口邀請她說“嬸子進來嘗嘗吧”之類的話。
結果莫茹根本沒那麼意思,只是手搭涼棚看了看日頭,“也晌天了,怎麼還不回家呢?”
孫建娥盯著灶台的方向,一個勁地吞咽口水︰“在東邊種地沒那麼快,那里沒水車得挑水潑地呢。”
莫茹嗯了一聲,隨口道︰“嬸子那我先家去忙哈。”轉身就家去。
孫建娥饞的忍不住就抬腳跟著進去,結果莫茹並沒有邀請她也沒提防她會跟著進來,隨手就把籬笆門帶上,“啪”一聲正好拍在孫建娥臉上。
“哎呀!”孫建娥呼痛。
莫茹吃了一驚,驚訝道︰“嬸子,你怎麼撞門上啊?”
孫建娥︰……明明是你撞的老娘!
看看也沒啥事,莫茹就家去。
孫建娥︰……你撞了老娘也不賠不是,也不叫我家去吃塊肉?你怎麼這麼沒有禮貌!真是傻子好了也傻,一輩子不待轉彎兒的。
“妮兒,我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莫茹已經走進院子里,只得回頭問什麼事兒。
孫建娥如同受到邀請一樣,麻溜地進了院子,抬腳就往屋里走,“屋里說,哎呀,我听著丫頭的動靜啊,這麼些日子不見怪想孩子的,我先進去看看啊。”
她進了屋里,看莫應熠在哄周七七,上去就摸周七七的臉蛋,嘴里笑著︰“哎呀,這麼胖乎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