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82章 審判(32)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82章 審判(32)

    櫻桃酒還有幾只酒杯就放在牆壁上安裝的一條木板上,坐在桌子邊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一疊法文雜志就擺放在裝櫻桃酒的瓶子旁邊。布魯姆菲爾德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並無將酒和雜志拿到自己眼前的打算。他的視線落在那只煙斗上,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將它點燃。他在等候良機到來。忽然之間,他從呆滯的情緒中跳躍出來,一下子連人帶椅子一同掉了個個兒。哪曾想那兩只球的警覺並不遜于他,在他轉身的剎那,迅疾脫離原位,再度躍到他背後,簡直像是有種無形的力量在支配著它們一般。布魯姆菲爾德握著那只冷冰冰的煙斗坐在那兒,以背部沖向桌子。兩只球此刻正在桌底跳動著,發出的聲響非常細微,原因就是桌底鋪了地毯。這種聲響幾乎低不可聞,要捕捉到它必須要傾注極大的注意力才行,當然,這並不是什麼壞事。不過布魯姆菲爾德還是听得一清二楚,因為他的注意力基本上全都落在了這兩只球身上。當然,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听不見這種聲音了。布魯姆菲爾德發現了兩只球的弱勢所在,只要它們在地毯上跳躍時,就基本不會發出聲音。因此,要想遠離它們制造的噪音困擾,只需在它們跳躍的地方鋪上一張地毯就可以了,如果能鋪上兩張地毯,效果可能會更好。不過,這自然只是權宜之計。這兩只球似乎是某種未知能量的代表。

    此刻,狗忽然成了布魯姆菲爾德的必需品。那兩只球在面對一條強壯、勇猛的狗時,顯然會很快敗下陣來。布魯姆菲爾德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幕情景︰他的狗伸出爪子追逐那兩只球,逼得它們落荒而逃,最終還是沒能逃脫,被狗用爪子抓,用牙齒咬。想必過不了多久,布魯姆菲爾德就會把這樣一條狗帶回家。

    但是眼下布魯姆菲爾德必須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控制住那兩只球。也許只是因為一時猶豫,他這會兒還不想解決掉它們。結束了一的工作,他帶著滿身疲憊回到家中,只想靜心休息,卻不曾想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事件。直到這一刻,他才感覺到深深的倦意。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把那兩只球解決掉。不過不是現在,明吧,也許。其實那兩只球的所作所為根本算不上多麼過分,假如對它們沒有偏見的話,你就會這樣認為。它們本可以在布魯姆菲爾德面前隨心所欲地跳來跳去。既然在地毯上跳躍發不出多大的聲響,它們大可以高高躍起,跟桌面的底部相撞,制造出更大的聲響。可實際上,它們並沒有作出這樣的舉動。它們除了最基本的跳躍以外,再無其他過分的動作,以免引起布魯姆菲爾德的不滿。

    然而,單單只是這最基本的動作,也已經掃了布魯姆菲爾德的興。他在桌子旁邊不過才待了幾分鐘,就打算上床休息了。火柴被他放到了床頭櫃上,他坐在那兒根本不能抽煙,這也是他想上床休息的一個緣由。他去床頭櫃那邊拿火柴,自然而然就會在那里停留,繼而躺到床上開始睡覺。他想,這樣一來,那兩只球就會隨著自己一同上床。在他躺在床上的這段時間,一定會把兩只球壓成碎片,不管自己是有心這樣做,還是純粹的未留神,總之這件事是一定會發生的。他想當然地認為,它們在被壓碎以後,自然就不會繼續跳躍了。這件事不管再怎麼離奇,也不會離奇到這種地步。雖然其余的球不像這兩只球一樣會跳個不停,但所有的球都會跳動,這是事實。而所有球在碎掉以後,都不能繼續跳動,這兩只球想必也不會例外。

    布魯姆菲爾德像是有心要大聲喊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吼道︰“走!”隨即,他便一步一跺腳,引領兩只球走到床那邊去。他有意向床靠近,一只球馬上如他所料蹦上了床,可另外一只球卻跳到了床底下,這件事是他始料未及的。自然球在床底下跳動也是有可能發生的,可惜布魯姆菲爾德先前從沒預料到這一點。那只球將布魯姆菲爾德激怒了。其實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只怪罪床底下那只球是很不合理的。比起它在床上跳動的同伴,在床底下跳動的那只球似乎更盡職盡責一些。布魯姆菲爾德認為這兩位同事應該很快又會聚到一起,關鍵只在于它們選擇哪里作為統一的工作地點。不出所料,床底下的那只球很快就蹦到了床上。布魯姆菲爾德心想︰“這下它們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他的情緒高漲,體溫隨之升高,因為覺得熱,他便迅速脫掉睡衣,打算上床躺下。哪知就在這時,那只球忽然又跳下了床。簡直失望透頂!布魯姆菲爾德有氣無力地倒在了床上。那只球大概是上來瞧了瞧狀況以後不大滿意,覺得還是待在床底下比較好,便引著同伴也一起跳了下去,一起留在床下。布魯姆菲爾德心想︰“看來這兩位要給我敲一夜的鼓了。”他微微頷首,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實際上,對于這兩只球在夜間會對自己造成怎樣的折磨,他並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覺得很不愉快。不過,他要忽略它們制造的這點兒噪音其實也不用花費多大的力氣,因為他夜里一向都睡得很沉。因為先前已經有了經驗,為了能將這細微的噪音降至最低,他便將兩張地毯都鋪到了球下面。情況類似于幫自己的狗造一個舒適的窩。兩只球跳得越來越慢,越來越低,看起來它們好像已經跳得很疲倦,想休息了。它們終于疲憊地躺在地上,緩緩滾動起來。布魯姆菲爾德趴在床下,借著床頭燈的光亮觀察它們,他甚至有種感覺,它們這會兒靜靜地趴在地毯上,以後再也不能跳動了。不過,兩只球很快又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跳動起來。但是等到明早上,布魯姆菲爾德再向床底下打量時,它們大概又會安安靜靜地躺下了。

    布魯姆菲爾德回到床上躺下時,兩只球跳動的聲音又停止了,想來它們是無法跳到明早了。布魯姆菲爾德努力捕捉著它們的聲音,甚至探身出去側耳細听,依舊一無所獲。顯然,它們已經停止了跳動,因為單憑兩張地毯是起不到如此顯著的消音作用的。可能它們停止跳動只是暫時性的,因為在地毯實在太軟了,不能給它們強有力的反彈,也有可能它們停止跳動是一個永久性的決定,後者甚至比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對于這難得的安靜,布魯姆菲爾德感覺非常棒。他原本應該起床查看一下具體情況,但他更願意舒舒服服地躺在原地。既然那兩只球不再作惡了,他便連瞧它們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了。現在連煙斗都引誘不了他了,他在床上翻了個身,沒過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可惜,打擾他睡眠的事件並未就此止息。他在睡覺時很少做夢,今晚也不例外,不過這一回他睡得並不踏實。這一夜,他不斷听到敲門聲,睡眠不斷被打斷。當然,那所謂的敲門聲只是一種幻覺,這一點他也心知肚明。莫他這樣一個老光棍,就算是一般人家的房門,也不會在半夜時分被敲響。不過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行動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每次他被莫須有的敲門聲驚醒時,都會忍不住目瞪口呆地望著大門,並且滿頭冒汗,連額前的頭發都打濕了。這種緊張的情緒好一陣子都緩和不過來。他試圖數出自己今夜被驚醒的次數,卻被那驚人的數目搞暈了,再度昏睡過去。那所謂的敲門聲並非源自門,而是其他物體。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認為自己其實很清楚,只可惜這會兒他睡得神志不清,根本找不到做出這種判斷的依據。這種清晰的敲打聲實際上是由無數細微的拍擊聲匯聚而成的,這是他唯一清楚的一件事。相較于這種清晰的敲打聲,他更願意忍受那些細微而叫人厭倦的拍擊聲。可惜他無法干預其中,因為某種未知的緣由,他早已錯失了干預的良機。他無奈地張嘴打著哈欠,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惱怒極了,一頭扎進了枕頭中。就這樣度過了這一夜。

    早上的時候,他被女佣的敲門聲吵醒了。以前他總是嫌她敲門時太不用力,發出的聲音那麼,不努力听簡直听不到。可是今這輕微的敲門聲卻讓他感到如釋重負,不由得長舒一口氣,滿心歡喜地迎接她的到來。在“請進”二字脫口而出的前一秒鐘,又有一種敲擊聲灌入他耳中。聲音很低,但是非常有節奏,听起來簡直像在打架。這聲音是床底下那兩只球制造出來的。它們休息了一夜,養足了精神,這會兒又醒過來了?布魯姆菲爾德沖著門的方向叫一聲︰“馬上就來!”隨即跳下床來。為了能讓球一直待在自己身後,他自始至終都心翼翼地用背部沖向它們。跟著,他一下子躺倒在地,扭回頭去瞧那兩只球究竟如何了。只見地毯的大部分已經從床底下探了出來,這大概是它們不間斷地推了一宿的結果。現在它們又能跟地板進行親密接觸,制造響聲了。布魯姆菲爾德望著這一幕,簡直想破口大罵。他沉下臉來,吩咐道︰“回地毯上去!”兩只球依從了他的命令,地毯再度吞沒了它們制造的聲音。這時,布魯姆菲爾德才吩咐女佣進門來。那名女佣的身材很胖,而且反應遲緩,動作僵硬。她在餐桌上擺好了早餐,然後繼續做其他工作。在此期間,布魯姆菲爾德為了能讓那兩只球一直在床底下待著,便只能穿著睡衣呆呆地立在床邊。他想判斷女佣是否察覺到某些異樣,于是目不轉楮地盯著她。不過她的听力那麼差,顯然不會對兩只球發出的聲音有所察覺。某些時候,她也會停止手頭的工作,一面用某樣家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一面挑起眉毛聆听周圍的動靜。布魯姆菲爾德認為這是神經過敏的一種表現,她之所以會這樣,是由于自身睡眠質量太差的緣故。他希望女佣能快些完成這些工作,可惜未能如願。她今的動作格外遲緩,笨拙地將布魯姆菲爾德的衣物抱進走廊,緩緩拍打了老半,依舊沒有要回來的意思。由于不想將那兩只球引出床底,布魯姆菲爾德便只好一直困守在床邊,不敢輕舉妄動。他向來喜歡趁熱喝咖啡,但是今卻只能無可奈何地瞧著那熱咖啡冷下去。他無所事事地望著低垂的窗簾,今陰,不過晨曦的光芒還是透過窗簾慢慢地滲了進來。總算等到了女佣做完所有的工作,並跟他完早安,準備離開的時刻。誰曾想她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望著布魯姆菲爾德,張了張嘴像是有話要。這種情況延續了很長時間,當布魯姆菲爾德正要向她問個清楚時,她卻離開了。這個女人真是又老又笨又呆!布魯姆菲爾德真想打開大門大罵她一句。可是,自己為何要罵她呢?她究竟做錯了什麼?顯然,她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但偏偏又要這麼離譜地裝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這便是她激怒他的原因。他的頭腦簡直成了一團糨糊!都是昨夜沒睡好惹的禍!他認為自己昨晚上沒有像往常那樣抽煙喝酒,這便是造成自己睡眠糟糕的原因。他如此考慮了一番,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我要是不抽煙喝酒的話,睡眠質量就不會高。”

    他要從這一刻開始,好好愛護自己。在床頭櫃上掛著一只藥箱,他馬上從里面取出兩團藥棉,將自己的耳朵堵起來。接下來,他試探著往前邁出一步,基本上已經听不到那兩只跟在他身後的球發出的聲音了。他又往耳朵里塞了更多的藥棉,這下子更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了。他繼續走下去,覺得此刻跟以往沒什麼不同。盡管他和那兩只球聯系緊密,但是兩者各做各事,互不相干。唯一有一回,布魯姆菲爾德不慎用膝蓋撞到了一只球。那一刻,他扭身的速度非常快,那只球未能及時做出反應,于是便發生了意外。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布魯姆菲爾德靜下心來,開始喝咖啡。在過去的一夜中,他似乎一直在不停地走路而非休息,這使他消耗了巨大的能量,讓他這會兒簡直餓得要命。他用提神的涼水梳洗了一番,又換好衣服。直到現在他也沒能拉開窗簾,因為他不想讓這兩只球落入旁人的眼中,為了以防萬一,他寧可讓整個房間保持昏暗的狀態。這時候,他已經打算要出去了,務必要想個法子阻止它們繼續跟在他身後。雖然他並不相信它們有膽子做出這樣的舉動,但他還是想到了一個不錯的解決方法。他將衣櫃打開,將背部沖向它,站在那兒。對于他的目的,那兩只球似乎已經有所察覺。它們在布魯姆菲爾德的後背和櫃子之間見縫插針,極力避免跳到櫃子里去。後來因為被逼無奈,只得進了櫃子,但它們旋即又跳了出來,因為櫃子里的光線實在太差了。總而言之,它們無論如何不肯安安分分地待在櫃子里。為此,它們甚至躲到了布魯姆菲爾德的身側,連自己一貫堅持的行動準則都背棄了。不過,它們兩個哪里是布魯姆菲爾德的對手。為了讓它們能乖乖地鑽進櫃子里,布魯姆菲爾德直接倒退幾步,將自己也塞進了櫃子里。在櫃子的底端整整齊齊地擺放著箱子、靴子等玩意兒,它們成功困住了那兩只球。這時,布魯姆菲爾德縱身從櫃子里躍出來,他已經很多年沒做過這樣大幅度的動作了。他將櫃門關好,隨即上了鎖,將兩只球鎖在了里頭。“總算大功告成了!”他一面想著,一面將臉上的汗擦拭掉。櫃子里的兩只球像是已將生死都置之度外了,竭盡所能制造出巨大的響聲。布魯姆菲爾德不以為意,他走出家門,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只覺歡喜莫名。在這座樓里居住的人們正陸續醒來,制造形形色色的響聲。他將堵在耳朵里的藥棉拿出來,听著這些響聲,愈發歡喜起來。不過因為時間尚早,看不到幾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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