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幾歲的時候,覺得時間是挺不值錢的東西。我們一天有11節課,每節課有40分鐘,每天就在這440分鐘里熬著,等待那一天三次的放學鈴聲。那時候翻過幾本穿越小說,總盼望著也能一覺睡醒在十年之後,跳過中間這些繁瑣的環節,直接開著豪車住著豪宅,身邊躺著吳彥祖,懷里摟著彭于晏。
就這麼熬著熬著,九月也只剩下一點兒尾巴梢了。按照國際慣例,國慶假前會有一次大規模的月考,這新學年的第一次考試尤為重要,它關系著日後我們的座位安排——排名靠前的人有優先選擇座位的權利,排名居中的人有選擇同桌的權利,而那些吊車尾的,就只有在殘羹剩飯里撈著吃的份兒了。
我們都卯足了勁兒復習,這些天倒也過得風平浪靜。唐寄北依舊是雷打不動的一天三頓酸辣粉。沈鐘楠她媽剛開始還會攆他走,攆了幾天也沒了力氣,索性由了他去。只是只要唐寄北一來,她便會把沈鐘楠支進廚房里去,所以這麼多天了,唐寄北沒能和沈鐘楠說上幾句話,買粉兒的錢倒是花了不老少。
單珊仿佛把那個一直囚困著她的秘密隨邵青一起,葬在了他老家的後山上。從葬禮上回來後,雖然路過操場的時候她還是會停下腳步發呆,或者時不時望著窗外枝繁葉茂的梧桐樹出神,但整個人還是有生氣了許多,話漸漸的也多了起來。
而我和余秋筠在那天之後,默契十足地都不再提起那個相約出行的中午和那只吐露心聲的紙船。仿佛又變回兩個不相熟的同學,不再刻意回避,見面也會禮貌的打招呼。然而這樣的客氣和禮貌無形之中在我們之間劃上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也悄悄在我心里打上了一個拆不開的結。
偶爾盯著黑板出神,眼前總會浮現起家長會那天余秋筠羞澀的笑臉。那個人明明就坐在身後,我卻無比想念。
(2)
本以為備考的日子就要在這樣的枯燥和寡淡里風平浪靜的過去了,臨考的前一天卻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那天下午課間休息的時候,教室里的氣氛空前的緊張,連那些平日里一下課就坐不住的“猴屁股”們都安安靜靜的待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家都在焦頭爛額的背誦公式和單詞,盼著在這最後的一點兒時間里能抱抱諸位神佛的大腳。
我正被一道動力加速度的題困的分身乏術,便求了方朝木幫我講解講解。他倒也沒推脫,在草稿紙上劃拉了幾筆就得出了答案,看得我愈發的糊涂。
我費力想跟上他的節奏,卻突然听到“啪”的一聲,接著,教室前兩排便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吵鬧聲。
大家都被這平地驚雷嚇了一跳,抬起頭循聲望去。卻看見方妍和王思曼兩人正吵得臉紅脖子粗,方妍還幾次欲撲上去動手,幸好被旁邊的學委死死攔住。
“你有什麼難听話就當著面說!背後總議論人算怎麼回事!”方妍指著王思曼的鼻子,一著急生氣,聲音里竟帶了幾分哭腔。
“說話就說話,少指著我!”王思曼一巴掌打落方妍的手,“這種丟人的事情你敢做還不敢給人說嗎?”
方妍一听,更加著急了,使勁兒朝著王思曼撲過去,奈何卻還是被學委擋在身後。她本來就是個嬌滴滴的小女生,力氣哪里能和這一米七八的大老爺們兒相比,一時被拽的動彈不得,竟放聲哭了起來。
她這眼淚一落,惹得王思曼更加反感了,沖著她輕蔑地一笑︰“成天就知道裝可愛,要麼就是裝柔弱,還沒吵幾句呢就哭成這樣,哭給誰看呢,方朝木嗎?”
方朝木本對這場爭執不感興趣,正敲著我的桌子讓我集中注意力听他講題。驀然听見自己的名字竟出現在了這場風波里,也不由得扭頭望過去。
一听到王思曼提起方朝木,原本正在啜泣的方妍一下子愣住,隨即便發了瘋似的掙脫學委的手,沖上去把王思曼撲倒在地上。
兩個人扭做一團,王思曼也被徹底激怒了,撕扯之間破口大罵開來,把方妍難以啟齒的事兒抖落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方妍喜歡方朝木。
那天她被閨蜜慫恿,沖動之下給方朝木寫了封表白信。寫完之後卻沒有勇氣送出去,猶豫之間有外班的人來找她,她慌慌張張間隨手把信夾在了英語練習冊里,跟著那幾個人一起下了樓去。
說來也巧,她前腳剛走,英語科代表就張羅著要收作業。方妍的練習冊就擱在桌子上,同桌便順手幫她交了上去。
那封夾在練習冊里的信,自然沒躲過去被老師發現的命運。
任我們英語老師的正是我們班主任,顧念著女孩子家那點脆弱的自尊心,加之她尚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舉動,班主任決定盡量在小範圍里解決這件事兒。于是便叫了她去辦公室,思想教育了半個多小時,之後便連人帶信一並放了回來。
本來這事兒也算告一段落了,方妍心里那點兒本來就微弱的小火苗這下子徹底被澆滅了。
誰知這事兒還是被傳出去了。那天10班的一個女生被老師叫去辦公室幫忙整理學生的電子檔案,辦公桌間的隔板擋住了我們班主任的視線,他完全沒注意到隔板後面還坐著一個人。整個思想教育的過程都被那女生听了去,待她回到教室,立刻把這件事當作趣聞添油加醋的敘述給周圍的幾個女生。
那幾個女生里有王思曼的朋友,一听到方妍這個名字,頓時想起她就是思曼老提起的那個嬌滴滴特能裝的女生。趁著吃飯的功夫,便把這事兒轉述給了王思曼听。
今天課間,王思曼正和同桌女生悄悄議論這件事兒,剛說到“面子上裝清高,骨子里騷浪賤”這句,便被正好去廁所回來的方妍听了去。方妍在他們身後站了足足兩分鐘,她們竟沒發現,越說越來勁,也越說越離譜。方妍終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王思曼桌子上,這才有了剛剛那一出。
沒一會兒兩個老師匆匆趕來,才把著紅了眼的兩個人拉開。班主任沉著臉把她們帶去了辦公室。
方妍的秘密就這樣被赤裸裸的示于人前,我看著她瘦小的身影淒然地跟在老師身後,想起前些天里對她的芥蒂和誤會,心里涌上一陣愧疚。
原來她喜歡的是方朝木。她總有事兒沒事兒的尋了由頭來找余秋筠,大概也是想要多靠近方朝木一點吧?每次她坐在我的座位上和余秋筠說著話的時候,是不是也總會忍不住偷瞄身邊那個人幾眼?
年少的喜歡總是這般簡單又復雜。千方百計的靠近,輕而易舉的滿足。
方朝木一下子成了這場風波的核心人物,許多人偷偷轉了頭來觀察他的反應。唐寄北看熱鬧看的起興,一拍方朝木的肩膀,揶揄道︰“行啊朋友!這魅力杠杠的!我這兒吃了半個月酸辣粉兒了都沒啥動靜,你成天悶著頭做一堆破題就有姑娘對你芳心暗許。改天給我弄一套,我也做做!”
我見他這麼沒眼色,卷起書敲在他腦袋上︰“閉嘴吧你,你追不到姑娘是因為你長得丑!做十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也救不了你!”
唐寄北吃癟,不服氣的嘟囔了幾句︰“你這麼激動干什麼?你不會也喜歡這木頭吧?”
“胡說八道當心我廢了你!”我剜了他一眼,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他。
整整一節課後,王思曼和方妍才一前一後的回到教室。我有些近視,沒看清方妍臉上的表情。但是看見了她頹然地趴在課桌上,整張臉深深的埋在臂彎里,肩膀一顫一顫的,像是在哭。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方朝木,“哎,你......你要不要去安慰一下?”
方朝木頭也沒抬,冷著臉反問我︰“憑什麼。”
“畢竟這些事和你也有關系啊。”我說,“這麼私密的事被晾在大家面前,她得多難受啊,也許你去勸幾句,她能好一點。”
方朝木蹙起眉頭看著我,“她喜歡誰是她的事。”說罷伸手敲了敲我的練習冊,“把你這些多管閑事的精神分一些在物理上,也不至于連這種送分題都不會做。”
我朝他撇撇嘴,這人真是沒同情心吶!我心想。不過想想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讓他去安慰確實不合適。
窗外有風吹過,刮落了幾片梧桐葉子,晃晃悠悠的飄落在窗台上。天邊的雲烏壓壓的一片,仿佛下一秒就要墜到地上去。
又要下雨了吧。我想。
今天的空氣濕漉漉的,不知道那里面又揉碎了多少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