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寬敞的馬車馳騁在舊城的街道上,趕車的人是一個濃髯大漢,臉上有一道駭人的傷疤。忽見一只粗壯的手臂掀開了簾子,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細聲問道︰“這是到哪了?”
“s zh u舊城,當地人喚作觀前街。”那濃髯大漢回道。
“果然好氣派,不愧為姑甦第一街。”馬車里一書生打扮的人說道。
“我們在這歇上一宿,各位意下如何?”一老者徐徐說道。
眾人齊聲應道︰“但憑老祖吩咐。”
老者自有一種威嚴,說道︰“司徒兄,尋一干淨客棧,我們今日便在這歇下了。”馬車在一家喚作“雲香一品”的客棧前停了下來。
寬敞的馬車里居然坐著八個人,這些人手提各式各樣的兵器,江湖豪客打扮,正是金蠶老祖一行六人。看起來虛弱無力的三人正是方余、甦桐與李樹喬,他們中了金蠶老祖的“手無縛雞”,現在半點內力也使不出來,行走卻是無礙的。
“小二哥,開六間上房。”金蠶老祖客氣地說道。
“好 ,客官這邊請。”
金蠶老祖威嚴說道︰“這三人同住一房,你我六人輪番照看,一個時辰換一人,諸位可有異議?”眾人點了點頭,各自回房。
丑時,月黑風高,一燈如豆。
忽然听見一女子怒吼一聲“混賬”,五人沖出房門,互相對視,“是那個房間傳出來的。”
金蠶老祖推開房門,其余諸人魚貫而入。只見方余暈厥在地,李樹喬攬他入懷,眼里充滿憤怒。窗戶開著,朝下看便是街道,而甦桐早已不知去向。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時辰是誰在值班?”金蠶老祖憤怒地說道,環視著其余四人。
“是蕭春那王八羔子!肯定是起了色心!”司徒瑜怒吼了一聲。
“是蕭春!是他一腳踢暈了方余,劫走了甦桐m i m i。”李樹喬恨恨地說道。
“哼!這個采花賊,淨給老子穿小鞋,不就是教訓他一番?給我等出這麼一道難題。”金蠶老祖氣得吹胡子瞪眼。
海寧甦家為武林第一家,在整個武林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甦家雖遭此滅頂大難,但常言有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甦桐儼然已成唯一傳人,這個色可劫不得。若玷污了武學之家的名聲,引起武林人士不滿還是其次,攪亂了大老板的計劃可是要兜著走。
“朔北兄弟去尋他回來。”朔北侯南抱拳請示道。
“你們走鏢多年,膽大心細,辦事我放心。且去尋他回來,務必在他玷污了甦家xi o ji 清白之前攔下,必要時……哼!”金蠶老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老祖盡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朔北兄弟提起鬼頭刀、鉤鐮槍,拜別了金蠶老祖。
“我們也收拾收拾,今晚這夜我來守,不能再出差錯了,天一亮我們就追上去。”金蠶老祖申斥道。
“諾。”
方余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馬車上,蕭春那一腳雖只踢出了三成功力,可方余本就帶有內傷,故久未甦醒。
馬車駛進城郊一片小林子,“老祖,是侯北。”司徒瑜拉住了韁繩。
金蠶老祖掀開了簾子,沉聲問道︰“發現了什麼?”
“我們找到蕭春了。”侯北抱拳答道,“一言難盡,請隨我來。”說罷,施展起輕身功夫。
馬車拖拽著車廂勻速前行,走出幾丈便看到侯南俯身蹲在地上,正在細心檢查那躺倒在地的尸體的致命傷口在何處。
你道那具尸體是何人?便是那江南惡名昭著的“采蜂郎”蕭春。
馬車上人陸續走了下來,圍觀著蕭春的尸體,只見蕭春身上衣衫完好,全身只有一處傷口,便是喉嚨那一道極窄極淺的傷口,利刃不偏不倚地割斷了動脈,力度拿捏得可以說是妙到毫巔,似乎一絲多余的力氣也不願使。蕭春的眼眸布滿驚懼,而他躺著的地方,落葉堆積了好幾層,悶熱的盛夏本不該有那麼多落葉,何況是綠葉!
“我們找到時,他已經是死人了。”侯南冷冷地說道。
金蠶老祖閉著眼楮,似乎身臨二人搏斗之境。那位劍客劍意磅礡,渾厚無匹的內息逼得蕭春喘不過氣來,只能放下了在懷抱中昏睡的甦桐。而那劍氣催動著樹葉刷刷地落了下來,蕭春感覺到寒意滲到了心里。不容遲疑,落在地上的綠葉被殺氣鼓動地漫天飛舞,蕭春在落葉中穿梭,身形似脫弦利箭掠了出去,判官筆的招數全數使了出來,拂動落葉,碎成兩瓣。
突然听得龍吟聲,利劍錚錚一聲出鞘,蕭春只覺眼前青霜茫茫,周遭被籠罩在劍氣之中,不得動彈,那柄劍干脆利落地送入了蕭春的咽喉。
“好快的劍!”金蠶老祖睜開了眼楮,從臆想中清醒過來,“當今劍道上竟有這樣扎手的硬點子?”
方余此時已經清醒,俯身查看了蕭春喉嚨的那道傷口,嘴角微微上揚,會心一笑。
“看這道極窄極淺的傷口,劍法走的是狠辣的路子,似是天山、昆侖一脈的。”侯南幽幽說道。
“不然,你看他劍氣如此渾厚,能催得數丈內落英紛飛,而蕭春的衣衫卻完好無損,這說明縱然劍意磅礡,可他依然能收發自如。而喉嚨那一道傷口刺得也極為講究,不深不淺,恰能致命。快劍至斯,蕭春只覺咽喉一涼,已經沒有苦楚,因為他來不及體驗死亡。”金蠶老祖詳解道。
“他的劍法真有老祖說得那麼玄乎?武當近四十年來,倒是出過兩位劍道大家,一位做了掌教大真人,一位逐出了門牆,使得都是慢劍;海寧甦家的老掌門甦青岩,武林世家第一人,不也殉了劍道?華山劍宗當得上‘飄逸靈動,凌厲迅疾’這八個字,可惜久不出大才,高君子連半個也算不上。灑家也算在這座江湖摸爬打滾數十年了,怎地沒听過有這樣手段的人物?”胡元霸語氣里透著懷疑。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金蠶老祖無奈地說道,“小心,這位高手能救下甦桐,一定會再回來救人。”
“走吧,別看了!”胡元霸推搡著方余。
李樹喬輕聲朝方余問道︰“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方余只是徐徐吐出四個字︰“小桐無礙。”
“回城,這條路不能繼續走了。”金蠶老祖淡淡說道。
“回觀前街?”司徒瑜扯了扯韁繩,駿馬拖著車廂勻速前行。
“玄妙觀”。
玄妙觀始建于西晉,正殿名為三清殿,面闊九間,進深六間。殿外東側有一無字碑,此碑原是有字,乃碩儒“正學先生”方公孝孺為玄妙觀撰寫的碑文,稱玄妙觀為“正一叢林”。後方孝孺被永樂帝誅滅十族,下旨鏟除碑上文字。殿內以三清道祖塑像聞名,自西而東為太清之主太上老君、玉清之主元始天尊、上清之主靈寶天尊。
一身穿青蘭道袍的小道士迎了過來,問道︰“各位居士駕臨玄妙觀,不知有何指教?”
金蠶老祖拱手作揖道︰“我等求見子虛真人。”
“余道友來訪,師祖正在招待,煩勞各位居士稍待,小道這就去通稟師尊。”
金蠶老祖一行人邁進了三清殿,平日里這玄妙觀也多有道友來訪。
子虛真人與小道童口中的“余道友”從內間一同踱步而來。昔年這位子虛真人一手“四象劍”縱橫江湖,與武當的開陽真人並稱于天下道統兩位真人。只見他身著黑白相間的寬袍,寓意太極,天下道統獨獨兩位真人可著黑白道袍。這子虛真人手執拂塵,徐步走來,果真有一股超然物外的仙氣。
而那位余道友年紀四十上下,劍眉星目,氣宇軒昂,腳步不緊不慢,想來也是道法頗深的信徒。
方余此刻越來越掩不住欣喜。
“川中三味堂金蠶,與朔北白馬鏢局侯氏兄弟、漠北司徒瑜、關西胡元霸拜見子虛真人。不請自來,叨擾之處還請真人見諒。”金蠶老祖揖身拱手說道。
“居士不必多禮。”道家抱拳手式較為奇特,只見子虛真人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手虎口內,掐右手子紋,而右手拇指則屈于左手拇指下,掐住午紋,此所謂“外呈太極圖形,內掐子午訣”,寓意為“抱元守一”。
“抬上來。”胡元霸與司徒瑜抬著蕭春的尸體走到了子虛真r n mi n前。
“可是‘采蜂郎’蕭春?”子虛真人拂塵橫掃,眉頭皺起。
“真人當真神目如電,此人正是‘采蜂郎’蕭春,我等在城外小林子發現了他的尸體。查看他的傷口後大為不解,只得求教真人。”金蠶老祖恭敬說道。
子虛真人俯下身來,看了看蕭春喉嚨上的劍傷,驚道︰“此人可與劍道諸位宗師一爭長短,怕是還能將當今劍道巔峰拔高一籌。”
金蠶老祖心下思慮算計道︰子虛真人果然厲害,只一眼便看出那人劍法厲害之處。于是虛心抱拳朝子虛真人說道︰“煩勞真人賜教。”
子虛真人捋了捋白髯,說道︰“居士請看,死者咽喉中劍,傷口既窄且淺,可見此人精于劍道,劍刃抵及喉嚨隨即抽出,一劍封喉,必有數十年苦功。如此劍法,劍氣必定渾厚,卻能收放自如,短兵相接,蕭居士的衣衫卻得以完好,可見蕭居士掠及近前時那人散盡劍氣,內勁自小臂貫穿劍身,力度拿捏得何止‘巧妙’二字可以描述。蕭居士是江南武林成名人物,判官筆的武功江南無人能出其右,而從他驚懼的眼神中可以推測,他一招也沒攻出,剛近身便已中致命一劍。此人的劍法卻有他獨到之處。”
眾人都嘆服子虛真人的眼力,問道︰“那誰有可能是凶手?”
子虛真人幽幽說道︰“如此劍法,在當今武林難覓俠蹤。不過,老道卻正好認識一位隱世高人有此手段。”
“是誰?”
“不才恰好學了幾年劍法。”在子虛真人身旁一直默不出聲的余道友朗聲笑道。
“余居士出世劍法上的造詣已臻化境,老道自慚形穢。”這二位一唱一和,視諸人如無物。
侯南侯北手里已經拿著鬼頭刀鉤鐮槍,擺出了門戶,胡元霸毫不費力地舉起了混元錘,金蠶老祖厲聲問道:“老朽眼拙,竟不識尊駕好本事,可敢留下萬兒來?”
余道友拱手賠笑道︰“不才余伯溪,不知小徒如何得罪幾位,還請給余某幾分薄面,若能原諒小徒過失,余某銘感五內。”
“先生。”方余終于喊出了聲,眾人都將驚異的目光投向他。
“原來是你師父。”李樹喬笑靨如花。
“就憑你一句話就想在我們手上劫人,也太欺武林無人了吧!真有那麼兩下子那就手底下見真章。”侯南憤然說道。
余伯溪運勁于“商陽”、“中沖”,食、中二指以氣走劍,劍路雄勁。金蠶老祖等五人還沒反應過來,已見胸前“羶中穴”處衣衫劃破,卻是傷皮不傷筋,早前眾人殺氣消弭于無形。
“一手亂劍,難等大雅之堂,見笑了。”
金蠶老祖、侯氏兄弟等人都是久已成名的人物,知曉方才余伯溪的劍法無論是氣勁還是力道都屬上品,一劍刺中五人“羶中穴”而不傷筋骨,是他手下留情。這五人私下對武藝自恃甚高,如今卻抵不上眼前這位中年劍客隨手一招。
“未識尊駕之前,不知劍法可到如此境界。我等既敗,這二人理應奉還。”金蠶老祖恨恨說道。
“老祖……”司徒瑜正欲上前提醒,卻見金蠶老祖揮手示意,轉身便走。
余伯溪右手五指舒展開來,渾厚的掌風罩住金蠶老祖,衣衫鼓動,半步都踏不出去。只見一盅紅色藥瓶自金蠶老祖懷里斜飛而出,似磁力吸附般落在了余伯溪的掌中,道了一聲“多謝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