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珊說,以前我總認為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來不及”。今天來不及看的電視改天還有回放,今天來不及完成的作業可以明天補上,今天來不及說的話下次見面了還能再講。生活其實就像寫小說,在完結之前,所有的未完都能待續。
所以我暗戀了一個人好多年,卻從沒想過要告訴他,我想等一等,等我變成更優秀的樣子。
我堅信來日方長,再晚一些也沒關系,始終是來得及的。
(1)
有些時候,我特別希望生活能像錄像帶一樣,可以暫停,可以快退,對不滿意的地方甚至可以刪除,重新再拍。
比如物理測驗的那個下午,我想在單珊撞倒我的那一刻按下暫停。
往前快退一點,我就可以在余秋筠欲言又止的時候主動去和他說說話。
再往前一點,我就可以在物理測驗開始之前抓緊時間復習一遍要點。
如果能一直往前,我們所有人就可以在邵青說他不舒服的那一刻,立刻送他去醫院。
關于那天下午的記憶,我們每個人都一樣。白色的救護車,刺耳的鳴笛,樓道里聚集的人群,還有躺在輪床上一動不動的邵青。
那天吃過午飯,邵青趴在桌子上,那時他臉色不大好,老師同學問起他也只是說不大舒服。那堂測驗他沒有參與,老師允了他趴著休息。
他是校籃隊的隊長,大冬天里也常常只穿件短袖在操場上打球。所有人都很放心他的身體,包括他自己。
他甚至沒來得及去醫院。沒有人清楚他是什麼時候沒了呼吸,都以為他只是睡著了。
“我叫了他好多聲,他沒答應。我又搖了他很多下,他也沒動。”
單珊腫著眼楮,這是這些天里,她開口和我們講的唯一一句話。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楮直直地望著那個空蕩蕩的座位,整個人仿佛失去了情緒,臉上沒有悲傷,也看不出難過,有的只是那些從她空洞的眼楮里不停淌下的淚水。
(2)
那些天的單珊仿佛一只被奪了神魄的靈獸,同往常一樣吃飯,上課,學習,讀書。只是整個人變得死氣沉沉,不同別人說話,問她什麼她也默不作聲。
邵青的離開像十二月里料峭的寒風,在每個人心里結了一隅灰蒙蒙的冰。在這場北風呼嘯里,單珊的心好似被一起刮走了。
單珊的變化讓我們不解,卻又不敢多問。直擔心倘若一直這樣下去,只怕她早晚都要病了。
直到有一天,她不見了。沒來學校,也沒有回家,更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
她是品學兼優的好孩子,這麼多年連遲到都未曾有,如今哪來的膽子翹課!家長打遍了親戚的電話,翻遍了縣城里所有的網吧,依舊沒尋到她的半分蹤跡。
直到下午快放學時,她才出現在教室門口,身後還跟著個高高瘦瘦的男生。
“你去哪兒了呀!”我和戚里忙撲過去,戚里探出腦袋瞄了瞄走廊,見沒有老師過來才壓低聲音對單珊說︰“老班通知了你爸媽,他們找你都找瘋了!你到底去哪兒啦?”
“我沒事兒,”單珊輕輕拍了拍戚里的手,寬慰我們似的笑了笑。我看著她,總覺得她哪里不一樣了,雖然還是和之前一樣紅腫著雙眼,滿臉的倦容,但這些天來籠在她身邊的那團濃霧,好像終于散去了。
“我們去送邵青了。”她望向窗外,嘴角抹開一彎燦爛的笑容。
(3)
站在單珊身後的那個男生叫簡明,就是他帶著單珊逃課的。
簡明說,今天是邵青的葬禮,按照他們老家的習俗,家里有孩子早逝,忌諱大操大辦。所以邵青的父母只告知了些家里的知己親戚和周圍相熟的鄰居,其中就有簡明一家。他和邵青既是老鄉又是發小,幼時常常約著一起回老家過寒暑假,上樹掏鳥蛋,下河摸王八這些事兒他倆一起做了個遍。雖然不是穿一條褲腿兒的關系,但也有穿過同一條褲子的交情。
尤其是高中考到了同一所學校,又一起進了校籃隊,他倆便幾乎成天都形影不離。混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好多邵青的事情簡明甚至比邵青自己更清楚。
所以,簡明還是先一步發現了單珊的秘密。
單珊喜歡邵青。不是一般的喜歡。
剛開始簡明只是注意到,從高一剛入校開始,這個女孩兒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抱著一本厚厚的<<牛津英漢雙解詞典>>,坐在球場邊的台階上,旁若無人的背單詞。有時她抬起脖子休息的空檔,眼神會不經意的瞟過球場,只是簡明發現,她每個“不經意”的眼神都是落在邵青身上。
簡明把她指給邵青看,邵青哦了一聲,說這女孩原先是他們學校的是學霸,初中的時候也老在球場邊背單詞。
就這樣,他們打了一年的球,她在旁邊背了一年的單詞。
後來有一天,他倆坐在台階上休息,單珊就在不遠處,低著頭專心致志的背單詞。田徑隊的女生正在集訓,她們穿著緊身的運動背心和寬松的短褲,甩開緊實光潔的腿,從他們面前飛奔而過,胸前那兩只圓潤飽滿的小兔子即使被緊緊地裹在背心里,卻還是難以控制的上下躍動著。
邵青看的出神,喃喃地對簡明說,真美,他就喜歡這種肌肉緊實,留著利落短發的姑娘。
沒過幾天,簡明就一眼看見了站在田徑隊女隊里,剪了一頭齊耳短發的單珊。
那天,她的詞典和書包一起就放在球場邊,簡明投偏的那顆球砸倒了旁邊的水瓶,把單珊的詞典澆了個濕透。他慌忙從那一灘水漬里撈起詞典,欲抖落上面的水,卻從書頁里抖出來了個東西。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風干了的梧桐樹葉,還保留著嫩嫩黃黃的顏色,樹葉上有一行淺淺的藍色圓珠筆寫上去的字跡。
“邵青贈予單珊 2005.10.21”
(4)
單珊很早就喜歡上邵青了,早到她也記不清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的喜歡卑微而敏感,只敢遠遠的觀望,靠近半分她都覺得那是在放肆。她怕老師發現,怕同學議論,怕父母知道,更怕自己鼓足勇氣的表白只能換回一句不喜歡。
即使她已經那麼優秀,即使她樂觀又開朗,可在這個秘密面前,她始終怯懦自卑的像那只沒毛的丑小鴨。
于是每個籃球隊有訓練的日子,她都會捧著那本詞典,早早的來到學校。操場上有許多晨讀的人,這讓她感到心安——這樣她就能藏進這些不起眼的人群中,偷偷尋找那個在球場上馳騁的身影。
剛開始她不敢靠的太近,同別人一樣,要麼在草地上,要麼在單杠邊。每天她都會稍微挪近幾步,從單杠到乒乓球案,從乒乓球案到舞台旁邊。這種慢慢靠近的過程讓她充滿期待和欣喜,仿佛等她能夠坐到球場邊上的時候,她就會有足夠的勇氣光明磊落的牽上邵青的手。
一個學期後,她終于如願以償坐到了球場邊,卻還是沒能鼓足勇氣。不過那天訓練快結束的時候,從牆外的梧桐樹上掉下來一片葉子,被風吹落在邵青汗涔涔的肩上。停留了短短幾秒,又滑落下來。
等到邵青一行人走遠,她趕緊撿起地上的葉子,偷偷夾進詞典里。
那天是她的生日,她覺得這一定是命運安排邵青送給她的禮物。于是挑了一只梔子香味的圓珠筆,小心翼翼地在樹葉上寫下那行字。
那時她只知道,相傳這梧桐樹梧為雄,桐為雌,象征著同生同死堅貞不渝的愛情。
所以她和邵青一定是命里注定。既是注定,她便願意等,等她成為更好的自己,她便能站在邵青面前,光明正大的說出那句藏了好久的“喜歡你”。
那時的她不知道,梧桐樹的樹語除了愛情還有離愁別緒。她和邵青的命中注定里,除了相遇還有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