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61章 審判(11)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61章 審判(11)

    是愛爾娜寫信告訴我的,”叔叔,“她不常與你會面,這我清楚,你對她不大關心,我很遺憾,我不得不這樣。但是她還是听了。今上午我收到信以後,便立即乘上頭班車,趕到了這兒。我來這兒沒別的原因,不過,僅這個原因就已經足夠了。我可以把她信中提到你的部分讀給你听听。”他從皮包里掏出了信。“就在這兒。她寫道︰‘我很久沒見到約瑟夫了;上周我去銀行里找他,但是他很忙,我見不到他;等了將近一個鐘頭,後來不得不離開那兒,因為我得去上鋼琴課。我很想跟他談談,也許很快就會有機會的。他寄給我一大盒巧克力,祝賀我的生日。他真好,考慮得多周到。我當時給你寫信時,忘了提此事,只是當你這次問起我時,我才想了起來。這個原因,我告訴你︰巧克力在寄宿學校里不翼而飛了,禮物丟失後,你是很難想起有人給你送過東西的。關于約瑟夫,還有件事情我想應該告訴你。剛才我過,我那沒法見到他,因為他被一位先生纏住了。我老老實實地等了一陣兒之後,問一位侍從,他倆的談話是否還要延續很久。他很可能是這樣,因為這大概牽涉到襄理的一件案子。我問是什麼案子,他是否搞錯了。他他沒搞錯,是有一件案子,案情還很嚴重;但是,除此之外,他也一無所知。他自己倒很願意幫助k先生,因為k先生心地善良、為人正直,可是他不知道從何處著手,只好盼著某個有影響的人物會站在襄理這一邊。當然,事情是會順利的,最後結果一定是事事如意。但,他從k先生的心情推測,現在情況好像很不好。我自然不會把此事看得太嚴重,所以讓那個頭腦簡單的家伙放心,與此同時也請嚴守嘴巴。我堅信,他的話只是無稽之談罷了。無論如何,親愛的父親,假如你下次進城的時候能去了解一下,那就太好了。你會很容易地查清楚事實真相,假如有必要的話,也可以請你的一些有地位的朋友管一管。即便在你看來沒有必要這麼做——這是很可能的——至少你也可以給你女兒一個機會,提前用親吻來歡迎你,她想到這種可能性,頓覺心花怒放。’真是個好孩子。”k的叔叔讀完了這封信後,隨即擦干了淚水。

    k點了點頭。最近他遇到很多麻煩事,早把愛爾娜拋到腦後了;至于巧克力的事,明擺著是她瞎編的,只是為了給他在叔叔嬸嬸面前留點面子,這真令人感動。他本來想要定期給她送戲票,以示回報,但看來這顯然是很不夠的;到寄宿學校里去找她,和這麼一個不太懂事的十八歲少女聊,現在也不合適。“你現在有什麼要的?”k的叔叔問。女兒的信使他忘了自己的繁忙與不安,看來他在重讀這封信。

    是的,叔叔,”k,“都是真的。”

    真的?”k的叔叔叫了起來,“怎麼可能是真的?怎麼可能?是什麼案子?一定不是什麼刑事案件吧?”

    是一樁刑事案件。”k回答。

    既然一件牽涉到你的刑事案件至今還沒有解決,你怎麼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兒呢?”k的叔叔大聲問,他的調門越來越高。

    我越冷靜,結果就會越好,”k不耐煩地,“你別擔心。”

    你的這個法可真妙,”叔叔嚷了起來,“約瑟夫,我親愛的約瑟夫,為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為你的親戚們想想吧,為我們家的名譽想想吧。到現在為止,你一直是我們的驕傲,你可不能給這個家帶來不幸。你的態度,”他稍稍抬起頭,看著k,“讓我很不高興,假如還有理智的話,一個無辜的人是不會采取這樣的態度的。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好幫你。一定是和銀行有關吧?”

    不對,”k著,站了起來,“你的聲音太夸張了,叔叔。我敢,侍從就在門口听著呢,我不想這樣。我們最好還是到外面找個地方吧。我會盡量回答你的一切問題。我很清楚,我應該對全家作出解釋。”

    好,”叔叔大聲道,“很好,不過,你得動作快點,約瑟夫,快走!”

    我還得向他們交代幾件事。”k。他打電話要他的幾個助手來;數分鐘後助手就到了。k的叔叔很激動,對助手擺擺手,意思是k叫他來的,這其實不用也能明白。k站在辦公桌旁邊,抄起幾份文件,低聲對助手解;助手冷靜而專注地聆听著,當k不在的時候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叔叔瞪圓了眼楮,神經兮兮地咬著嘴唇,站在k身邊,這讓k感到很不自在;叔叔並沒有听k在些什麼,而他那一副似乎在听的模樣卻足以使k心煩了。後來他就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經常在窗口或者某幅掛在牆上的畫前停一會兒,猛然迸出一句話,比如“我一點也不明白”,或者“知道這事會怎麼樣”。

    助手好像什麼也沒覺察到,全神貫注地听著k的指示,並記下要點。k完後,助手向k和k的叔叔點點頭,走了出去。這時候,k的叔叔恰好背對著他,雙手抓住窗簾,看著窗外。門剛一關上,他就叫起來︰“這個笨蛋總算走了,現在我們出去吧,總算可以走了!”

    他們來到正廳,這里站著幾個辦事員和侍從,副經理恰好迎面走過來。在這里,k的叔叔就想馬上了解案子的情況,倒霉的k無法阻止他住口。“現在是時候了,約瑟夫,”叔叔開口,門廳里恭候著的辦事員們向他鞠躬致意,他點點頭表示回應,“坦率地告訴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案件。”k含含糊糊地了幾句,笑了笑,直到下樓的時候才向叔叔明,他不希望當著辦事員們的面這些事。

    不錯,”叔叔,“可是現在你有什麼事就都出來吧。”他低著頭靜靜地听,不停地抽著雪茄。

    首先要明的是,叔叔,”k,“這不是一個普通法院受理的案子。”

    這很糟。”叔叔。

    你這話的意思是什麼?”k看著叔叔問道。

    我是,這很糟。”叔叔重復了一遍。他們站在銀行門外的台階上,看門人似乎在听他們講話,k慌忙拉著叔叔走開了,他們馬上融入街上的人流之中。叔叔挎著k的胳臂,不再急于打听案情了,他們默不做聲地走了一段。

    可是,這事是怎麼發生的?”叔叔驀然止住腳步,對k提出了問題。在他後面走的人趕忙繞開。“這種事情不會從而降的,會有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事前一定有征兆。你為什麼不寫信跟我?你知道,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在某種意義上,我依然是你的監護人,直到現在我還為此自豪。我自然會盡自己的全力幫助你;不過,現在因為案子已經開始審理,這就不好幫上忙了。不論怎樣,最好的辦法是你請上幾假,到我們鄉下來住一些日子。我覺得這些日子你瘦多了。在鄉下你能恢復元氣,對你有好處的,因為這次審判一定把你折磨得夠嗆了。但是,咱們撇開這個不,從某種程度上,你得回避一下法院的淫威。在這兒他們擁有各式各樣的機器,可以隨意地不定時地開動起來對付你;但假如你在鄉下,他們要找你就得派人來,或者發信、拍電報、打電話。這樣一來,效果自然就差了;你並不能徹底掙脫他們,但至少能有一個喘息的時間。”

    可是他們很可能會禁止我離開這兒,”k,他已經準備按照叔叔的想法做了。

    我並不認為他們會這樣做,”叔叔成竹在胸地,“況且你的離開並不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損失。”

    我本來認為,”k,同時挽起叔叔的胳膊,讓他別站著不動,“對這件事,你會比我更滿不在乎,現在看來你把它看得很嚴重。”

    約瑟夫!”叔叔叫起來,他想掙脫k的胳膊,也好仍然站在原地不動,但是k不讓,“你變得很厲害,你的頭腦向來很清醒,現在怎麼糊涂了?你想輸掉這場官司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你會被徹底毀掉。你的所有親屬都會跟著倒霉,至少會蒙上奇恥大辱。約瑟夫,鼓起勁來。你這種無所謂的樣子簡直使我發瘋。大家看到你,幾乎會相信那句老話︰‘這種官司,一打準輸。’”

    親愛的叔叔,”k,“激動是毫無用處的,對你我都沒有好處。靠感情沖動是無法打贏官司的,你稍許思考一下我的切身體驗吧。你看,我是非常敬重你的,即便你讓我感到很吃驚,我也一樣尊敬你。既然你告訴我,全家都會卷入因為這個案子所引起的丑聞中——實際上我看不出怎麼可能會那樣,不過這是題外話——那我就順從你的決定。我僅僅是覺得,即便是從你的觀點來看,到鄉下去這件事也是不可取的,這很可能會被人認為是畏罪潛逃,換句話,等于承認自己有罪。此外,雖然我在這里受的壓力較大,但我也可以憑自己的實力,更使勁地為我的案子奮爭。”

    這話得很對,”叔叔,他的語調較為緩和了一些,似乎他已發現他倆終于想到一塊兒了,“我僅僅是提個建議而已,因為我認為,假如你留在此地的話,你的無所謂態度對案子沒有好處,還不如我來為你奔走的好。但是,假如你願意以自己的能力了解此案,這自然要好得多。”

    這麼來,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意見,”k,“現在請你給我出個主意︰我第一步應該怎麼走?”

    我要好好思考一下,”叔叔,“你要考慮到這個事實︰我在鄉下都住了二十年,幾乎從未離開過;我在這種事情上的眼光不像很久以前那麼敏銳了。有幾位有影響的朋友在處理這類事情上或許比我內行,可是年長日久,我和他們的關系也漸漸疏遠了。我在鄉下深居淺出,幾乎不和人來往,這點你是知道的。要不是發生眼下這樣的緊急情況,我還沒有認識到這樣做的壞處。況且你這事多多少少出乎我的意料;很奇怪的是,收到愛爾娜的信以後,我猜測到了某種雷同的事,而今一見到你,我幾乎就確信了。但是,這些都無所謂,重要的是現在不要浪費時間了。”他還沒完,就踮起腳尖,叫了一輛出租車。他大聲地把地址告訴司機之後,就鑽進車內,隨之把k也拽了進去。“我們直接去找霍愛德律師,”他,“他是我的老同學。你應該知道他的名字吧,對吧?你不知道嗎?這真怪了。他作為辯護人,一個幫助窮人的律師,他富有人情味,享有非常高的聲譽。我要把這個案子全權委托給他。”

    我願意完全按照你的意思去辦。”k,盡管叔叔處理事情的倉促和輕率方式使他很不安。他是一個不愛求人的人,這樣被帶到一個窮人的律師那兒去,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原來不清楚,”他,“在這種案件中還可以聘請律師。”

    當然可以,”叔叔,“這是不用的。有什麼不能呢?現在,你把至今為止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好讓我心里有數,知道我們的情況有何勝算。”

    k立刻把這件事的前後經過,每一個細節也沒遺漏,因為只有絕對的坦率,才能使叔叔不再認為這樁案子會帶來令人心寒的恥辱。關于博爾絲特娜姐的名字,k只是捎帶著提過一次,這並不表明他不坦率,因為博爾絲特娜姐與本案沒什麼關系。他邊,邊透過車窗,看著外面。他發覺他們駛進的這個郊區,正是那個辦公室設在閣樓上的法院所在的郊區;他請叔叔注意到這個情況,可是叔叔好像並不大理會這個巧合。出租車停在一座深色的房子前。叔叔按響底層第一家的門鈴。在他們等待開門的時候,叔叔齜牙露齒,練習了一下微笑,低聲︰“現在是八點鐘,委托人很少在這種時候來找他,但霍愛德不會見怪的。”

    門上有個警窗,一雙黑色的大眼楮出現在窗口,對兩個來客盯了一會兒後,又消失了;但門還是沒有開。k和叔叔互相交換了一下意見,證實的確有一雙眼楮。“一個新來的女佣,或許害怕陌生人。”k的叔叔,他又敲了敲門。那雙眼楮再次出現,這回的眼神近乎憂傷,不過或許是煤氣燈造成的錯覺;煤氣燈沒有燈罩,恰好在他們頭上方點著,傳出刺耳的“嘶嘶”聲,但光線卻很黯然。

    開門!”k的叔叔叫起來,他用拳頭擂起門,“我們是霍愛德先生的朋友。”

    霍愛德先生病了。”從他們身後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這條短門廊另一邊的那扇門打開了,一個身穿睡衣的男人出現在門口,他壓低嗓門告訴他們。因為等得過久,k的叔叔怒氣沖沖,他轉身叫著︰“病了?你他病了?”他氣勢洶洶地走到那個男人跟前,似乎那個人便是疾病的化身。“門已經開了。”那人驀然指著律師的門,然後裹緊身上的睡衣,進房里去了。門果真打開了,一個年輕姑娘——k認出了那雙稍微凸出的黑眼楮——系著一條長款的白圍裙,秉燭站在前廳里。“下次開門請你麻利點。”k的叔叔沒有半句寒暄,而是沒好氣地教訓了她一句;她行了個屈膝禮。“來吧,約瑟夫。”他對k,k正向姑娘暗遞秋波。“霍愛德先生病了。”姑娘。k的叔叔直接往里屋走去,k依然在上下打量著姑娘,她轉身把門插上;她有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蒼白的雙頰、下巴,包括她的太陽穴和前額都是圓的。

    約瑟夫!”k的叔叔又喊了一次,然後他問那姑娘︰“是心髒病嗎?”

    我想是的,”姑娘。她端著蠟燭,走到他前面去,把里屋的門打開了。在燭光照不到的一個角落里,蓄著長胡子的一張臉從枕頭上抬起來。“萊尼,誰來啦?”律師問,他被燭光照花了眼,看不清來客。“是你的老朋友阿爾波特。”k的叔叔。

    哦,阿爾波特。”律師,他又躺倒在枕頭上,似乎沒有必要在這個客人面前強打精神。

    你很不舒服嗎?”k的叔叔坐在床沿上問律師,“我簡直難以置信。不過,這僅僅是心髒病再次發作罷了,和前幾次一樣,很快就會過去的。”

    也許吧,”律師,他聲音很微弱,“不過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厲害。連呼吸都困難,睡不著覺,渾身沒有力氣,一不如一。”

    我明白了。”k的叔叔,他那只粗壯的手用力把巴拿馬草帽壓在膝頭上。

    這真糟糕。不過,用人對你的照顧周到嗎?這兒光線很暗,陰沉沉的。我最後一次到這里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這兒的氛圍要歡快得多。另外,你現在的這個年輕女用人似乎不怎麼伶俐,也許是裝成這樣。”那姑娘端著蠟燭,仍舊站在門口;從她那撲朔迷離的目光推測,她似乎在看著k,而不是在看k的叔叔;即便k的叔叔在到她的時候,她也不看他一眼。k拉過一把座椅,放在她身邊,自己倚靠在椅背上。

    一個人患了病,像我現在這樣,”律師,“就需要安靜。我並不覺得這兒是陰沉沉的。”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萊尼對我照料得很好,她是個好姑娘。”

    可是,k的叔叔並不相信,他明顯對這個女看護心存成見;他沒有答復病人,只是用嚴厲的目光注視著那姑娘;姑娘走到床前,將蠟燭放在床頭櫃上,向病人俯下身去,一邊擺正枕頭,一邊對他輕聲話。k的叔叔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在病人的房間里,忽地站起身來,在姑娘身後走來走去;假如此時他去拉姑娘的裙子,從床邊拖開她,k也不會感到驚奇的。k好像一個旁觀者注視著這一切。律師生了病,k倒並不是不滿叔叔對他這個案子越來越熱切,他無法遏制這種熱情;現在,謝謝地,出現了這種情況,不用他插手,叔叔的熱情就受挫了。

    不久,叔叔大概想惹那個女看護生氣,大聲叫︰“姐,勞駕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我有些私事要和我的朋友商量。”

    姑娘還俯著身,正在把靠著牆的那部分床單撫平;她听了這話,側過頭,平心靜氣地︰“你要知道,我的主人病了,不能跟他商量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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