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89章 審判(39)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89章 審判(39)

    這種陌生的動物也許就跟那些東西一樣,雖然它們也會挖洞,但它們也只是下意識地這麼做,或者只是為了啃食泥土。這種想法足夠理智了吧,所以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可是,沒過多久,我就開始覺得這種想法並不足信。我一邊認定這種想法是錯的,並堅持認為這些陌生的動物是有目標的;一邊又完全不相信它們有什麼目標,所以我絲毫不擔心它們會帶來什麼災難,即使有什麼災難我也不會相信。最後,我決定繼續挖洞。事實上,這種干擾聲剛剛出現時,我就想過要堅持不懈地挖洞,至于為什麼到現在我還沒有行動,只是因為我無法確定干擾聲是不是存在。現在,我依然無法確定它存不存在,卻少了一種選擇,只能挖洞。不過,我不會立即行動,我想先看一看情況再。如果理智戰勝了不安,我就不用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挖新洞上了。無論挖不挖新洞,我都要事先評估一下挖新洞會不會帶來什麼損失。這要花費很多時間,卻很有必要。如果有目標地挖掘新洞,很可能要挖很長時間;如果沒有目標,就要沒完沒了地挖。總之,挖新洞意味著要長時間離開地洞。當然了,即便這樣,也比在洞外要強得多,如果我挖著挖著就想堡壘了,可以隨時回到堡壘里;即便我不回堡壘,堡壘里的空氣也會飄到我身邊,我可以一邊聞著這些空氣一邊干活兒。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與地洞分開,將自己推向未知的命運。我只想保證地洞是安全的,如果要我因此而奮戰,可是當它出現狀況時我卻沒能來得及守護它,那我寧願放棄戰斗。

    想到這里,我又把挖好的洞都填上了。對我來,填土實在太平常了,我曾經干過無數次,卻一直沒有當它是一種活兒,而且能做得很好,尤其是平整和壓實泥土。我的可是事實,絕對不是在自夸。不過,這次我卻覺得填土並不容易,因為我的精力太分散了。填土的時候,我不時地把耳朵貼到洞壁上傾听,把剛剛推到身上的土都弄掉了。這些土沿著斜坡往下滾,我卻視而不見。至于最後的平整和壓實泥土,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我干得更是一塌糊涂。洞壁上有些地方泥土隆起,有些地方還有扎眼的裂縫,從整體上看,完全沒有了以前的弧線美。我安慰自己,這麼做只是暫時的,等我內心安寧之後,我一定會徹底改變目前的狀況,把一切都做得又好又快。這種安慰就像童話一樣,美好而不現實。

    當務之急是干出完美的活兒,不要時而干活時而在通道里轉悠,否則效果自然不好。不過,在通道轉悠以尋找干擾聲的來源,確實是一件容易的事,只需隨便找個地方站著並側耳傾听就可以了。此外,我還有一個沒有意義的新發現,就是我感覺干擾聲有時會停止,可是事實上他只是在休息。有時候,即使有嘶嘶的干擾聲響起,我也听不見,因為我那時正在傾听我的血液所發出的咚咚聲,這麼一來,我就會認為嘶嘶聲已經消失了。

    我決定不再傾听,于是跳了起來。現在,我的生活發生翻覆地的變化,我感覺地洞的寂靜又回來了。不過,我並不確信這是真的,我要先請一個可以信任的誰幫我去核實一下才行。于是,我立即奔向堡壘。我渾身的器官也都甦醒了,準備迎接新生活的到來。直到這時,我才想起來我好久都沒有進食了,就不顧一切地沖進儲藏室,隨手從一些快被泥土埋住的食物中扯出一些塞進嘴里,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奔向發現變化的地方,想大致核實一下地洞是不是真的已經恢復寂靜。可是听了不一會兒,我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遠處依然有清晰的嘶嘶聲。我懊惱地吐出食物,又使勁地踩了踩。

    我現在必須去干活兒,可是我能干什麼呢?我想了想,發現了很多急需投入勞動的地方,于是機械地選擇其中一處開始干起活兒來,好像是為了應付監工似的。我就這樣干著活兒,沒過多久,我又听到了那種干擾聲。我仔細傾听著,不放過任何細微的差別,結果發現干擾聲好像比以前大了一點兒,而且很清晰,好像是因為我離他更近了。沒錯,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于是,我跳離洞壁,想一眼就看到干擾聲的來源,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我意識到,我好像從未采取過什麼防御措施。當然了,這並不代表我沒有想過要采取防御措施。但是,我又覺得進攻太危險了,根本不符合我以往的生活經驗,所以才沒有設置防御設施。不過,這樣好像也不太可能,也許我已經設置了防御設施,只是我現在已經不記得了。總之,我對防御設施的重視程度遠遠高于生活設施。要證明這一點,你只要看看我的地洞就可以了,因為那里到處都有先進的生活設施。事實上,當初即便設置許多防御設施,也不會影響地洞的整體規劃,可是我卻忽視了這一點。這些年來,我經常交好運,所以難免有些得意忘形。當然了,我在交好運的時候也會感到不安,但是這種不安不會帶來不良影響。

    現在,我的首要任務就是加強防御。要考慮各種可能的防御手段,還要把地洞察看一遍,再制定出防御計劃及相應的建造計劃,然後立刻開始施工。干活兒的時候,要像伙子一樣渾身鉚足了勁兒。順便一下,雖然現在做這件事為時太晚,但是這並不代表它不緊迫,所以一定要認真對待,不能像挖一個用于研究的大溝一樣漫不經心。到這種用于研究的大溝,其實它只能讓我在毫無防御能力的情況下竭力尋找危險,同時又嫌危險來得不夠快。

    想到這里,我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規劃難以理解。在此以前,我覺得這些規劃都是明智的,可是現在我卻認為它們一點兒也不明智。于是,我停止干活兒,也沒再側耳傾听干擾聲是不是增強了,我已厭倦並放棄了這些,只想獲得內心的平靜。

    我漫無目的地沿著通道走下去,一直走到我自外面回來之後就沒有去過的一條通道。我的到來,打破了那里的寂靜,使得我的頭頂都有聲音在響。我快速穿過這條通道,好像在尋找什麼;又好像什麼目標都沒有,只是在打發時間。最後,我稀里糊涂地走進了迷宮。

    進了迷宮,我就產生了去地衣蓋子下面听一听的想法。此時此刻,我覺得外面的東西是那麼遙遠,突然間就有了興致,就擠出洞口,來到了洞外。洞外不但非常寂靜,而且景色優美;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根本無暇關注我的地洞,也沒有注意到我已經安全地到達洞外。現在,能夠讓我連續幾個時傾听也听不到干擾聲的地方,大概只有地衣蓋子周圍的一塊地方了。洞外原本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現在卻變得出奇的安靜。相比之下,堡壘反倒變成了一個既嘈雜又危險的地方。可是不久之後,我就發現地衣上面其實也不安全,那里還像以前一樣潛伏著危險,無論它表面上是安靜還是喧鬧。我對這種危險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洞壁里的嘶嘶聲已經把我折騰壞了。可不是嗎,我確實是被這種嘶嘶聲累壞了。它逐漸靠近我,帶給我的壓力越來越大,致使我稀里糊涂地繞到了迷宮里,然後累得躺在地衣蓋子旁邊休息,並滿足于由此得到的片刻安靜,卻把堡壘讓給了那些發出嘶嘶聲的東西。

    關于嘶嘶聲的起因,好像我又有了很的看法。這種嘶嘶聲,會不會是從那幫東西挖的洞里發出來的呢?我越來越覺得這一看法很正常。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放棄追查嘶嘶聲的來源。沒錯,它一定來自那幫東西挖的洞,只是出現的方式有可能是直接的也有可能是間接的。如果它不是從洞里發出來的,那麼我也想不到它來自哪里了,只好等待原因被找到或是原因自行顯露出來。當然了,還可以設想一下事實是什麼樣的,比如,我一直以來听到的嘶嘶聲或呼哨聲,其實是某個滲水的地方發出的嘩嘩聲。關于如何處理地下水,我一點兒經驗都沒有。當初,我的地洞里也出現過地下水,我立刻就把它引走了。于是,我又仔細听了听,感覺它還是嘶嘶聲,而不是嘩嘩聲。

    我竭力提醒自己要靜下心來,卻一點兒用處都沒有,我還是照樣像以前一樣浮想聯翩。事實上,我依舊在猜想這種嘶嘶聲的來源,它來自一個動物,一個大動物,而不是許多動物。我不想否認這一猜想,因為沒有必要。不過這一猜想仍然有不合理的地方,因為到處都可以听到這種大不變而又很有規律的嘶嘶聲。這樣看來,它來自許多動物的假設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我開始挖洞求證,卻沒有找到任何動物,所以我又猜想它是一只大動物發出來的。另外,即使存在不符合這一猜想的情況,也不足以證明這個大動物是不存在的,因為它有可能超出了我的想象,這一點值得我們考慮,不然我就危險了。想到這一點,我又陷入了矛盾之中,開始拒絕承認這種猜想的合理性。

    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思考了很長時間,心想,雖然這種嘶嘶聲隔得老遠也能听到,但是它並不危險,因為它是誰拼命打洞時發出來的。在地下打洞就像在暢通無阻的通道里散步,又快又輕松,這時候,泥土被震得瑟瑟發抖,這種聲音和干活兒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從遠處傳來,傳到我耳朵里的時候就只剩下余音了,所以這種聲音無論在哪里傾听都是一樣的。另外,由于這只動物並沒有沖著我來,所以它發出的嘶嘶聲並沒有變化。可是,對此我仍然有疑慮,確切地——不,我不願意隨便斷言什麼,我只是在推測,推測這只動物正在進行一項秘密計劃,因為它對我很了解,不定早在我開始注意它時它就已經在我的地洞周圍轉過幾圈了,現在它正在禁錮我。

    經過大量的思考,我確定了這種干擾聲是嘶嘶聲或呼哨聲。如果換成了我,同樣是刮土或刨土,卻會發出完全不同的聲音。我想,也許是因為這只動物挖洞的主要工具並不是爪子,而是有可能既有力又鋒利的嘴或長鼻子,所以它挖洞時才會發出嘶嘶聲或呼哨聲吧。我只能這樣解釋了。想想看,如果它的鼻子果真既有力又鋒利,那麼當它挖洞時,只需要拿鼻子朝泥土里猛刺一下就可以挖出一個大土塊。這時,我自然也就什麼都听不到了,這正是干擾聲每次都間歇性響起的原因。接下來,它準備繼續用鼻子刺,于是開始吸氣,致使泥土受到震撼並發出聲音。這只動物不但力大無窮,還是個急性子,並且對工作充滿熱情,所以我才會把它帶來的聲音听成嘶嘶聲。

    為什麼它能一直不停地干活兒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許它也會休息,但是休息的時間不長,之後就夜以繼日地挖洞。雖然它沒有真正地休息過,可是它的體力和精神卻沒有受到影響。它心里想的,應該只有盡快實施自己的計劃,而且它完全具有把計劃變成現實的能力。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是我當初怎麼想也想不出來的。除了這個勁敵之外,現在又發生了一件令我擔心的事——有誰正在靠近我的地洞!都怪我當初沒有及時采取防御措施。可是,當時地洞里既寂靜又安全,而且這種狀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呀。

    敵人耀武揚威地來到我的地洞跟前,圍著我的財產轉來轉去。它們是不是受了誰的控制?我面臨著怎樣的危險啊!相比之下,以前那些花費我大量時間去思考的危險根本不算什麼。我是地洞的主人,當然希望把所有可能的擅闖者都拒之洞外。可是,我的地洞是那麼敏感,根本無法抵御外界的猛烈攻勢。我為自己身為地洞的主人而得意,同時也因為地洞的敏感而變得敏感。如果地洞受到傷害,我會感同身受。這一點我早就應該預料到了。在此以前,我一直疏于進行自我防衛,現在,我不但要加強自我防衛意識,還要考慮如何守護地洞。我現在必須要做的就是在地洞里設置防御設施。當地洞的個別處甚至多處都受到攻擊並出現缺口時,應該用大量的泥土把缺口堵住,以免連帶影響受損較輕的地方。堵住缺口的行動一定要快,這麼一來,進攻者就無法得知地洞的所在了。堵住缺口不但可以達到隱藏地洞的目的,還可以順便把進攻者埋進土里。這種事情,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也沒有遇到類似的情況。

    壯年時的我,還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整做著孩子的游戲,甚至在考慮危險時也只是把危險當做一種游戲,根本沒有認真思考過真正的危險是什麼。其實,以前也出現過危險警告,只是還沒有嚴重到現在這個地步。例如,我當初建造地洞時,就經常發生危險。可是,那時的情況畢竟與現在不同,那時我還只是一個學徒,剛開始投入地洞的建造工作,建造第一個通道的時候,迷宮的雛形才完成,後來我又給自己造了一個圓窩,可是這個窩無論是在規模還是在洞壁處理方面都是糟糕的。簡而言之,當初所做的任何工作都只是一種嘗試,在此期間,如果對其中的某項工作失去了耐心,完全可以放棄它而不會因此感到可惜。

    有一次,我剛干了一會兒活,就躺到土堆之間休息了——我這輩子總是這樣。突然,遠處傳來一個聲音,令我既害怕又好奇。年輕的我忘掉了手邊的活兒,仔細地听了起來,非听不可!事先甚至沒有到地衣下面伸展一下身子。听過之後,我可以肯定那是打洞時發出的聲音,只是那聲音比我打洞的聲音要弱一些;至于這聲音離我有多遠,我就無從得知了。我很緊張,但是還能保持冷靜。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會不會是誰的洞府?是不是洞主人得知我擅自闖入,正打著洞趕來?假若事實如我所想,那麼我一定會離開這里,去其它地方建造地洞,因為我向來不喜歡跟誰爭奪什麼。當然了,我當時還年輕,又沒有屬于自己的地盤,所以能夠保持冷靜。

    這件事並沒有就此結束,好在其後續過程並沒有給我帶來很大的不安。至于我當時有什麼感觸,我也不清。如果那個家伙的目的是趕走我,就明我打洞的聲音傳到了它那里;如果它改變了方向,則明我一休息它就沒了目標,或者只是它臨時改變了自己的計劃。現在它正在改變方向,只是這一點我還無法確定。但是,也有可能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它的目標根本就不是我。不管怎麼,那聲音都曾經變高過,而且離我越來越近。我當時還年輕,所以即便有東西突然從土里冒出來,我可能也不會反感。不過,這種事情並沒有發生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打洞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弱,最後戛然而止,好像它逐漸改變了施工方向,開始向反方向施工,離我越來越遠,只留下一片寂靜。我又傾听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才重新開始干活兒。這次的危險警告,對我來的確夠清楚的,可是我很快就忘記了它,並繼續實施我的建洞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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