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77章 審判(27)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77章 審判(27)

    有位在船上剛剛結識的伙子從他身旁走過時,大聲問他︰“哎,你不想下船了嗎?”卡爾笑道︰“馬上就下。”著,他便扛起了自己的行李箱。年富力強的青年卡爾要扛起這樣一只箱子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他不由得露出滿臉悠然之色。跟他打招呼的伙子朝他揮動了一下手杖,隨即混入人流繼續往前走。卡爾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記起自己的雨傘落在了船艙里,于是趕忙去請求那名伙子幫自己照看一下行李箱。伙子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卡爾迅速瞧瞧前面的狀況,待找到一條折返船艙的捷徑以後,遂迅速往回跑去。可能是因為乘客們都已經離開了,所以他預備抄的一條近路已經被封鎖了,這使他倍感沮喪。為了抵達自己曾待過的那間只有一張寫字台的船艙,他必須要穿越無數窄狹的船艙,走過無數迂回的廊道,攀過無數陡峭的樓梯。先前他只跟隨其他旅客從這里走過一兩回,眼下只有他一個人根本找不到方向,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周圍連半個人影沒有,他簡直已經無計可施了。頭上響過無數雜沓的腳步聲,遠遠還能听到機器停止運轉後輕微的喘息聲。他胡亂摸索到一個門,連想都不想就連連拍起門來。門里有人應道︰“門沒關。”卡爾便喘著粗氣急急忙忙地將門推開了。里面是一個身形健壯的男人,他並不瞧卡爾,只問︰“你敲門這麼使勁干什麼?”這間的船艙看起來非常簡陋,光照從上面一層的船艙里射下來,透過窗落到這兒時已經變得十分黯淡。艙內擺放著一張床,一座櫃子,以及一張靠背椅子。那個男人就擠在其中,整間艙室顯得十分窘逼。卡爾對他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走了,這條船簡直太大了,我先前竟然一點兒都沒發覺。”“您的沒錯。”男人的語氣中帶著幾分驕傲。他正在修理箱子上的一把鎖,不停地將其鎖上打開,為的就是要听听上鎖時發出的響聲。他對卡爾︰“你站在門口干什麼?進來呀!”卡爾問︰“不打擾您嗎?”“哈哈,你怎麼會打擾我呢?”“您是德國人嗎?”卡爾試圖問個清楚。許多人一到美國便遭到了意外,這樣的事件他听過很多,特別是壞事做盡的愛爾蘭人尤其要心。男人答道︰“對,我是德國人。”得到這樣的答案以後,卡爾還是沒有下定決心進去。男人猛地將門把拽上,將門迅速閉合。卡爾也隨即被迫進入了這間艙室。“有人站在走廊上望著我,叫我難以容忍。”男人一面一面繼續修理箱子上的鎖,“誰能忍受路人不停地往自己這里張望?”“但是現在走廊上已經沒人了。”卡爾覺得非常別扭,卻只能窘迫地在床腳邊擠著。男人卻︰“我指的可不就是現在嗎?”“現在?”卡爾暗想,“這可不是個好相處的家伙。”男人︰“床上還寬敞些,你就躺床上好了。”卡爾試圖一躍上床,結果未能如願,只好規規矩矩地往床上爬,卻又忍不住對自己適才的不自量力自嘲起來。眼見就要爬上床了,可是忽然之間他又大叫起來︰“哎呀,我連自己的行李箱都不記得了。”“你把行李箱擱哪兒了?”“我叫一個朋友在甲板上幫忙照看著它。不過,他叫什麼名字呢?哦,弗蘭茨•布特褒穆。”卡爾從上衣里面的口袋里取出一張名片念道,這件上衣還是他媽媽親手為他縫的呢。“你現在急需要這個行李箱嗎?”“是啊!”“那你還叫一個連名字都不記得的人幫忙照看它!”“我回來是為了到船艙里取我落下的雨傘,因為帶著箱子回來太麻煩,所以才這樣做的。誰曾想走著走著,就找不到方向了。”“你沒有伴嗎?只有你一個人?”“是啊,我就是一個人。”卡爾心想,我在這里根本就不認識什麼人,要是不找那個人幫忙還能找誰呢?“您既然連行李箱都不見了,就算找到那把雨傘也沒什麼意義了。”男人坐到那張靠背椅上,像是對卡爾的事情有了一點興致。卡爾︰“我相信我的行李箱應該還在那里。”男人用力撓著自己滿頭濃黑的短發,道︰“對別人的信賴會帶給你好運氣。道德評判標準在這條船上不斷發生改變,港口不一樣,其道德評判標準也就不一樣。這里不同于漢堡,如果在漢堡,布特褒穆會信守承諾幫你照看行李箱的可能性會很大,但是在這里,他估計早就帶著你的行李箱消失了。”“那我要趕緊回去瞧瞧。”卡爾著,就試圖要從床上爬下來。男人伸出一只手壓住卡爾的胸,用力把他按回床上,並道︰“你待在這兒,哪里都不用去!”卡爾很氣憤,問道︰“為什麼?”男人道︰“你回去也沒用!我等一下就要離開這里了,到時候你跟我一起走。要是那人要偷走你的行李箱,你現在去找也沒用,只能自認倒霉;要是那人這會兒還在照看你的行李箱,那他肯定會一直照看下去,直到你回去找他,他就是這樣一個一根筋的傻子;要是那人既不是偷也不是傻子,他只是把你的行李箱放在那兒就走了,那我們等到乘客們都下船以後再去找不是方便很多?哦,你的雨傘也會找到的。”卡爾滿心疑惑,問他︰“你對這條船很了解嗎?”等所有乘客都走了以後再去找自己的行李箱和雨傘,听起來似乎很合情合理,但是卡爾卻覺得這里面隱藏著某種未知的意外,讓他無法對這個提議心服口服。男人︰“我就是這條船上的司爐工。”“司爐工!”卡爾像是遭逢了什麼意外之喜,禁不住大叫起來。他迎上前來,撐起雙臂認真觀察著眼前的男人。“我跟一些斯洛伐克人住在同一間船艙里,那里有一扇窗,要想了解操作室里的情況,透過那扇窗就能一覽無余。”“那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司爐工道。“這種技術活兒,我一直都很感興趣,”卡爾兀自道,“我若非迫不得已一定要來美國,日後會當上工程師也不定。”“你為什麼一定要來美國呢?”“唉,不也罷!”卡爾擺擺手,將所有隱情一筆抹去。他向司爐工陪著笑臉,似乎在請求他不要深究下去。司爐工道︰“這里面應該有不少隱情吧。”他的態度非常模糊,也不知是想要了解其中的緣由,還是想要就此揭過,不再提及。卡爾︰“反正我的父母已經不再理會我了,我想做什麼都可以,我想我或許能當一名司爐工。”司爐工將雙手插入褲子口袋,故意提醒他︰“我的職位馬上就沒有人做了。”他腿上穿著的褲子呈現出一種鐵灰的顏色,整條褲子都皺巴巴的,質地像是某種皮革。他坐到床上,雙腿大張,逼得卡爾只能蜷縮到牆角中去。“您就要從這條船上離開了?”“沒錯,我們今就走。”“原因呢?這份工作不合您的心意?”“不管合不合心意,有些工作總要做下去。不過你的沒錯,這份工作的確不合我的心意。做司爐工應該是你隨口一提,當不得真。當然,你要真想做這一行,也並不困難。但我要先提醒你一句,最好別選這條路。您在歐洲的時候就致力于念大學,現在來到美國,就更應該堅持這種想法,在美國念大學可遠比做這一行更優越。”卡爾︰“事實可能就是如此,可惜我根本沒錢上大學。有個人白工作,晚上讀書,最終成了博士,我好像曾經讀到過他的事跡。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最後甚至還當選為市長。要做到這些,需要多大的意志力啊?這種強大的意志力,我怎麼會有呢?而且我讀書時成績也不算好,就連退學我也沒多麼在意過,這是實話。不定,這邊的學校要求會更高。而我對英語又完全不精通,像我這樣的外國人,肯定會被本地人看不起的。”“原來您也听過這樣的事啊?我們兩個真是投緣,這簡直太棒了。我們現在所在的船是一條德國船,這件事您已經知道了。事實上,這條船隸屬于漢堡-美洲船行。真不明白為何這艘船不是德國人的下,輪機長竟是個名叫書巴爾的羅馬尼亞人。而這個癩皮狗一樣的家伙,居然敢在德國人的船上欺壓德國人。您別誤會,”司爐工上氣不接下氣地做個猶豫的手勢,“您別誤會我這樣只是為了發泄而信口開河。您現在還年輕,又身無長物,不管我跟您什麼,您都幫不上忙。但是,這件事是可忍孰不可忍!”男人猛力捶打著桌面,同時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拳頭。“我工作過的輪船多得數不勝數,”緊接著有二十艘船的名字從他嘴里一下子蹦了出來,連成一長串,把卡爾都給搞懵了。“我一向都深受船長器重,在一條船上能連續工作幾年,工作成績十分優異,經常受到表揚。”他像是在描繪自己生命中的巔峰時刻,身體不由得挺得筆直,“可是這條船就像個牢籠一樣,到處悶不可言,連半分歡愉都感受不到,工作起來處處受限。在這條船上,書巴爾時時刻刻都在針對我,在他看來,我就是個一無是處的懶漢,根本沒資格繼續留在這里,我要生存下去,只能出去討飯。你能理解嗎?我為什麼就理解不了呢?”卡爾的情緒受到了震蕩,他︰“再忍下去對您沒有半分好處。”坐在這個司爐工的床上,卡爾覺得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樣。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正在一艘船上,身下是飄來蕩去的船板,而下船之後,他將要面對一片對自己而言完全陌生的土地。“您應該去找船長明這種情況,讓他為您主持公道。你做過這樣的嘗試嗎?”“哎,您還是離開這里吧!您不應該繼續待在這里了。我跟您的這些話,您听一听就算了,何苦還要幫我考慮對策呢?去找船長,唉,我怎麼能去找他呢?”司爐工滿臉倦意,他坐下來,用手將臉遮掩起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了。”卡爾自言自語道,他想自己應該先去找行李箱,而不是待在這里向他提供這種無用的建議。當初他從父親手中接過那只行李箱時,父親曾經開玩笑似地問他︰你們兩個能做多長時間的朋友呢?這只寶貴的行李箱,或許就在今永遠地離開了他。但是從今往後,父親不管通過何種途徑,都再無可能打探到他的現狀了,這是他目前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父親頂多能從這艘船的乘客那里打听到自己的兒子已經抵達紐約。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能用行李箱里的那些東西了,卡爾就覺得很惋惜。因為此前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換衣服,所以盡管他身上這件襯衫早就應該換掉了,可他還是拖到了現在。眼下,他只好繼續穿著身上這件髒兮兮的襯衫,踏上自己嶄新的人生之路。唉,在這樣的時刻,他多麼渴望能將一件干淨漂亮的襯衫穿在身上啊!現在真是丟人現眼。要不是這樣,行李箱就算丟了也沒什麼。行李箱里的那套西裝其實還沒有他身上穿的這一套好,若非萬不得已,他是不會穿那套西裝的。在他出發前,那套西裝還被他媽媽修補了一番。想到這兒,他又記起母親曾將一根佛羅那色拉米香腸放進了他的行李箱。因為在船上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食欲不振,每只是吃船上發放的湯就飽了,所以那根香腸他只吃了很的一部分。現在,他真希望那根香腸還在自己身邊,可以拿來討好眼前的司爐工。只需給這種人一點點好處,就足以收買他們的心。卡爾從父親那里學到了這個道理。父親在做生意時,時常要接觸一些職位很低的人,為了跟這些人處好關系,父親經常會遞煙給他們,結果收效甚佳。卡爾還隨身帶著錢,就算行李箱真的丟了也無所謂。不過他現階段還不想將這些錢花出去,因而不願給司爐工錢以取悅他。卡爾又開始念掛自己的行李箱,回想自己在坐船期間為了看好這只箱子,晚上甚至都不敢睡覺,日日夜夜心謹慎,提心吊膽。然而,就在剛才,他居然如此輕易地將這只箱子拱手送人。他真是搞不懂自己腦子里在想些什麼。在船上的五五夜,他總覺得有個身材矮的斯洛伐克人在覬覦自己的行李箱。那個人與他相隔兩張床,就睡在他左邊的位置。那人白的時候總在擺弄一根很長的桿子,就等著卡爾什麼時候疲累至極睡著了,便采取行動,用桿子將他的行李箱撥到自己身邊。那人在白的時候裝出一副純良的樣子,到了晚上,便在床上艷羨地窺視著卡爾的行李箱,恨不能馬上將其據為己有。這一幕毫無保留地落到了卡爾眼中。船上有規定不準點燈,但總有些新移民為了研究移民局那耐人尋味的新規定,而偷偷點燃一盞燈。卡爾就是通過這樣的燈光察覺到了那人的異樣。每當燈光遠離自己時,卡爾就要睜大眼楮看守著自己的箱子;每當燈光近在眼前時,他便會合上眼楮睡一覺。他每夜里都這樣來回折騰,簡直累得不堪忍受。他為了看守這只行李箱受了這麼多苦,如今居然全都白費了。布特褒穆這家伙,有朝一日再與他狹路相逢的話,卡爾一定不會放過他。

    這樣想著,周圍的寂靜一下被打破了。急促的打擊聲從外頭遠遠地傳進來,听起來像是孩子在跑步。伴隨著聲音的由遠及近,音量也在不斷加大。向這邊走來的原來是一幫男人,只見他們個個都從從容容,井然有序。因為走廊很窄,他們只能排成整齊的隊伍向前行進,于是便發出了一種類似兵器交接的響聲。這會兒,卡爾在床上正打算伸展開四肢,不再去想行李箱和斯洛伐克人這些煩心事,先睡一覺再,哪曾想就听到這支隊伍像是逼到門口來了。卡爾驚詫萬分,急忙推一把司爐工,叫他留神這個情況。司爐工︰“他們是船上的樂隊,剛結束了表演,回來收拾各自的行李。好了,我們什麼都已經準備好了,是時候出發了。”臨行前一剎那,他將掛在床頭牆上的聖母像揭下來,放進自己前胸的口袋里,隨即一手拉著卡爾,一手提著行李箱,急急忙忙從船艙里出去了。

    我得去辦公室找那些領導,告訴他們我是怎麼想的。我現在不用再有什麼避忌了,反正這艘船已經空了,人都已經離開了。”一路上,司爐工將這句話念叨來念叨去。他突然伸出一只腳,想把一只過街老鼠踩在原地。那只老鼠原本打算鑽進一個洞里,司爐工正好幫了它大忙,一腳就把它踢進了洞里。司爐工的腿很長,可惜不大靈活,行動起來很是遲鈍。

    路過廚房時,他們看到里面有幾位姑娘正在一只大圓桶里洗刷碗碟。她們身上系著的圍裙已經很髒了,這是她們有心涂抹成這樣的“杰作”。其中有位姑娘名叫莉娜,司爐工將她喚到自己眼前,胳膊環在她腰間。在他懷中的莉娜,不斷沖他搔首弄姿。兩人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向前邁出了幾步。司爐工問︰“今就要發薪水了,跟我一起去拿薪水好不好?”莉娜︰“我去做什麼?你幫我一起拿回來不就行了?”她一面一面脫離了司爐工的懷抱,跑到一邊去。“這個漂亮的伙子是你從哪里撿回來的?”莉娜大聲叫道。所有姑娘在听到這句話以後,都忍不住暫停工作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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