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51章 審判(1)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51章 審判(1)

    拘捕——與戈路巴赫太太、

    博爾絲特娜姐的交談

    晨光熹微,約瑟夫•k無故被捕,這一定是有人造謠生事。按照往常的習慣,女房東的廚娘總是在早上八點送來早餐,這一次卻沒有來,這是前所未有的。略等片刻,k靠著枕頭,看著街對面的那位老太太,她用罕見的好奇的神情盯著他。k惱怒而饑腸轆轆,便按了按鈴。隨之有人敲門,一個陌生人進了屋,這個人瘦削修長,但很結實,身著一套合體的黑裝,上面有各種褶襉、口袋和紐扣,還有一條腰帶,仿佛一個游客。因而這身裝束顯得很實用,雖然叫人弄不懂他干嗎這麼打扮。“你是誰?”k在床上欠身問他。可是,那人並沒有理會k,似乎他的露面理所當然地無需解釋;他只是︰“你按鈴了嗎?”

    我的早餐,安娜該送來了。”k完即不聲不響、全神貫注地端詳起那個人,打算弄清他的來龍去脈。那人不讓k打量下去,便轉身走到門口,輕輕打開房門,對一個本已站在門外的人匯報︰“他,安娜該送早餐來了。”仿佛是作為一種回應,隔壁隨之傳來一陣短促的笑聲;听起來不止是一個人發出來的。那個陌生人也沒能分辨出什麼緣由,卻對k︰“這可不行。”就像傳達一個聲明。

    真新鮮,”k高聲,打床上一躍而起,迅速套上褲子,“我倒要看看隔壁是些什麼人,看看戈路巴赫太太給我一個什麼解釋。”然而,他馬上意識到,不該這麼口無遮攔;這樣一來,就像承認這個陌生人有權干涉他的行動一樣;不過,他轉而又覺得這無關緊要。而陌生人卻較起真來,他因而問︰“你別動不好嗎?”

    我不待在這,也不想听你話,除非你能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一番好意,得夠清楚了。”陌生人著驀然拉開了門。k慢慢走進隔壁房間,腳步慢得讓自己都有點吃驚;打眼一看,房間里的一切似乎在頭晚上早有安排,這是戈路巴赫太太的起居室;里面擺滿了家具,地毯、瓷器和照片,起居室的空間似乎比往常大了一點,只是一開始不易看出來,尤其是屋里有一個重要變化︰一個男人坐在敞開的窗邊看書。這個人抬起頭來,看了看k。

    你應該待在自己房間!弗朗茲沒跟你過嗎?”

    了,但你在這兒干什麼?”k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又看了看那個名叫弗朗茲的人,弗朗茲還在門前原地沒動。k轉過視線,打開敞開的窗戶,又瞥見街對面的老太太;她懷著老人的好奇心,走到正對面的窗口,想看個究竟。

    我還是去找戈路巴赫太太吧……”k。他似乎要擺脫這兩個人(雖然他們跟他還有一段距離),準備走出屋去。

    不,”坐在窗邊看書的那個不速之客著,把書往桌上一扔,站起來,“你不準出去,你被捕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k,“可是,為什麼?”他補充了一句。

    沒有命令,我們無權相告。到你房間去,待在那里。已經對你提出訴訟立了案,到時候自然會明白。我這樣隨意跟你話,已經越權了。不過,我想除了弗朗茲,誰也不曾听到我的話,弗朗茲剛才對你也違反常規,太隨意了。你的運氣不錯,給你選了這麼好的看守,如果你還有這樣的好運,那你就可以放心了。”k覺得理應坐下來,但他發現,整個房間,除了窗邊那把座椅,一個坐的地方也沒有。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們對你的都是真的。”弗朗茲,他跟另外那個人一起朝k走來。另外那個人比k高得多,不住地拍著k的肩。他們兩人仔細看了看k的睡衣,隨後,他現在不能穿得這麼考究,應該穿不花哨的襯衫,這件睡衣和別的內衣內褲都交與他們保管,如果他的案子結了,沒了問題,日後再歸還給他。“把這些東西交給我們總比扔到儲藏室的好,”他們,“因為儲藏室經常失竊,再,過一段時期,不管你的案子是否解決,他們就把東西變賣,你又無法知道這案子會拖多久,特別是眼前這個世道。當然,到頭來,你也能從儲藏室拿到錢,但,首先那筆錢少得可憐,因為他們把你的東西賣給了最老道的行賄者,而不是出價最高的人,再則,錢轉了幾手,多拖一些年月,就會逐年減少,這個有目共睹。”

    k對這番忠告毫不理會,他並不重視這些,他不認為別人有權支配屬于他的東西;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必須弄清自己的處境;但是,有這兩個人在他身邊,他連想都沒法想,第二個看守——他們也只能是看守——用肚皮貌似有好地頂著他。然而,他只一抬頭就看到那張臉,跟那虛胖的身體毫不相稱。那張臉枯干而瘦削,一個大鼻子歪在一邊,似乎是越過他的頭跟另一個看守交換意見。這兩個人是什麼人呢?他們在聊些什麼?他們代表著什麼權力?k生活在一個有正規憲法的國度,歌舞升平,一切法律都有效力;誰敢在他的住所里抓他呢?他一向與世無爭,悠然自得,只在大難臨頭時才信以為真,甚至危在旦夕,他也不為明擔憂。然而,眼前這件事讓他覺得不能等閑視之,他自然可以把這整個事情視作玩笑,一個他銀行里的同事不知何故搞出來的很不高明的玩笑,也許因為今是他而立之年的生日,這是有可能的,也許他只消心照不宣地朝這兩張臉笑笑,他們就會隨之哈哈大笑,也許他們不過是街角的勞工——他們看上去也真像;因而,他起初看到那個叫弗朗茲的人,便打定主意暫時謹慎從事,不能讓他們佔半點便宜,否則,日後他的朋友可能要,他真不識逗,居然不知道開玩笑;不過,他也憶起——盡管他不善于汲取經驗教訓——在幾次不大重要的場合,因不顧朋友們的忠告,不思後果,一意孤行,結果吃盡苦頭。那種事情一定不該再發生,至少這回不能重蹈覆轍;即便這是一出喜劇,他也要堅持演到底。

    不過,他還是自由的。“請原諒。”他著,急忙從兩個看守中間穿過,走向他自己的房里。

    他還挺知趣的。”他听到其中的一個在身後。他一進自己房里,就拉開寫字台的抽屜,里面的每樣東西都放得井井有條,但是,因為情緒激動,他沒有馬上找到他的身份證件。最後,他找到了一份腳踏車執照,正想拿去給那兩個看守,突然又覺得這證明不了什麼,于是他接著翻了一通,總算找到了他的出生證。他再走進隔壁房間,對面那扇門豁然開了,戈路巴赫太太露了一面。但她只是曇花一現,因為她一瞧見他,便流露出窘迫不堪,匆匆了聲對不起,打攪了,便退回去了,並心翼翼地合上了門。“進來,請進來。”他其實還來得及上這句話。但是,他只是手持證件,待在房間中央,望著那扇門,它再也沒有打開了。

    直到看守一聲叫嚷,他才醒悟過來;兩個看守坐在臨窗的桌邊,狼吞虎咽地狂啖他的那份早餐。

    她為什麼不進來?”k問。

    不允許她進來,”高個子看守,“因為你被捕了。”

    這是什麼,我怎麼會被捕呢?以這種可笑的方式?”

    你又來這一套啦?”那個看守著,把一片涂著黃油的面包浸進蜂蜜罐里,蘸了蘸,“我們不回答這種問題。”

    你們有必要回答,”k,“這是我的證件,現在請出示你們的證件,首先是逮捕證。”

    哎呀,老爺,”看守,“你還是弄明白你現在的處境,別瞎費力氣麻煩我們兩個,下可能只有我們這麼照顧你,關心你。”

    的確如此,你要相信。”弗朗茲。他端著咖啡,卻並不去喝,而是凝望著k,看上去意味深長,卻又令人匪夷所思。

    k發現自己正情不自禁地和弗朗茲交換著莫名的眼色。盡管如此,他還是拍拍自己的證件,重復︰“這是我的證件。”

    你的證件關我們什麼事?”高個子看守嚷起來,“你這種做法連一個孩都不如,你想干什麼?你以為拿證件、逮捕證為借口,跟你的看守爭執周旋,就會使你的案子早點結案嗎?我們只是職員,微不足道,對此無能為力;我們跟你的案子毫不相干,只是照章辦事,一到晚看上你十個鐘點,拿點薪水。就這麼回事。不過,我們很清楚,我們的上司在下逮捕令之前,一定都明了逮捕的理由和犯人的情況。這不會錯的。即便我只認識一些基層官員,但是就我所知,我們的官員從來不會誣陷好人,他們是依法辦事,對付真正有罪的人,才把我們這些看守派來。這就是法律。怎麼會弄錯呢?”

    我不懂這種法律。”k。

    你這樣就更糟了。”看守回答。

    法律或許只在于他們自己的腦袋里。”k。他想設法知道兩個看守的想法,以便知己知彼,變被動為主動,改變他們的想法,或者可以迎合他們。

    但是,看守只是令人沮喪地︰“你的倒霉日子在後頭呢。”

    弗朗茲插上一句︰“你看,威廉,他他不懂法律,卻又他是無辜的。”

    你得很對,不過,你永遠不能使這樣的人理智起來。”威廉。k不再搭腔,他想︰“難道,我一定要讓這兩個可憐蟲的絮絮不休把頭搞大嗎?他們自己都承認,不過是個差役,而他們的連他們自己都不懂。十足的愚蠢才會使他們如此自負。只消跟我水平相當的人聊幾句,就能把這一切弄清楚;跟這兩個人浪費幾個鐘頭也沒用。”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又看見了街對面的那個老太太︰她正摟著一個比她還要年長的老漢的腰,湊到窗前。k覺得必須讓這出鬧劇收場了。“帶我去見你們的長官。”他。

    這得等他的命令,現在沒有命令不行,”那個叫做威廉的看守,“現在我勸你,”他接著,“回你房間去,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兒,等著對你的處理。我們勸你不要胡思亂想,你要冷靜,好好考慮一下,因為將來你要面對一系列盤問。我們對你一片好心的建議,你別當驢肝肺,你別忘了,不管我們是什麼人,跟你相比,至少我們是自由的,這就有很大的便利。話回來,如果你有錢,我們倒是可以為你到街對面的咖啡館里給你買點早點來。”

    k沒有回答這個建議,原地不動地站了片刻。倘若他去開隔壁的房門,或者去開通向客廳的門,或許這兩個人不敢阻止他,或許這就是終結整個事情的最簡便易行的辦法。然而,他們也可能會抓他,要是他被束縛,他在某種意義上仍然還保有的那點架子就會徹底坍塌。因而,他放棄了速戰速決的辦法,而選取了較為穩妥的方式,順其自然。于是,他不再多,回到自己的房里。他和兩個看守都不再話。

    他倒在床上,從臉盆架上拿了一個大隻果;這是他昨夜就放在那兒準備早餐吃的。現在,這個隻果成了他唯一的早點了。剛咬了幾口,他就堅信,無論如何這總比那家骯髒的通宵營業的咖啡館里所能買到的早點強得多。那是那兩個殷勤的看守的想法。他覺得很自得;不錯,這個上午不能去銀行上班了,不過,他很輕易地會得到諒解,因為他的地位還是比較高的。他需要把事情的原委出來嗎?他認為是要這麼做。如果他們質疑呢,在這種情況下是可能的,那他就讓戈路巴赫太太作證,甚至可以讓街對面那兩個老家伙作證,他們現在可能又踱回到他房間正對的那扇窗前了。k感到奇怪,至少對那兩個看守的做法生疑︰他們居然讓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來,讓他單獨待在這兒,讓他有很多自殺的機會。不過,他同時又反躬自問,在什麼情況下,他有什麼理由要自殺呢?就是因為兩個看守坐在隔壁、蠶食了他的早餐嗎?自殺是毫無意義的舉動,即使他想死,也不會如此輕生,這是很愚蠢的。倘若兩個看守不是那麼愚蠢的話,他就會認為,他們兩人也正是基于此才讓他單獨待在這里不會出危險。他們現在對他有足夠的監視權,倒顯得很隨意。他到櫥櫃跟前,取了一瓶上等白蘭地。他倒滿一杯,一飲而盡,彌補早餐的缺失,之後又干了一杯,給自己鼓勁,最後喝了一杯墊底,以防不測。

    這時候,隔壁驀地傳來喊聲,他被嚇了一跳,牙齒磕得酒杯咯咯作響。“督察官讓你去。”喊聲大意如此。但令他驚異的是那種聲調粗暴而魯莽,如同軍令。他不敢相信這是看守弗朗茲發出來的。事實上,他很希望有一個下達命令的聲音。

    總算是等來了。”他也回應了一聲,趕忙關上櫥櫃,疾步走到隔壁房間。兩個看守站在那里,仿佛例行公事似的又把k趕回他自己的房間。“你想干什麼?”他們大喝,“你只穿件襯衫就去見督察嗎?你想挨揍嗎?連我們也要跟著受罪。”

    別管我,該死的,”k大聲;但他已被推到衣櫥前,“是你們把我從床上拉起來的,別想讓我穿得衣冠楚楚。”

    不這樣不行,這對你沒好處。”看守。當k提高嗓門,兩個看守就變得和顏悅色,甚至還有些沉重,這種做法或許是要把他搞得糊里糊涂,或者相反使他放明白一些。

    無聊的排場!”他義憤填膺。k從座椅子上拎起一件上衣,撐了一會兒,仿佛是讓看守過過目,看看穿它是否合適。他們搖了搖頭。

    務必穿件黑上衣。”他們。k就把上衣擲于地板上,對他們︰“又不是什麼重罪。”

    他自己也不明白這話的意義。兩個看守相視一笑,依然堅持地︰“一定要穿件黑衣裳。”

    如果這樣做會快些結案,那我也無所謂。”k回答。他打開衣櫥,在一堆服裝里翻了半,總算挑出了他那件最好的黑上衣。雖這是一件便裝,卻因縫制考究式樣美觀而令熟人交口稱贊。隨後他又挑了件襯衫,慢條斯理地精心穿戴起來。他暗想︰無論如何,為了使訴訟趕快進行,他已經盡了力,因為兩個看守忘了叫他洗澡。他悄悄看了看,他們是否有所察覺,當然,他們還不會想到這些。不過,威廉倒沒有忘記讓弗朗茲去向督察官通報,k正在更衣。

    k穿戴完畢,穿過隔壁空蕩蕩的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威廉緊隨其後。房間的兩扇門敞開著,k對這里很熟悉,最近那個打字員博爾絲特娜姐剛租了這一間房。她早出晚歸,k只是在偶爾踫到她的時候和她過幾句話。現在,里面的床頭櫃被挪到正中當辦公桌用了;那個督察官就坐在床頭櫃後面,蹺著二郎腿,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

    三個年輕人站在房間一隅,看著博爾絲特娜的幾張照片;照片瓖嵌在壁氈中,掛在牆上。窗子開著,一件白色的女士襯衫懸掛在窗閂上,左右搖晃。那兩個老家伙又出現在街對面的那扇窗子後面,這次人數多了,在他們身後還站著另一個人。這個高過他們一頭一肩的男人,敞著襯衫領口,捋著淡紅色的山羊胡。“約瑟夫•k?”督察官問,或許是要提醒k收回他分散的注意力,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k點了點頭。“你對今上午的事是不是很奇怪?”督察官問,他的雙手撫弄著床頭櫃幾上的幾樣東西︰一支蠟燭、一盒火柴、一本書和一個針插,似乎這幾樣東西有益于他的審訊。

    當然,”k,他很高興,總算遇見了一個通情達理的人,可以就此好好談談,“當然,我是奇怪,不過,並不特別奇怪。”

    不特別奇怪?”督察官問,他把蠟燭放在床頭櫃當央,把其他幾樣東西擺在蠟燭四周。

    或許你弄錯了我的意思,”k急忙補充,“我的意思是……”到這里,k戛然而止,朝四周看了看,“我想我能坐下來吧?”他問。

    這不符合慣例。”督察官回答。

    我的意思是,”k,他不再拐彎抹角,“我自然覺得很奇怪;不過,我獨自一個在這個世上生活了三十年,靠著拼搏闖出一條路,對此也就見怪不怪,已經麻木不仁了,也就不怎麼較真了,今上午的事尤其如此。”

    怎麼今上午的事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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