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嘴里保持開始的聲調與節奏念著,仿佛背後根本沒有一把要命的匕首抵住後心,立馬就可能發力刺入,門外的護衛仍可隱約听到他平靜如常的念誦聲,雖然听不清具體念的是什麼。
“貪吏斂于下,苛政斂于民,民豈能聊生?民不聊生,再遇到天不逢時,懲罰以水澇旱災,則民變四起。
就如同利劍刺來,病體已無力閃躲。生命因氣血耗盡而休,國家因民變四起而亡!
故,黎民,國之本也!
觀龐勛之變,黃巢之亂,不是萬民不尊王化,實是大唐深陷宦豎、藩鎮、貪吏苛政三大頑疾已久,致使氣血虧虛,雖幸免龐、黃之利劍,實丘壑之一壟,懸崖之一壁。
若朝廷以為外患已除,天下太平,而不益氣補血,以固根本,必然再有利劍刺來。涓水匯聚洪流,勢若山崩;星火燎燃華夏,不可阻擋……”
李杰似乎感覺當他念到“黎民,國之本也”時,身後的匕首在退縮,念到“深陷宦豎、藩鎮、貪吏苛政三大頑疾已久”和“益氣補血,以固根本”的時候匕首已收回。
仿佛他念得這一段話具有某種神奇的法力,它能庇佑自己。
不!
李杰果斷回頭,因為他意識到一定是這段精闢的策論觸動了刺客,使之暫時改變了擊殺自己的主意,他要刻不容緩抓住這個空隙反戈一擊。
李杰以出乎尋常的迅疾抽出鞘中的短刃,反手往後擊出,這一刀他有十足的把握擊中刺客,只見對方身子一閃,動作靈敏矯健得驚人!
他的刀呼地一下削下一綹發絲,並將刺客蒙面的黑紗同步挑落了。
燈影里閃現的竟是一張女子的面容,明眸皓齒,香腮雪里泛紅,眉毛不畫而濃……她的美貌卻令李杰真正大吃了一驚!
這時門外何舜臣听到異動已推門往里沖進來,李杰未加思索趕緊把女刺客推到帷帳後面藏起來,那可能是她預先潛進來隱身的地方,又迅速將那綹發絲和黑紗一起藏入袖筒里。
何舜臣帶四五個護衛一擁而入時,李杰已據案而坐,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何舜臣關切地問︰“殿下,臣剛才听到室內有異響!”
他的目光盯著案上的出鞘之刀,李杰站起身,若無其事地摸過刀說︰“哦,孤剛才是溫習了幾下何卿教的刀術。”邊說邊把刀收入鞘內。
“沒什麼事,都出去吧!孤也要歇息了。”
李杰想趕緊把他們打發出去,沒料到何舜臣十分細心,他繞到李杰身後要去揭垂掛的帳帷察看,李杰佯裝無意間踱到他前面,示意他退下,說︰“放心吧!孤都瞧過了,什麼也沒有!”
又故作疲倦地伸著懶腰打了個呵欠,佯裝不悅地說︰“孤乏了,要睡了,都出去吧!”
何舜臣揖了一禮,只得帶著護衛們退出門去,在他關門前李杰特意加了一句︰“沒有孤的傳喚,不許擅自進來打擾!”
何舜臣凜然應道︰“是,殿下。”
等室門再度掩上後。
李杰才走到帳帷前悄聲說︰“護衛都走了,出來吧。”
回應他的是一只快如閃電的粉拳。忽的從簾幕後擊出,仿佛是對他剛才刺她一刀的回敬。
李杰急忙揮掌招架。
門外傳來何舜臣的聲音︰“殿下,怎麼了?”
李杰回道︰“沒事,絆了一下!”
女子的拳風又不依不撓朝他襲來,李杰只得用何舜臣教的幾套擒拿功夫來應對,門外再次傳來何舜臣關切的聲音︰“殿下,又怎麼了?”
李杰慌亂中應道︰“沒事,又絆了一下!”
女子冷艷的鵝蛋臉上竟閃過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手上反而變本加厲揮拳打來,李杰只有左支右絀,手忙腳亂地招架著,盡管生氣仍小聲說道︰“孤已繞了你一命,你怎還恩將仇報?非得讓護衛抓住了才罷休?”
女子說︰“我來得了也就去得了,一幫狗腿子能奈我何?我若願意,在他們沖進來之前仍可取你性命!”
她嘴里說著話,拳掌仍沒有停下的意思,李杰也不停地招架,但他已能從她對自己出手的拳掌里感覺到沒有了最初的殺氣,或者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攻殺只是一種肢體的對話。
李杰問︰“你為何要行刺孤?”
女子說︰“你先問問自己是什麼人?”
李杰不假思索道︰“孤是壽王,大唐的新任儲君皇太弟。”
女子說︰“如果你僅僅是壽王,沒有人會對你感興趣!”
听到這,李杰登時明白了︰“你膽子不小啊!竟是要刺殺儲君,未來的大唐天子!難道不怕誅九族嗎?”
女子冷笑,又面帶輕蔑道︰“充其量不過是權閹楊復恭的傀儡,還天子呢!”
李杰有些怒意,疾聲說︰“你就認定孤會是楊復恭的影子和傀儡?未免太小瞧孤了!”
女子停住手,頗為玩味地道︰“也許你今晚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外人傳言你是個貪生怕死,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所以楊賊才看準了這一點要把你扶上皇位以任他擺布。”
李杰啞然失笑道︰“有趣!有趣!沒想到外面對孤竟然是這等評價,真是太有趣了!說實話,到底是誰派你來刺殺孤的?”
女子說︰“這個你別問!”
李杰又說︰“好,但孤好奇的是你為什麼又臨時改變了主意,眼看行刺要得手了,又為何不殺我?!”
女子一時不語,目光從案上的《策論》上掃過後,面露堅定之色︰“一年內你若取不了楊賊的命,我便會來取你的命!”
說罷,一閃身穿窗而去,縴細秀美的身影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這個夜晚李杰注定是沒法入睡的,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仿佛一條船在波峰浪谷間顛簸迂回總是駛不出一個渦流。
他很清楚這個前來行刺的女子絕不是江湖野路上無端蹦出來的沒有名堂的匪類。
其刺殺的時機選得非常精準,提前埋伏在他們必經途中的驛館里像冷靜而耐心的獵人一樣等待獵物的出現。
李杰此刻已經是儲君皇太弟,一到長安便會入駐皇宮大內,到時候處在皇宮中,周身的護衛絕對會異常森嚴,所以趕往長安的途中刺殺是唯一的機會。
刺客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大膽地展開對自己的行刺,要把一個即將上任的大唐儲君刺殺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