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嫉恨
聶芸娘驚愕地望著他,一時半刻竟是說不出話來。
她與沈恆安初初相識,只覺這人氣度非凡,想來家世顯赫,對方念著舊情願意相幫,她領情但卻不會借此肆意妄為,畢竟真計較起來,沈恆安與她並沒有什麼真正的交情。
然而這人突然說要落戶柿林村,要同她們比鄰而居,怎能不讓聶芸娘驚訝。
芸娘在宮中做了多年女官,知曉萬事萬物皆有因有果的道理,沈恆安突然這麼做,想必是有所圖謀,可自家,抑或是這窮鄉僻壤的柿林村,有什麼能入他眼的呢。
她想不出,微微蹙著眉,似是憂煩,又仿佛僅僅只是好奇。
倒是聶明湛听到這個消息,驚喜不已,撒開聶孫氏的腿,跑到沈恆安身旁,仰頭看他,“沈大哥,你說得是真的嗎?你真的要在我們村蓋房子?真的要給我們當鄰居?”
小家伙兒一連串的問句把沈恆安給逗樂了,他摸了摸明湛的頭,點頭笑,又問道︰“適才听院中吵嚷,發生了什麼事?”
聶明湛咬咬唇,委屈巴巴地告狀,“二嬸偷阿姐的東西,被我們撞見了,明湛把那布包搶回來,阿姐看了,說里面少了東西。”
聶劉氏出身書香門第,為人溫和知禮,聶明湛在她身邊長大,雖然稚嫩,卻也乖巧懂事,同沈恆安說完話,便有些後悔,小心翼翼轉頭看芸娘,見她沒有生氣,心虛之感才漸漸散去。
蓬頭稚子的心思全都在臉面上擺著,聶芸娘知道孤兒寡母生活不易,母親又是那樣柔弱的性子,恐怕先前就叫聶孫氏欺負地狠了,明湛遇著沈恆安這個能幫著出頭的,自然親近坦誠,小孩子藏不住什麼話,她並沒往心里去,反而覺得弟弟這模樣令人心疼。
“叫沈大哥見笑了。”話雖如此,但聶芸娘臉上不見絲毫窘迫,“明湛四歲前都沒有見著我,怕他認生,回鄉前特意在京城買了個小玩意兒打算送予他,昨兒還好好的在包袱里,不想竟是丟了。”
那聶孫氏听著沈恆安這個惡小子竟要在村中落腳,嚇得臉色都白了,可偏又舍不下那長命鎖。
先前她以為劉月梅那員外郎夫人的首飾衣裳就已是頂頂好的,見了這金光燦燦閃人眼的東西,才曉得那什麼鎏金鍍銀的頭面,不過是一堆破銅爛鐵,還是這京城里的匠人手藝好,不過是小小一方鎖,上面竟能雕琢出栩栩如生的畫兒,又是青松又是虎,旁邊刻著的字她雖認不得,想來也當是長命百歲、平安如意之類的吉祥話,怕是縣太爺的公子都沒用過這樣好的東西呢。
聶孫氏倒是沒盤算過這長命鎖值多少錢,只覺得好東西都該歸了自己個兒,可現下當著沈恆安的面,卻說不出那樣的話來,只得裝作受了冤的模樣,抹了把淚,道︰“芸娘,你雖叫我一聲二嬸,可我卻是真心拿你當自家閨女看的,你如今丟了東西,還沒找尋,就先賴給我,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心知若是再撒一回潑,恐怕眼前這惡漢為了維護那小娼婦,說不得得撕了自己,是以慣會撒潑打滾的聶孫氏,也不得不哭哭啼啼地說起道理。
只是那小姑娘哭啼如梨花帶雨,俏婦人哭啼如珠落玉盤,偏生她一個老婦,臉上粗皮混著淚,當真是叫人沒眼看。
睜著眼楮說瞎話的人聶芸娘見得多了,更何況她這演戲只有三分像的,壓根不為所動,只問︰“二嬸從我屋中出來,又拿著我的布包,里頭少了東西,我不問你,倒叫我去問誰。”
“你舅舅那一家子昨晚兒可是歇在西廂的,你怎不說是他們偷了你那里頭的長命鎖,偏生賴著我。”聶孫氏抹了把淚,“我曉得你因明湛過繼的事情瞧我和你二叔不順眼,可不管怎麼著,打斷了骨頭連著筋,咱們才是親親的一家人,你如今幫著外人也就算了,還要與自家人做仇人嗎?”
聶芸娘嗤笑一聲,先前她娘的死確實因著藥石無靈,她才沒有再與聶孫氏多做計較,如今這潑婦竟胡言亂語,誣到她舅家身上,讓他如何忍得。
今日晨起,大舅將她叫到一旁,非是要給她銀錢,芸娘好說歹說才拒絕了,沒成想過了不多時,二舅也拿了個沉甸甸的錢袋給她,說是她一個連地都沒下過的姑娘家,恐怕討生活不易,特意給她準備了銀錢傍身。
舅舅一家待她不說情深義重,但也絕非貪圖財富之輩,更何況,劉家在青陽縣開著幾間雜貨鋪子,進項頗豐,家中還買了幾個丫鬟小廝照看宅子,並不是缺金少銀的人。
聶芸娘自問看人的眼光不差,壓根不信聶孫氏的話,她秀眉一挑,冷哼道︰“我又沒說丟了什麼東西,既不是二嬸拿了,怎會知是個長命鎖?”
聶孫氏瞬時噎住,無話可說,再瞧那沈恆安大步一邁,殺氣騰騰朝她過來,一口痰上不來,竟是兩眼一翻,栽在地上。
沈恆安停下腳步,聶芸娘愣在原地,就連聶明湛也迷茫著一雙眸子,又驚又怕地問︰“二嬸這是怎麼了,她也和娘一樣要死了嗎?”
“沒事,估摸著是嚇暈了。”聶芸娘目光掃過沈恆安的臉,那疤痕顯然是道陳年老疤,大抵是刀口過深,翻起的皮肉最終結成了這般猙獰的模樣,的確是有些嚇人。
沈恆安察覺到了芸娘的視線,心中頗有些不自在,想要伸手擋一擋,覺得太過刻意,干脆低下頭,牽過明湛的手,道︰“叫人把她抬進去吧。”
他原先是不在意臉上這疤的,畢竟以他的身份來說,莫說是破了相,就是殘了跛了,也絕不敢有人輕視,更何況,旁人說什麼做什麼,他壓根不在意。可偏偏遇上聶芸娘,心底便不安起來。
沈恆安記得,十二年前永寧鎮上那個嬌滴滴柔弱弱的小姑娘,見著潑皮無賴,眼淚珠子盈在眼眶中,顫顫巍巍,仿若一池秋水,霎時動人。
聶芸娘喊了一聲,聶桃兒灰頭土臉地從灶房出來,見著倒在地上的聶孫氏,嚇得手里拿剛烤熟的紅薯直接掉在了地上,慌慌張張地抓著她娘的胳膊,“娘,你怎麼了?你沒事吧!說話呀!”
小姑娘言語間已帶上了哽咽,肩膀一顫一顫,估摸著嚇得不輕。
大概是听到了聶桃兒的聲音,其他人才陸陸續續從房里出來。
聶杏兒眼楮瞪得像豆包,握著拳頭恨恨地看著芸娘,叱問道︰“聶芸娘,你把我娘怎麼了?”
要說這聶杏兒,只比芸娘小半年,兩人從小就是被比著長大的,偏那聶老大家有錢,聶芸娘打小兒就住著鎮上的大宅子,還買了兩個小丫鬟伺候,可她呢,十歲就得扛著鋤頭去地里鋤草,秋收的時候跟著大人一起割麥打谷,晚上還得跟著兩個m i m i擠在一張炕上睡。
都是聶家的女兒,一個是天上雲,一個是地上泥。
聶杏兒小時候常常想,為什麼她不是大伯的女兒,不然的話,那漂亮的衣裳,好看的絹花,都是她的。
這樣嫉妒的念頭,一直持續到聶芸娘進宮。
聶芸娘走了,留下的東西卻不少,半新不舊的衫裙,各式各樣的香粉絹花,大伯娘都送了她。
聶杏兒高興瘋了,她听那戲文中說,這送進宮里的女人,一輩子都出不來,可憐巴巴地守在自己的屋子里,等待著皇帝的寵幸,有些人熬白了頭,也沒能見到君王一面。
她暗暗地祈盼著聶芸娘變成一個白頭宮女。
可偏偏鎮上的人都說聶家大姑娘模樣俊俏,進了宮肯定有大造化,說不得入了皇帝眼楮,能當個娘娘呢。
聶杏兒又妒又恨,她長相在村里也是出挑的,才十四五歲的年紀,打路上走的時候,那些光棍漢子眼珠子滴溜溜地盯著她鼓鼓的胸脯瞧,不經事兒的愣頭青還會偷偷從路邊摘一捧野花討她的歡心,可她卻沒有聶芸娘那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命。
聶老二生了三個女兒,自然不能全都嫁出去,可這年頭,除非那活不下去的人家,否則沒誰願意讓兒子做那倒插門的女婿。聶杏兒是姐妹三個里頭模樣最好的,聶老二和聶孫氏一合計,便讓她招贅。
起初,聶杏兒是不願意的,可那牛二柱雖然是個潑皮,卻也是慣會討女人歡心的,一來二去,聶杏兒便認了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過日子。畢竟牛二柱是這柿林村一霸,聶杏兒出去也是沒人敢惹的。
可誰知,聶芸娘竟回來了。
明明比她還大半歲,可偏偏那皮膚嫩的如同二八歲的小娘子,一口官話清清脆脆,仿若黃鸝鳴翠,乍看便知道與她這整日里為三瓜兩棗斤斤計較的鄉下婦人不同。
聶杏兒還知道,她回來不過才三五日,村里頭已經就有人開始打听了。
當真是個狐媚子!
偏偏這個狐媚子對她的質問置若罔聞,仿佛沒听到一般,聶杏兒氣急,忽然撲上來,那長長的泛著黃的指甲,差一點就挨著了聶芸娘的臉。
沈恆安攔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