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精于潛伏和暗殺的刺客絕對是覬視皇位的諸王中哪一家派來的,又或者是與權閹楊復恭敵對的藩鎮節度使亦或某位朝臣。
特別是前者,李杰覺得動機更大,像吉王李保、建王李震、益王李升等,他們都是有資格繼承皇位的,皇帝病重的這些日子,都會盯上天子寶座。
哪個不想爬上那個夢寐以求的九五之位?
即便大部分權力被北司閹豎們奪走了,依舊擁有巨大的政治資源和正統號召力!
當他們得知自己被征召入長安為皇太弟,很可能讓刺客在路上狙殺自己,只有這樣他們才有機會!
通向長安大明宮的大門還會朝他們打開!
可是前來行刺的竟是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女刺客,在她可以輕而易舉結果自己性命之時竟然做出了放棄。
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而且通過與她不多的一些對話看,她似乎又不像受哪個人指使或者說控制。
她有自己的想法,她給自己定下了一個鏟除權閹的時間限制,說明她定與楊復恭有著某種深仇大恨,她不希望楊復恭找到一個可以隨意駕馭控制的傀儡,她是希望有一個有能力的儲君坐上皇位能夠收拾掉楊復恭。
她可以在一劍刺死自己時又改變了主意,定是她看到了安平道獻上的《策論》,以為自己是個可以明辨是非的明君,可以幫她達到目的!
想到這里,李杰有些心潮澎湃熱血奔涌,自己真的有能力讓楊復恭服服帖帖的俯首稱臣嗎?抑或還是淪為他的傀儡?
大唐帝國時至今日,早已是藩鎮林立,遍地狼煙,而朝廷之上,權閹倚仗兵權,擅權作威,皇權旁落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在北司權閹們的眼里,自“小太宗”宣宗皇帝以後,後續登基的天子中已經沒有一個還能讓他們忌憚畏懼了,朝中上下從皇帝到群臣,權閹們除了不敢篡位稱帝之外,真是普天之下舍我其誰了!他李杰制服得了這群閹豎嗎?
燈影在牆和帳帷上虛晃著,變幻不定,那影子一時像他想象中的禁中第一權宦楊復恭,一時仿佛是那個一閃而逝的把他驚艷到了的女刺客。
李杰索性坐起來,從袖內掏出那塊包著女刺客一縷發絲的黑巾,看著怔怔出神起來——“一年內你若取不了楊賊的命,我便會來取你的命!”
腦中不自覺又想起了這句話,以至安平道走到他跟前竟未察覺,安平道用沉悶的語調關切的說道︰“殿下,殿下,怎麼還不歇息啊?”
李杰這時意識到安平道站在跟前,他未入睡,安平道無疑一直也沒有睡下,李杰想藏起那縷女子的頭發,但安平道全看在眼里,他不無語重心長地說︰“殿下這都什麼時候了,豈有心思拘于兒女私情上?”
李杰有些尷尬,掩飾地道︰“沒有,沒有的事。”
安平道說︰“殿下休要欺瞞,老臣還未老眼昏花。”
李杰問道︰“先生看見什麼了?”
安平道說︰“老臣看見一個女子一直盯著你,她手上還握著一把比三更的夜色還涼的匕首!”
李杰頗感吃驚,比剛才那女子拿匕首抵著他後心時還吃驚,他疑惑的道︰“先生,你都看見了?”
安平道說︰“可是她沒有殺你。”
李杰接著問道︰“先生是怎麼看見的?學生不是讓你去歇息了麼?當時先生在哪里?”
安平道說︰“老臣一直在殿下的身邊,越是關鍵時候,老臣越是不放心殿下啊!”
李杰不相信地看著他那張滿是憂慮而又平靜如水的臉,說道︰“先生是在和學生開玩笑吧!”
安平道說︰“殿下安危身系社稷,要加強護衛了,不要再想那女子了。”
李杰仍看著他,發現安平道的臉上充滿了嚴厲,努了努嘴,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麼了。
安平道說︰“自殿下被立為儲君後,不可預測的事正在一樁一樁地發生!殿下可千萬要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啊!”老安平道說此話的時候一半臉部光影閃爍,另一半臉部仿佛隱匿在虛無中。
接下來數天里趕的路盡管一如昨日的顛簸與動蕩,由于護衛工作的加強,再沒有意外發生而顯得平淡無奇,沿途的景物在滾滾黃塵中漸次打開。
從馬車內掀開窗簾往外看去,本該是播種的季節,官道兩旁的田野里卻滿是艾草和荊棘,四周空蕩蕩的,放眼望去,幾乎看不到一處村落,一絲人煙。
關中這些年被民變軍和藩鎮軍數度蹂躪,飽經戰亂,將千里沃土打得幾乎赤地千里,戰亂時節,百姓們逃的逃,死的死,余下的大多依附豪強,躲在“塢堡”內以自保。
地方豪強建的塢堡大多依山傍水,箭樓望台齊全,易守難攻,敵至,可趨牛羊婦女老幼居之,是百姓躲避戰亂的好方式。
黃巢義軍的失敗和關中豪強們結寨自保,堅壁清野也不無關系,沒了充足的糧草,任何政權都無法立足。
“路漫漫其修遠兮,哀民生之多艱。”李杰看到周邊的淒涼景象,心中有感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