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79章 審判(29)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79章 審判(29)

    卡爾的暗示卻被司爐工曲解了,他還以為卡爾這樣做是在責備自己。為了抗議這種責備,讓自己有台階可下,他便與卡爾爭執起來,自然這種爭執並沒有惡意。他們發出的吵鬧聲終于激怒了圓桌旁的男士們,他們一早就對這種毫無意義的討饒失去了耐心,此刻終于爆發了;對于船長過人的忍耐力,總會計簡直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真想馬上就把心中的一團怒火全都發泄出來;那名侍從又回到了他的領導身旁,對司爐工怒目而視;對于司爐工的所作所為,手拿竹杖的男士選擇了木然以對,他甚至對司爐工所做的一切感到惡心,因此他取出一本筆記簿開始專注于其他事,他在看筆記簿的同時,也會不時地打量一下卡爾。與此同時,船長也時常向卡爾投以和善的目光。

    卡爾︰“我全都了解了,你不必多言。”為了讓司爐工停止向自己口若懸河地宣泄,卡爾可謂費盡心機。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對司爐工保持著朋友般的笑容。為了阻止司爐工不停地舞動自己的手臂,他甚至偽裝成一副懼怕被打的膽鬼模樣上前將他的手捉住,並對他道︰“你的完全正確,我一直都深信不疑。”實際上,卡爾寧可帶他到無人處,將寬慰的話語偷偷給他听,不讓任何人知道。可惜這一點委實難以做到,因為司爐工已經完全失控了。要是把他逼上了絕路,難保他不會對在座的七名男士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以贏取他們的認同。為了讓他的情緒緩和下來,卡爾拼命在腦海中搜尋著方法。這時,卡爾看到一個操縱盤就放在辦公桌上,上面有很多的按鈕,連接著很多條電線。要是輕輕按下其中一個按鈕,就能將整艘船搞得一片混亂,這個氛圍緊張,到處充斥著仇視目光的房間也不例外。

    手握竹杖的男士忽然沖卡爾走來,他原本一直一言不發,這會兒卻沖司爐工質問道︰“你在這里吵什麼?”他的聲音不是很高,但是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將司爐工的叫聲都壓了下去。侍從看向船長,見船長沖自己頷首示意,遂領命去將門打開。有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正站在門外,他便是書巴爾。只見他身上穿著一件式樣老舊的君主衫,瞧他那模樣似乎跟輪機很不搭調。包括船長在內的所有人都心滿意足地看著他,他們的眼神將卡爾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卡爾甚至沒察覺司爐工此刻的驚人表現。司爐工的雙臂繃得緊緊的,死死握住雙拳,像是將身上至關緊要的東西匯聚在此,為了保衛它,就算要付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此刻,他的拳頭匯聚了他身上所有的力量,這其中也包含支撐著他在地上屹立不倒的力量。

    他的敵人衣著光鮮地出現在眾人眼前,滿面紅光,神采奕奕,一本文件夾夾在他的胳膊下面,司爐工的工作證和工資單可能就在其中。他挨個打量著眾人的眼楮,坦坦蕩蕩地對大家的情緒做出判斷。顯然,這七個人全都是站在他這邊的。盡管船長在最初也曾表示過對他的不滿,但那應該只是為了敷衍司爐工。尤其是司爐工的言行舉止帶給船長莫大的折磨,他已經想不出因何要去指摘書巴爾的過失,一門心思只想著如何該處置司爐工,這個可惡的家伙,理應受到最嚴厲的懲罰。當然書巴爾也並非全無過錯,他最大的過錯就是當初沒能打發掉這個蠻橫的司爐工,讓他今有機會對著船長胡作非為。

    其實,司爐工若是能與書巴爾當面對證的話,無論是上還是在座諸人都會做出傾向于司爐工的判斷。盡管書巴爾擅長謊,但他的謊言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刻。在座諸位一旦察覺他有異樣,必會根據這條線索順藤摸瓜將真相全面揭露出來。這便是卡爾想完成的目標。他已經大致掌握了在座七位男士的性格、能力,以及缺陷。由此可以,他在此處耗費了這麼多時間並非一無所獲。現在的關鍵是司爐工的表現,可惜他在處理這件事時表現得就跟白痴一樣。要是書巴爾那可惡的腦袋此刻就近在他眼前,無疑會被他像砸核桃一般砸個稀巴爛。但是,他甚至連邁出腳步,走到書巴爾身邊的能力都沒有了。不管是自願到來,還是接受船長的命令來到這里,總而言之,書巴爾是一定會來到現場的。這件事任何人都能事先預料到,為什麼獨獨卡爾沒有想到呢?為什麼他跟司爐工如此輕率地就進門來了,卻不在路上將之後的發言及行動都規劃好呢?在對質過程中,發言仍要繼續。可是照司爐工目前的狀態來看,他恐怕連最基本的肯定或否定都已經表達不出來了。在情勢對己方最有利時,才有實現對質的可能性。司爐工站在原地,他用來呼吸的肺仿佛失去了作用,只見他微微屈膝,雙腿分開,大張開嘴,抬起頭來,好讓空氣順利進入自己的嘴巴。

    這一刻,卡爾卻覺得頭腦清醒,精力充沛。先前他在家里的時候,幾乎從未達到過這樣的狀態。今日,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站在這些陌生而權威的人面前,他打算竭盡所能為正義而戰。盡管現階段他尚未佔據上風,但是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戰斗準備。要是這一切恰好在他的父母眼前發生就好了。如此一來,他們對他的評價會不會大為改觀?會不會叫他坐在他們身旁,對他出贊美的話語?會不會注意到他在望著他們時,眼神有多麼的溫馴有禮?不過,眼下並不是提出這些問題的時候,更何況這樣的問題一時三刻也找不出答案來。

    書巴爾︰“我听在廚房工作的一位姐,看到司爐工來到了這里。我知道司爐工肯定會在這里向各位控訴我是一個多麼陰險的人,因此我覺得自己有必要來這一趟。船長先生,還有其他幾位先生,我帶來了這些文字資料,還帶來了一位公正的證人就等在門口,準備對一切針對我的控訴進行辯駁。”這個男人已經將自己此行的目的明確表述出來了。听眾們臉上顯示出的表情,像是在他們想听到人的話聲已經很久了,現在終于得償所願。盡管書巴爾所言非常婉轉,但確實存在漏洞,不過這些人並沒有追根究底的興致。“陰險”是書巴爾提出的第一個關鍵詞,他為什麼偏偏會用到這樣一個詞語?他剛才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出的“控訴”二字,豈非正暗含了他對其他民族的歧視?書巴爾一听到廚房那位姐提及司爐工來到了這里,馬上便預感到情況不妙,這種超乎尋常的敏銳洞察力,難道不是因為他做賊心虛嗎?還有那個所謂公正的證人,他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這種證人都找來了!這個謊言難道還不夠漏洞百出嗎?這麼多的漏洞,在座的諸位先生怎麼就看不出來呢,或者就算看出來了也寧可無視?從廚房那位姐向他通風報信到他親自趕到這里,中間這段時間為什麼在他的言語中只字不曾提及?他就是想讓司爐工在這段時間內耗光了在座諸位的耐性,讓他們再也無法做出正確的分析判斷。沒錯,這就是他的目的。最讓他提心吊膽的就是這些先生們的頭腦與智慧。為了等待司爐工將所有精力耗盡的那一刻,他肯定已經在門外等待多時了。一听到手握竹杖的先生不耐煩地向司爐工發出質問時,他馬上就瞅準時機,敲響了房門。

    書巴爾在眾人面前做這樣一場戲,顯然懷揣著不可告人的動機。要想讓在座諸位迷途知返,就一定要將整件事個清楚明白,讓他們從謊言的迷霧中清醒過來。卡爾此刻必須要立即采取行動,否則等書巴爾的證人介入其中時,就更難撥開雲霧見青了。

    與此同時,書巴爾看到船長示意自己住口,似乎要等一會兒才能處理這件事。書巴爾于是馬上退到一邊,緊挨著那名侍從,並與之起了悄悄話。在此期間,他的視線不住地在司爐工和卡爾身上逡巡著,而且看他打出的手勢,顯然對贏取勝利信心滿滿。看來他正在為接下來要進行的至關緊要的講話做準備。

    四下里靜悄悄的,船長忽然向手握竹杖的先生問道︰“雅各布先生,您不是有問題要問這個伙子嗎?”

    雅各布先生道︰“不錯!”為了多謝船長對自己的另眼相待,他于是微微傾身,向船長行了個禮。接下來,他便向卡爾提問道︰“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看來這位先生是堅持要對這個問題刨根問底了,卡爾想道,要想讓首要大事快些步入正軌,當務之急是要迅速解決掉眼前這個問題。以往他在介紹自己時,都會將護照一並出示,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不過,這一回他卻沒有這樣做,只是直截了當地出了自己的名字︰“卡爾•羅斯曼。”

    雅各布先生道︰“但是——”他臉上含著笑意,像是無法置信一樣,往後退了幾步。听到卡爾的名字,船長、軍官、總會計,還有那名侍從也都大吃一驚。對此毫不在意的就只有書巴爾,以及那兩名政府官員了。

    但是——”雅各布先生又將這兩個字重復了一遍,隨即一步一頓地走向卡爾,“原來我那可愛的外甥就是你啊,我便是你的雅各布舅舅啊!從一開始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了!”他扭身對船長道。接下來,他便開始擁抱卡爾,並不斷親吻他,卡爾對此卻無動于衷。

    等到他終于放開自己,卡爾隨即問道︰“還沒請教您叫什麼名字呢?”他的聲音听起來恭敬有禮,卻有種不易接近的冷淡。這個意外發現能否對司爐工一事起到作用,才是他此刻最關注的問題。當然,截止到目前,這個意外並未對書巴爾造成絲毫影響,至于之後是否會造成影響就很難了。

    雅各布先生為了避免自己過分激動的情緒被他人察覺,這會兒正面朝窗戶,拿手絹在臉上輕輕擦拭著什麼。船長認為,卡爾這樣提問,無疑對雅各布先生的尊嚴造成了傷害。船長于是道︰“伙子,你知道你有多麼幸運嗎?這位先生是一名參議員,他的名字叫做愛德華•雅各布。您有幸成為他的外甥,日後必將迎來錦繡前程,遠遠超出您現在的想象。您是如此的幸運,真要好好珍惜這個良機,努力成就一番事業。”

    卡爾對船長道︰“不錯,我是有一個舅舅在美國,他的名字的確就叫雅各布。可是雅各布卻是這位參議員先生的姓氏,假如我沒搞錯的話。”

    船長滿懷期待地答道︰“沒錯。”

    我的意思是,我母親的兄弟,也就是我的雅各布舅舅,他的教名叫做雅各布,但姓氏卻與我母親相同,這是不言而喻的。而我母親在嫁給我父親之前,是姓本德麥野的。

    參議員從窗戶邊走開,滿臉興奮地走向卡爾,顯然是要對他的疑點做出闡釋︰“諸位先生啊!”他大叫一聲。不管是由衷高興,還是心懷叵測,所有人都放聲大笑起來,唯獨兩位政府官員例外。

    卡爾暗想︰我的話有這麼好笑嗎?

    參議員道︰“諸位先生啊,這本來就是一場不足為外人道的家庭內部紛爭,我原本不打算讓你們加入其中,我想你們也沒有興趣加入。不過既然你們已經被牽涉進來了,那麼我便有必要向大家解釋一番。整件事只有船長先生最清楚了!”到這兒,他便與船長相互行了個禮。

    卡爾對自己,從現在開始,我一定要抓住字字句句,不能有任何錯漏。他瞧瞧一旁的司爐工,發覺他又恢復了先前的昂揚狀態,不由得滿心歡喜。

    我已經在美國待了很多年了,當然,身為一個美國公民,我向這個國家毫無保留地付出了自己的一切,這顯然不是一個‘待’字所能概括得了的。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曾聯系過我遠在歐洲的親人們,其中有兩個緣由,一個與大家毫無關聯,另外一個則來話長。終有一日,我要向我親愛的外甥坦白個中緣由,一想到這件事,我簡直感到恐慌。一旦坦白,他的父母還有其他親屬勢必都將牽涉其中,這一點避無可避,真是無奈。”

    卡爾仔細聆听著,心想︰“他應該是把名字給改了,看來他的確就是我的舅舅。”

    我這位親愛的外甥,被他的父母毫不留情地逐出家門,就好比遺棄一只不討人喜歡的貓一樣。當然,我在這里提及的他的‘父母’,也不過是徒有虛名。至于我的外甥做過什麼,我並不想在這兒幫他文過飾非。美國人從來不喜歡做這樣虛偽的事。其實,他所犯下的錯誤,並非不可原諒。”

    卡爾暗想︰“他這樣倒是很有道理。可他要是當眾把我做過的事情講出來,我可不情願。但是他應該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吧。他根本就沒有知道的途徑啊!雖然這件事早晚他都會知道的。”

    真相就是,他被——”雅各布舅舅身體微屈,用那根竹杖撐住自己。此事原本是非常嚴肅的,但他做出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將這份嚴肅最大限度地削減了,“真相就是,他被一名女佣引誘了。這名女佣名叫約翰娜•布魯莫爾,年紀在三十五歲左右。當然,我並不是想要挫傷我外甥的自尊心才用了‘引誘’這個詞,事實上,這個詞用在這里實在再合適不過了。”

    卡爾原本已經來到了舅舅身邊,這時他又駐足扭身,開始觀察在場听眾對這件事持有怎樣的態度。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地聆听著,誰也沒有展露出半分歡顏。盡管這樣的機會可以是百年難遇,但是對參議員的外甥發出譏笑,任何人只要稍有頭腦便不會這樣做。唯獨司爐工在望向卡爾時,臉上含著一抹幾乎微不可見的笑意。這抹笑意自然是情有可原的,因為它產生的根源在于一個新生兒的誕生,這的確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雖然自己的秘密已經被公告于下,但卡爾還是努力想將其中包含的那個更深切的隱秘守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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