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記 城堡 審判

第23章 城堡(14)

類別︰ 作者︰(奧地利)卡夫卡 本章︰第23章 城堡(14)

    城堡的輪廓在k眼前逐漸隱去,但是仍然靜默地聳立在那兒,看不出一絲生命的跡象。或許從遠處根本不可能看出什麼來,可是實在受不住那樣的沉寂,總想看到一些什麼。k在觀察城堡時,經常覺得好像在看一個坐在他對面凝視著他的人,這個人不是出神,也不是忘記身邊的一切,而是旁若無人、無所顧慮,似乎並沒有發現有人在觀察他,就好像是獨自一個人似的,但他一定知道有人在觀察他,只是他仍舊鎮靜自若,沒有絲毫局促不安的感覺。不知道這是因為他鎮靜的原因還是由于鎮靜而產生的效果,使觀察者的目光無法長時間地集中在他身上,只能在不知不覺中默默地轉移到別處去。在今這樣暮靄未濃的氣下,更加強了這種感覺,你看得越久,就越看不清楚,暮色蒼茫他隱藏得越加深厚了。

    赫倫霍夫旅館還沒有上燈,k剛走到旅館門口,剛好二層樓的一扇窗戶打開了,一個穿皮外套、臉修得光光的結實伙子探出頭來,但對k的問好好像沒有任何反應。k在大廳和酒吧間里都沒有遇到人,變質的啤酒比上次更難聞,就算是橋頭的那家客棧也不會出現這種現象。

    k直接走到上次他看到克拉姆的那扇門外,心翼翼地把門閂提起來,但是門上了鎖。于是他摸索著尋找那個能看到屋里情景的孔,但是顯然也已經被塞上了塞子,塞得很緊,他摸不到孔在哪兒,于是擦亮一根火柴。伴隨著火柴的亮光,從一個角落發出一聲叫喊把他嚇了一跳。這時k才發現,在靠近火爐的地方,一個姑娘蜷縮在房門和錢櫃之間的夾縫里,在火柴的微光下,半睜著睡意惺忪的眼楮望著他。無疑,她接替了弗麗達的位置。

    但姑娘很快鎮定下來,扭亮了電燈,臉上露出慍怒,然後她認出了k。“啊,土地測量員,我叫佩披。”她笑著,並伸出手來作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她是個胖姑娘,紅紅的臉龐,濃密的略顯紅色的金發編成了一條大辮子,有幾綹卷發披散在額頭的周圍。她穿了一套灰色閃光料子的衣服,松松垮垮,一點兒也不合身,下擺用一根又稚氣又難看的絲帶扎在一起,綴著流甦,整個穿著使她的行動很不方便。

    胖姑娘向k探問弗麗達的情況,問弗麗達是不是很快就會回來,語氣問得有點傲慢。“弗麗達一走,我立刻被叫到這兒來了,因為他們一時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人;過去我一直是女僕,但是這次調動並沒有什麼好處。做這個差事,就算在傍晚和深夜都有一大堆活兒要干,挺累人的,我想我是堅持不下去的。弗麗達扔下這個活兒,我一點兒不覺得奇怪。”

    弗麗達在這兒的時候是很快樂的。”k,這麼是為了讓她明白弗麗達與她之間的區別。

    可是她似乎並沒有體會到這一點,佩披對k︰“你相信嗎,弗麗達生起氣來,誰都比不過她。她不想公開的事情,就絕不公開,絕不。所以,沒有人見到她公開過什麼事情。我在這兒跟她一起工作好幾年了。這些年來我們倆一直睡在一張床上,可我跟她並不親密,估計現在她已經把我給忘了。也許她唯一的朋友就是橋頭客棧的老板娘,這里也有一段故事。”

    弗麗達是我的未婚妻。”k一邊,一邊還在門上找那個孔。

    我知道,就由于這個原因,我才告訴你。不然,這根本不會引起你的興趣。”佩披。

    我懂。你的意思是,我得到了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姑娘應該感到驕傲,是嗎?”k。

    是這樣。”她邊邊得意地笑了起來,好像對于弗麗達的看法,她與k達到了一種默契。

    但是影響k,使他不能專心去找那個孔的,不是她的話,而是她的樣子,以及她出現的這個地方。她的確看起來比弗麗達年輕得多,差不多還只是一個女孩兒,她的衣服也是那麼滑稽可笑。明顯可以看出,她的打扮似乎表達出做了一個女招待就高人一等這種可笑的想法。她這樣想也是十分自然的,因為她本來是沒有資格勝任這個職位的,但現在卻意外地落到她頭上,不過這也只是權宜之計罷了,所以連弗麗達平時拴在腰帶上的那只皮提包也沒有交給她。至于她在表面上抱怨這份工作太累,也只不過是故意作態而已。而且,盡管她的想法幼稚,但也足以證明她與城堡有某種聯系。如果她沒有謊,她還做過旅館里的侍女呢。她在這個地方睡了這麼久,卻還不知道自己所擁有的東西。雖然k明白,如果他把這個胖嘟嘟的妞兒抱在懷里,他也不可能得到她所擁有的所有東西,但是卻能使他由此接觸到它,並激勵他進行艱苦的工作。那麼,現在她的情況會不會和弗麗達一樣呢?啊,不,不一樣。k馬上打消了這個想法,你只要看看弗麗達的外貌就知道不一樣。k絕不願意去踫佩披一下。盡管如此,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眼楮,那麼貪婪地盯著她看。

    開燈是違反規定的。我是因為被你嚇了一大跳才開燈的,你到這兒來到底要干什麼?弗麗達有什麼東西落在這兒了嗎?”佩披著,重新把電燈關上。

    是的。她把一塊桌布,一塊繡花的白桌布落在了隔壁那間屋子里。”k著指了指那道門。

    是的,我記得,她有一塊桌布,那是一塊挺漂亮的桌布,我曾幫她一起做過,可是它不可能落在那間屋子里。”佩披。

    可是弗麗達認為是落在那間屋子里了。那麼,現在是誰住在那間屋子里?”k問。

    沒有人,那是老爺們的屋子,老爺們都在那里吃喝。也就是,這間房間是為他們保留的,可是他們大多數都待在樓上的房間里。”佩披。

    如果剛才我知道屋子里沒人,我早就進去找那塊桌布了。可是我沒有那個把握認為屋里沒人。比如,克拉姆平常就坐在里面。”k。

    克拉姆現在確實不在里面,現在他正準備離開這兒,雪橇已經在院子里候著他了。”佩披。

    k一句解釋的話都沒,就馬上跑出了酒吧間。已經走到大廳時,他又返回來,並不向門口走去,卻向屋子里走去,沒走幾步就到了院子里。這里多麼安靜可愛!這是一個四方形的院子,其中三面圍著房子,臨街的一面,k不知道那是一條巷,一堵高高的粉牆,中間有一道沉甸甸的大門,現在正敞開著。院子里的房子似乎比前面的安靜,無論如何,整個二樓都凸顯在外面,有一種更為動人的氣勢,因為四面圍著木質回廊,只有一條縫可以看到里面。

    在k的對面——底樓的對面廂房與主樓連接的角落,有一個通向屋子沒有裝門的入口,前面停著一輛黑色的雪橇,雪橇關上了門,上面套著兩匹馬。在逐漸加深的暮靄中,k從站著的地方看去,除了馬車夫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了,這與其是他看出來的,不如是猜測的。

    k警惕地四面張望,兩只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繞過院子的兩邊,走到那輛雪橇跟前。馬車夫正是昨晚上在酒吧間里那群莊稼漢中的一個,此時,他穿著漂亮的皮外套,毫不在乎地望著逐漸走近的k,那神情就像一個人在看一只貓走動一樣。甚至直到在k站到他的身邊,跟他打招呼,連那兩匹馬也因為看到從黑暗里走出一個人來,而變得有些異樣,他卻還是無動于衷。

    這正合k的心意。他靠著房子的牆壁,一邊拿出他的午飯,心里感激弗麗達處處為他著想的熱情,一邊偷偷地往屋里瞅。一路上陡峭高低不平的樓梯直通樓下,並與樓下一條很低但很深的走廊相接,粉刷得很清白,保持得也很干淨,輪廓顯得鮮明而清晰。

    k沒想到還要等待那麼久。他早已吃過午飯了,但現在感覺身上冷起來了,朦朧的暮色已經逐漸變成了一片黑暗,可是克拉姆還沒有來到雪橇前。

    或許還得等好長一段時間呢。”突然有人粗聲粗氣地抱怨,而且根據聲音听得出離k很近,把k嚇了一跳。這是馬車夫,他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伸著懶腰,大聲地打著哈欠。

    究竟還得等多久?”k問,馬車夫像是有點兒感謝k的打擾,因為他早已受不了這種長時間的沉默和緊張。

    要等到你離開這兒以後。”馬車夫。

    k不明白他的是什麼意思,但也沒再問下去,因為他認為這是讓傲慢的人開口的最好辦法。在黑暗中,沉默就是一種挑戰。隔了一會兒,馬車夫到底沉不住氣,又問道︰“你要喝一點兒白蘭地嗎?”

    好啊。”k。沒想到這句話對他竟然有那麼強的誘惑力,因為現在他已經快凍僵了。

    那麼,你去把雪橇的車門打開,在邊上的一只袋子里有幾只瓶子,你拿出一瓶喝一點兒,然後遞給我。我穿著這件皮外套,實在不方便。”馬車夫。

    k心里有點不高興,這樣被馬車夫使喚,但是又想到,既然與他成為朋友,就要听他的話,即使可能坐在雪橇里的克拉姆會把他嚇一跳,他也顧不得了。他打開那扇寬大的車門,毫不費勁兒地就從拴在車門里邊的袋子里取出一只瓶子來。然而現在車門打開了,他有一種不可抑制的沖動——跨進雪橇里去。他只想在里面坐一會兒,于是他鑽了進去。但是k不敢關上車門,不過盡管車門是敞開著的,雪橇里還是非常暖和。k根本無法清楚自己坐在上面的是不是一個座位,因為四周鋪滿了毯子、軟墊和毛皮,無論哪一邊都可以很舒服地躺下來,柔軟而溫暖。

    k張開手臂,把手枕在枕頭上(不論你往哪兒靠,似乎都有舒服的枕頭),從雪橇里望著那間黑黝黝的房子。為什麼克拉姆出來要用如此長的時間呢?k在雪地里凍了這麼久,現在溫暖的雪橇似乎把他搞迷糊了,他才開始意識到希望克拉姆快點出現。至于在目前情況下,不宜讓克拉姆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隱約地觸動了他一下,讓他舒適之余微微感到有些不安。

    另外,馬車夫的態度也使他進入忘我境界,馬車夫自然知道他在雪橇里,但是他就這樣任憑他在里面待著,也沒有向他要白蘭地。這是一種體諒他的表現,但是盡管如此,k還是願意為他效勞。

    k沒有挪動位置,只是慢慢地又把手伸到門邊的袋子里,但這次他的手伸向的不是開著的那扇門邊的袋子,而是背後關著的那扇門邊的袋子。不過沒關系,在這個袋子里也有好幾只瓶子。他拿出其中一瓶,旋開瓶塞,聞了一下,不禁陶醉地笑了,那味道真是美極了、可愛極了,就像你最愛的人對你的最美好的語言一樣,可你又並不十分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你也不想去清楚,只知道這是自己的喜愛的人的。心里就樂開了。

    這能是白蘭地嗎?”k懷疑地問自己,接著好奇地嘗了一口。奇怪極了,居然真的是白蘭地,火辣辣的感覺使整個身子也暖和起來了。這種喝起來似乎絕對是香氣彌漫的白蘭地,竟然馬車夫也配喝,真是多麼奇妙啊!“這怎麼可能?”k好像在責問自己,接著又呷了一口。

    正在k大口痛飲時,眼前突然呈現了一片光明,屋子里、樓梯上的電燈照得雪亮,過道里、大廳門口、大門外的上方也都燈火通明。k能听到從樓梯上下來的腳步聲,酒瓶從k的手里跌落下來,白蘭地灑在毯子上,k猛地跳出雪橇,並使勁把車門關上,這系列動作引起了很大的響聲,一位老爺已經慢悠悠地從屋子里走出來了。

    使k感到寬慰的是,出來的人並不是克拉姆,不然,豈不是糟糕了嗎?出來的是k原來在二樓窗口上看到的那個年輕人,他長得很漂亮,臉龐白里透紅,可是臉上的神情非常嚴肅。k也嚴肅地看著他,但是他的嚴肅是出于自發的。實話,他還不如派他的兩個助手到這兒來,他們絕不會比k自己做得更蠢些。

    從房間里走出來的那位老爺,還是一聲不響地打量著k,似乎胸脯塞得太飽了,透不過氣來他要的話。“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听過。”最終他還是開口了,並且把額頭上的禮帽往上推了一推。接下來他要什麼呢?很明顯,這位老爺壓根不知道k曾在雪橇里待過,可是他發現了一件令他很意外的事情,這件事情就是k居然敢闖到院子里來?“你怎麼會跑到這里來的?”這位老爺問道,這次他的口氣變得溫和了一些,呼吸也順暢起來,他不得不忍受無法避免的事情,還要問什麼問題?讓人回答些什麼呢?難道k就這麼直截了當地向這個人承認自己曾滿懷希望的願望已經失敗了嗎?k沒有回答,而是向雪橇轉過身去,徑直打開車門,取回他落在雪橇里的帽子。他看到雪橇中白蘭地正從踏腳板上滴下來,心里感到很不安。

    然後k回轉過身去看著那位老爺,那神情似乎在表示他現在對自己在雪橇中待過並不後悔,而且這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等到老爺開始問到他時,他才揭露真相,解釋明是馬車夫要他去把雪橇的門打開,從里面取白酒的。可真正糟糕的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位老爺會突然而來,因此來不及躲開他,也無法使自己在這之後的時間靜靜地在雪橇中等待克拉姆了,或者不如,他不能再一心一意待在雪橇里,關上車門,躺在溫暖的毛毯里等克拉姆,或者,他至少可以在車廂里待到這個人走出來。是的,他肯定是並不知道那個即將來到的人到底是不是克拉姆,如果是他本人,那麼,在雪橇外面等待他自然就好得多了。真的,本來有許多細節要考慮,可是現在都沒法考慮了,因為這一切都晚了。

    跟我來。”這位老爺,這句話不能是一句正式的命令,因為是不是命令不在于這句話本身,而在于這句話時的輕視態度以及刻意表現出的冷淡手勢。

    我正在等一個人。”k,現在他已經不再抱任何成功的希望了,只是僅僅從現實情況這樣罷了。

    那麼,跟我來吧。”這位老爺十分冷靜地又了一遍,這神情好像想表示他並不懷疑k是在等一個人。

    如果跟你走,我就見不到我在等的那個人了。”k,為了加重語氣,還點了一下頭。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使k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還是有收獲的。當然,現在他所取得的只是表面的收獲而已,絕不能僅僅因為一句簡短的命令就放棄自己最初的想法。

    無論你跟我走還是繼續留在這里,你都不會見到他。”那位老爺語氣肯定,且得相當粗魯,但是對k卻流露了一種意想不到的體貼。

    即使我見不到他,我也寧願留在這里。”k拒絕道,他實在不願意僅憑這個年輕人的幾句話就讓他把自己打發走。

    只見,那位老爺把頭往後一仰。臉上露出一副傲慢的神情,把眼楮閉了幾分鐘,好像要k放棄目前這種無知的思想,重新恢復自己正常的理智。接著他又用舌尖在微微張開的嘴唇四周舔了一圈,最後對馬車夫︰“把馬匹卸下來。”

    馬車夫憤怒地向k瞟了一眼,只能听從老爺的吩咐,非常猶豫地從馬背上跳下來,似乎根本沒料到老爺會發出這樣相反的命令,就像他根本不指望k能出一句聰明話來一樣。馬車夫動手把馬匹和雪橇拉回到廂房的旁邊,在那里的一扇大門背後,有一間存放車輛的棚屋。k看到自己被人撂下不管,雪橇在一個方向消失,那位老爺也從他自己原先來的方向退去,他們都退得很慢,仿佛是在向k示意,他還有權力把他們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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