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出頭
那說話的男人從外頭走進來,他生得身形高大,朗目星眉,本當是個俊俏人物,可那俊朗的面目卻被左臉臉頰上自上而下的一道疤破壞了美感,多少顯得氣勢駭人。
村人膽小怕事,听到與官府衙門有關的字眼,就已經心生畏懼,再瞧這男人的面相,更是害怕不已,下意識地朝邊上退了兩步,正巧將沈恆安與聶芸娘圍在中間。
“你又是誰?”聶孫氏見來了個看上去凶悍無比的男人,心中一沉,不禁有些畏怯,但想到聶老大留下的萬貫家財,一咬牙,“你是這個小浪蹄子的姘頭吧,想來我們柿林村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就你這惡人樣,去了官府,青天大老爺頭一個抓得就是你!”
“是嗎?”男人左右瞧了瞧,突然單手拎起聶孫氏坐過的那張圈椅,直接硬生生掰了一條椅子腿下來,提拎在手里晃了晃,“來,接著說!”
聶孫氏的咒罵聲戛然而止,那椅子腿離她的面門不到一寸,近到她可以看清楚上面的蛛網和灰塵。
“說,怎麼不說了?”沈恆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朝前走了一步。
聶孫氏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望著男人的眼里全是怨毒的光,她不敢再咒罵沈恆安,轉頭去看聶炳仁,盼著自己的男人能出頭說兩句話。
聶炳仁看到沈恆安臉上的疤就害怕不已,這會兒看到他竟然敢動手,恨不能躲在其他人身後,又怎敢出聲說話。
再去瞧那平日在村里耀武揚威的牛二柱,亦是縮著脖子不敢出聲。
聶孫氏饒是個婦人,也瞧不上這等欺軟怕硬的做派,暗罵了一聲“孬貨”,抬起頭,戰戰兢兢地問沈恆安,“你……你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
見聶孫氏識趣地認慫,沈恆安的目光掠過她,似笑非笑道︰“既然你不識得這朝廷發下來的路證,咱們少不得要去衙門里頭斷一斷真假,怎麼,不敢了?”
聶孫氏自是不敢的。
她比誰都清楚眼前這個聶芸娘是真是假,那潑髒水的手段糊弄得了眼前這幫泥腿子,可衙門里頭的人並不會這般輕易相信自己,更何況,這聶芸娘便是從宮里頭出來的,老話說官官相護,雖然她不是官,但肯定跟那些當官的是一頭的,去了衙門,自己哪還能得了好。
聶孫氏心中盤算一番,立時有了決斷,反唇相譏道︰“誰知道你跟她是不是串通好了,想要蒙騙我們。”
“你?”沈恆安冷哼一聲,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老婦一個,家無二兩橫財,白送給爺,爺都不稀罕。倒是你這頭上的簪子,身上的衣衫,瞧著不錯……”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還說不是瞧上了我們家的東西……”聶孫氏打斷他的話,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衫上的塵與土,得意洋洋地笑,“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上來就要打要殺的,鄉親們莫要上了他的鬼當!”
“急甚。我話還未說完。”沈恆安笑,“你這穿戴不是自己個兒的吧!”
“你胡亂說些什麼。”聶孫氏色厲內荏,口中說著斥責話,眼神卻不敢直視對方,一看便知是心虛。
聶孫氏嫁進聶家多年,總覺得被劉月梅壓了一頭,她娘家往上數八輩兒都是地里頭刨食的,劉月梅卻有個秀才爹;大伯聶炳才做生意賺錢捐了官,她家聶老二卻還要賃別人的田來種;終于有一樣事兒她比得過劉月梅,那就是一口氣為老聶家生了三個孩子,雖然都是女娃娃,但也能招贅離女戶,總比她劉月梅生了個女兒又送進宮里頭讓人糟踐強,可好巧不巧,聶芸娘入宮才五年,劉月梅就又傳出有孕的消息,還一舉得男,怎能不讓聶孫氏氣紅了眼。
她大半輩子沒干過什麼揚眉吐氣的事兒,好不容易趁著劉月梅死了,才把她箱籠里那些好東西都搬到自己屋里頭。
想著今天要簽過繼書,她還特意挑了一身看著就貴氣逼人的行頭,特意在村r n mi n前顯擺,不想卻被沈恆安當場叫破。
聶孫氏心中暗罵,這小子未免眼楮也太毒了,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
“員外郎夫人的袍服,豈是你這等村婦可以穿得的。”沈恆安嗤笑,“說旁人作假,我瞧你這做派,倒像是個愛糊弄人的,怕是還不知,這白身穿了官身的衣,送到衙門去,得挨多少板子?”
聶孫氏嚇了一跳,嘟囔道︰“不就是穿了件破衣裳嘛,犯得著鬧上官府?再不濟我還是員外郎的弟媳婦呢,人死都死了,穿件衣服還能怎麼著。”
廳堂中不少人听到這話,暗暗皺眉,嘲諷這聶孫氏未免太不講究,劉月梅還沒出殯呢,就把人家的東西拿來穿用,也不怕被人夜里尋sh ng m n。
聶芸娘目光輕移,落在沈恆安身上,只見這人原本冷厲的臉色瞬時間變得柔和起來,沖她微微一笑,還眨了眨眼楮。
這行為若是對著旁人家的姑娘,免不得叫人說一句孟浪,嚴重之人或許還會被貼上登徒浪子的名號,但沈恆安面容可怖,這一笑,倒不叫旁人覺得曖昧,只當他對聶芸娘這嬌美的姑娘起了什麼不好的念頭。
聶芸娘微微蹙眉,扭頭看向聶孫氏,冷冷道︰“把衣服脫下來。”
“怎麼說話的這是!”聶孫氏如同被踩了痛腳一般,聲音尖銳道︰“好歹你也要叫我一聲嬸娘,在宮里頭,人家沒教過你要尊敬長輩嗎?”
“喲,二嬸這是又認我了?”聶芸娘嘲弄地笑,又輕飄飄說道︰“妄議宮闈是殺頭大罪,二嬸莫不是想試試?”
聶孫氏臉上頓時青一陣紅一陣,訕笑道︰“二嬸不過是同你玩笑兩句,怎生還當真了不成,你娘今兒去了,你回來得正好,快換上孝衫,去你娘靈前磕幾個頭。”
“我娘的喪事,我自會操辦,用不著你操心。”聶芸娘冷面含霜,往前兩步,“還是先脫了這衣裳,摘了這頭面,咱們再好好說道說道。”
聶孫氏想用輩分壓她一頭,萬沒想到聶芸娘根本不吃這一套,听那話里的意思,還準備親自給劉月梅操辦葬禮。
難不成是在宮里頭飛黃騰達了?
聶孫氏眼角的余光瞥向聶芸娘懷中的包袱,心中有了些許想法。
“二嬸是想讓我動手幫忙嗎?”聶芸娘見她賊眉鼠眼盯著自己瞧,冷冷開口。
聶孫氏冷不防撞上那冰冷的目光,只覺那寒意刺骨,背後一涼,訕訕地拔下頭上的玉簪與金鈿,扔在桌上道︰“拿下來就拿下來,不就是戴了一下,小氣吧啦的。”
她的嘟囔聲引得村人發笑,亦有人覺得聶芸娘未免小題大做。
畢竟這聶孫氏在柿林村生活了二十余年,聶芸娘于鄉民們來說卻是個陌生人,看著一個姑娘家逼得長輩狼狽不堪,難免有所偏向。
“孫杏花連臉面都不要了,剛才當著大家伙兒的面,還不認這個佷女兒呢,現下炳才叔家這大姑娘,只不過是叫她把自己娘親的東西還回來,這也有錯?你們這一個個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說話的是匆匆而來,站在一旁冷眼看了半晌的謝文氏。
這謝文氏是里正家的大兒媳婦,平素與劉月梅關系不錯,前幾日回娘家小住,剛一進門就听人說聶老二趁寡嫂新喪想要過繼聶明湛的事兒,放下東西就匆匆而來,正好踫上沈恆安說破聶孫氏穿戴由來那一幕。
“我瞧月梅嬸子家這大姑娘就是個人美心善的,受了委屈只往自己的肚里咽,你們還打算要一個姑娘家怎麼著。”
謝文氏是個潑辣媳婦,加上里正在村子里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官,所以無人敢反駁她的話。
聶孫氏原本還想仗著村人的相幫,讓聶芸娘給她服個軟兒,這會兒一句也不敢提,只當自己剛才的話都是放屁,腆著臉道︰“芸娘哪,你看,現在時辰也不早了,你娘的靈柩還停在外頭院子里呢,咱們要不還是先出殯,有什麼事,等到出完殯再說。”
聶芸娘看了她一眼,問︰“我娘的墓在哪兒?”
“這……”聶孫氏嫌請專門的打墓人花錢,現在是農閑時節,干脆叫了幾個鄰里鄉親,在南山坡上挖了個土坑,打算隨便將人埋了。
窮苦人家有時候連棺材都買不起,直接席子一卷荒草一堆,所以聶孫氏此舉,旁人也挑不出什麼刺來。
聶芸娘瞧她那表情,便知其中有不少貓膩,當下道,“今日先不出殯。”
“芸娘,這人都死了,擱在家里算怎麼回事,你這是要你娘死了都不得安生啊!”聶孫氏見聶芸娘一副不好相與的陣勢,瞬時苦口婆心的勸道。
人死燈滅,講究一個入土為安,聶芸娘一句不出殯惹來了許多不贊同,就連剛剛幫她說話的謝文氏也道︰“你娘既已去了,還是早些辦完喪事的好。”
聶芸娘感激一笑,先是謝過謝文氏的好意,又道,“我離家多年,竟不知父死母亡,著實不孝,如今我既然回來了,自不能將娘親早早下葬,幸而如今是冬日,停靈三日也無妨,諸位鄉親可知這村中哪里有看風水的先生,又有哪位叔伯兄弟擅打墓,芸娘想勞煩他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