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56章 審判(6)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56章 審判(6)

    到這時,會場那頭發出的一聲尖叫打斷了k的話。大廳里煙霧彌漫,光線昏昧,迷迷蒙蒙如同霧瘴,他只好抬起一只手,搭在眼楮上方,想仔細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原來是那個洗衣婦人。從她一進來,k就預感到她可能會把秩序擾亂。現在究竟是不是她的過失,還不清楚。k只看到一個男人把她拽到臨門的一個角落里,緊緊把她摟在懷中。然而,那聲尖叫卻不是她發出的,而是那個男人;他把嘴巴張得老大,眼楮直直地朝著花板。有一群人圍著他們;由于此事,k在審訊過程中造成的肅穆氣氛被一掃而光,走廊上在他們附近的那些人都樂不可支。k的一個本能反應就是穿過會場,跑到那頭去。他很自然地認為,大家都急于恢復秩序,起碼應該把那破壞秩序的害群之馬逐出會場;可是,前幾排的人卻異常冷靜,無動于衷,沒有一個給他讓路的。相反地,他們倒是阻擋了他,有一只手——他還來不及回頭看是誰伸出手——自後面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領;那些老頭伸出胳膊擋住了他。到這時k也顧不得那對男女了,他覺得自己的自由好像受到了威脅,好像他真的被捕了。于是他不顧一切地從台上跳下來。現在,他和人群面面相覷。難道他是看錯了這些人?他是不是高估了自己演的效果?在他話的時候,他們是不是故意掩飾了他們原有的真實看法?現在他快完了,他們終于厭倦了裝腔作勢,按捺不住了?看看他周遭的人是什麼情吧!他們目光詭譎、鬼鬼祟祟、顧盼流連;他們的胡子又挺又硬,根本不像是胡子,假如去捏一把那些胡子,準和握著一大把蟹鉗差不多。胡子底下——這是k的真正發現——外衣領子上都是大不一五顏六色的徽章在閃閃發光,打眼望去,他們全部佩戴著這些徽章。表面上看來,這些分為和的人,實際上都是同僚;他猛然轉過身來,看到那個預審官的外衣領子上也綴著同樣的徽章。預審官恬然坐在那兒,手放在膝蓋上,自在地欣賞著這個場面。

    原來是這樣!”k大聲叫著,兩只手臂在空中揮舞著。他驀然如夢方醒,怒不可遏︰“你們這些家伙都是公務員,無一不是。我明白了,你們就是我剛才的那些貪贓枉法的家伙們。你們都趕到這里來听我話,想盡可能多窺探一些我的情況。你們佯裝成不同意見的兩個派系,一半人拼命喝彩鼓掌,引誘我下去,你們想嘗試怎樣捉弄一個無辜者。好吧,但願這對你們大有裨益,我居然期待你們來為無辜的人辯護,現在你們都已從中得到了樂趣,或者還有別的——滾開,要不然的話我就打人了。”k對一個瑟瑟發抖的老頭喊著,那老頭緊挨著,離著他太近了,“或許你們還真的懂得了一點兒事,我希望你們滿意于你們自己的職業。”他匆匆抓起放在桌角的帽子,從人群里擠出一條路,在一片因驚愕而透不過氣來的靜謐中,擠到了門口。但是,預審官似乎比k的動作還要快,他已經等在了那里。“等一等。”他。k停下腳步,他的眼楮則一味地依然看著門,卻不去看預審官;他把手放在了門閂上。“我只想指出一點,”預審官,“今——或許你至今還不知就里——今你錯失了良機,審訊肯定會給被告以種種機會的。”k笑了起來,依然看著門。“你們這些無賴,總有一我也要審訊你們。”他高聲著,打開門,匆匆跑下樓去。在他身後響起嘈雜的議論聲,公眾顯然不再驚愕,又活躍不已,就像行家學者一樣開始分析剛才的情況了。

    在空蕩蕩的審判室——學生——辦公室

    在接下來的第二周,k等待著對他的第二次傳訊,他不能相信自己拒絕受審已就此了事;直到星期六晚上,他還是沒有接到消息。他想,他們一定是等著他在原定的時間再到老地方去投案。于是,他在周日這上午又到那兒去了,這一回他徑直穿過走廊,踏上樓梯,走向那個大廳;幾個人還記得他,便在自己的門口跟他打招呼,但他已經沒必要向任何人打听了。很快他便來到那間審訊室門口,剛一敲門,門就開了。開門的那個女人站在門邊,他卻看都不看她一眼,沒有扭頭就直接去了毗鄰的房間。“今不開庭。”那個女人。

    為什麼不開庭?”他問。他不信。那個女人打開隔壁房間的門以後,他才相信。那里面的確空無一人,看上去比上周更加骯髒,讓人很不舒服。台上的那張桌子一如上次那樣放著幾本書。“我可以看看那些書嗎?”k問,他絕不是出于什麼好奇心,而只是為了不白跑一趟,總不能一無所獲就此打道回府。

    不行,”那女人著,一把將門關上,“這不允許。那幾本書是預審官的。”

    我知道了,”k點點頭,“那幾本書大概是法律書,記載著這里所施行的法律,根據這些所謂法律,你清白無辜也可以判罪,不知不覺也要被判有罪,這就是這個法律的精神實質。”

    或許是吧。”那女人,她沒有完全听明白他的話。

    好吧,既然如此,我最好還是走吧。”k。

    要不要我給預審官捎個話?”那女人問。

    你認識他嗎?”k問。

    當然認識,”女人回答道,“要知道,我丈夫是法院里的門房。”

    k這才注意到,前面那間接待室上周日除了一個洗衣盆外一無所有,現在卻布置成了一個家具齊備的起坐間了。那女人看出了他的驚訝神色,就︰“沒錯,這個房間子是我們的家,不過在開庭的日子里,我們就必須搬走東西把房間騰讓出來。我丈夫的這個差事有很多不便的地方。”

    我對房間倒並不感到很吃驚,”k認真地看著她,“讓我吃驚的倒是你已經結婚了。”

    你是不是指的上次開庭時所發生的事情吧,你在話的時候,我擾亂了整個秩序。”那個女人。

    我當然指的是這件事,”k,“現在已是老話了,我幾乎都忘了,不過當時卻很讓我生氣。現在你自己也你是一個有夫之婦。”

    當時我打斷你的話,對你也沒有什麼損害;從後來人們的議論來看,你那的話給人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也許是吧,”k,他想換個話題,“不過這不能成為你的托詞。”

    每個認識我的人都會諒解我的,”那女人,“你看到的那個抱著我的人,長期以來一直在死皮賴臉地追求我。對大多數男人來,我也許還不夠有吸引力,可是對他還是很有吸引力的。我實在無法擺脫他,事到如今連我的丈夫也慢慢听之任之了;假如我丈夫想保住飯碗,就必須對這件事忍氣吞聲,其實你看見的那個人是個學生,將來很有可能大權在握。他老追著我不放,就在你來之前,他還來過。”

    這一切都是相關的,”k,“我並不奇怪。”

    我想,你很想改善這里的狀況。”那女人慢條斯理地。她看著k,似乎她的話對她和k都有什麼危險一樣。“我這是從你的演里猜到的,我本人很喜歡你的話,雖然我只听見一部分。開始我沒有听著,快結束的時候,我和那個學生一起倒在了地板上,這里真可怕。”她換了口氣停一會兒,拉住k的手︰“你想努力改善這兒的情況嗎?”k微微一笑,撫弄著她柔軟的手指。

    其實,”他,“並不像你的那樣。改善這兒的情況並不是我的本分。假如你這樣對預審官,他不是嘲笑你一頓,就是教訓你一頓,我可以把話在前頭。實際上,我從沒有幻想能夠按照我的自由意志來干預這些,也斷不會為了這個有待改革的司法機構而少睡一個鐘頭。不過,我好像被捕了——這你知道,我被捕了——為了我的權益,這件事迫使我不得不進行干涉。然而,假如與此同時,我能夠用某種方式幫助你,我自然樂于效勞。這倒不是純粹出于利他主義,因為作為回報,你也會有助于我的。”

    我怎麼才能幫你呢?”那個女人問。

    比方,讓我看看放在桌子上的那幾本書。”

    當然可以!”那個女人大聲,並且匆匆把他拉起來就走。那原來都是些老書,四角卷起,其中一本書的封面幾乎從當中分裂成兩半,全靠幾根細線牽在一起。“這地方的每件物品都這麼髒!”k,並不住地搖著頭。那女人只得用圍裙把那些書上蒙著的一層灰塵拭去。k伸出手去翻看起來,他打開第一本書,就看到一張猥褻而不堪入目的畫。一男一女赤裸裸地坐在沙發上,繪畫者的意圖不言而喻,可惜他的畫技拙劣,畫面上只是兩個呆板的人直挺挺地坐在那兒,別的什麼都沒有;此外,構圖也很差,連把他們畫成面對面坐著都很難。k對這本書的其他部分都沒興趣看了,他只是隨意看了看第二本書的內封,這是一部,書名叫做《格蕾特如何受到丈夫漢斯的折磨》。“這就是這里研讀法律的書籍,”k,“受命審判我的便是這些人。”

    我願意幫助你,”那女人,“你要我幫助你嗎?”

    你真的能幫我,而又不至于惹火上身嗎?剛才你還對我,你丈夫在那些高官面前是唯命是從的。”

    那沒什麼,我還照樣願意幫助你,”那女人,“好吧,讓咱們好好談談。不必擔心我會有什麼危險。我只是在想要怕它的時候才會害怕。來吧。”她自己坐在講台邊上,讓k坐在自己身旁。“你有一雙可愛的黑眼楮。”他們坐下後,她端詳著k的臉,“人家,我的眼楮也很可愛,不過,你的眼楮更可愛。你上一次來這兒的時候,我一眼就對你怦然心動。就是因為你的緣故,我後來才悄悄溜進會議廳。這以前我從沒這麼干過,這是不允許我做的事情。”

    是這樣啊,”k想,“她自己送上門來了,她跟他們一樣墮落了。她厭倦了這兒的官員,這倒是容易理解;所以不論來了什麼陌生人,都會激發她的幻想,只要讓她喜歡,她就會用各種方式去勾引他,比如,恭維一下他的眼楮。”k站起身形,似乎已經把自己的想法大聲出來了,把自己的處境也解釋明晰了。

    我並不認為你能幫上我,”他,“要想確實幫助我,就需要和高級官員拉上關系。但我可以肯定,你只認識那些在這兒轉來轉去的微不足道的吏卒。你大概非常了解這些基層吏,跟他們有交情,可以叫他們做許多事,這個我一點也不懷疑。然而,即便他們竭盡全力,也不能影響我的這個案子的最終結果。反而會使你和其中的一些朋友弄得很疏遠。我不希望那樣。你還是跟那些人保持友好吧,我覺得你需要這種友誼。我這麼很抱歉,謝謝你的褒獎,我得承認,我也喜歡你,尤其是喜歡你現在這樣用憂傷的目光望著我,即便我要對你,你沒必要這樣。你置身于我和我不得不對抗的那些人中間,你在他們那里如魚得水,你愛那個學生,這沒有問題,即使你不愛他,至少你也覺得他比你丈夫強。從你的話中很容易听出來。”

    不,”她大聲道,不過並沒有站起來,只是緊緊地抓住k的手,k沒有馬上縮回手,“你現在不能走,你不能抱著對我的曲解離開這兒。你難道真的忍心這樣走開嗎?我在你眼里真的這樣一文不值,你就不想再多待一會兒嗎?”

    你誤解我了,”k,他重又坐下來,“假如你真的希望我留下,我會很樂意留下,我有的是時間;我到這地方來,本來是盼著開庭的。我的意思只是,請你別為我的案子費心。你也沒必要生氣,你想想,我毫不在乎這個案子的結局如何,即使我真的被判刑,我也只是一笑了之——當然,我們需要假設本案會水落石出,對這一點我很懷疑,我覺得這件案子實際上可能被束之高閣,就是因為負責這個案子的人的懶惰、健忘甚至也可能是懼怕。當然,他們也可能裝模作樣地繼續辦下去,希望在我身上敲詐勒索;可是他們不必這樣勞神,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會去賄賂他們。不過,你倒可以為我做一件事,你可以去通知預審官或任何一個能把我的話傳出去的家伙,就無論如何也無法令我向這些官員們行賄,即使他們耍盡陰謀也是枉然,在這方面他們無疑很精明能干。這種企圖是沒有什麼希望的,你可以明確地告訴他們。也許他們已經得出了這個結論,即使他們還沒有得出這個結論,我也不在乎他們是否知道我對行賄的決絕態度。這倒是可以讓他們省點麻煩,自然也會使我少遇到點不快;不過,我會樂于忍受任何不愉快的事,這可以叫他們踫踫釘子。我會謹慎從事,我要看到這種情況的發生。順便問一句,你真的認識那個預審官嗎?”

    當然了,”那個女人,“我提出幫助你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我本來並不知道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官,可是,你既然這麼,那自然是真的。即便如此,我認為他給上司遞交的報告還是有一定影響的。他寫過很多報告。你過,那些官員們很懶惰,但也不是個個都如此,尤其不適用于預審官︰他總是在寫東西。比如,上周日,開庭一直到很晚才完;別人都走了,可是預審官卻還繼續留在審訊室里。我不得不提一盞燈給他,我只有一盞廚間用的燈,不過對他來足夠了。他馬上就寫下去。這個時候,我丈夫回家了,那個周日他恰好不當班,我們就把家具搬回來,重新布置好房間,後來來了幾個鄰居,我們借著燭光聊。老實,我們完全把預審官忘了。後來我們上床睡覺了;到了半夜——那會一定是深夜很晚了——我突然被驚醒了︰那個預審官站在我們的床頭,用手遮著燈光,免得燈光照著我丈夫。這是不必要的防範,因為我丈夫睡得很死,光線再強也照不醒他。我嚇得差點叫出聲來,不過預審法官倒是很親近,他叫我多加心,悄悄對我,他一直寫到那時候,是來還燈的;還他永遠忘不了我躺在床上睡覺的姿態。我把這些告訴你,只是想表明,預審官的確一直忙著寫報告,尤其是關于你的報告,因為對你的審訊一定是那兩開庭的主要議題。像這麼長篇累牘的報告不可能不重要。而除此之外,你可以從已經發生的事情中看出來,預審官也開始對我產生興趣了,所以在開始這個階段——因為他可能是初次看上我——我一定可以叫他听話。目前為止,我還有其他一些證據,可以明他急于討我歡心。昨,他通過那個學生給我送來一雙絲襪,那個學生給他那兒做事,他倆交情要好;他,這是答謝我給他打掃審訊室。但那不過是一種借口而已,因為打掃審訊室是我應盡的職責,況且我的丈夫為此也有報酬的。那雙襪子真好看,你看,”她伸出雙腿,把裙子撩到膝蓋以上,自己打量起襪子來,“襪子真好看,不過太漂亮了,對我這麼一個女人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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