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石

第二十六章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朝歌夕唱 本章︰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集

    這一年出了幾件事,亂哄哄的說不清哪一件是福是禍。

    同治三年六月太平天國幼天王洪天貴福即位。

    七月太平天國天京失陷。

    十月清庭與俄羅斯帝國簽署勘分西北界條約

    十一月太平天國幼天王洪天貴福被俘。

    全國統議洋務運動,各地新設招辦局。

    不管這市面上多鬧騰,天津衛依舊市井繁榮,大街小巷人流如織,來往客商摩肩接踵,小商小販高聲叫賣,是煙花酒樓的妓,女當街拉客,弄得過往的人都不敢上前,那妓,女就吐出嘴里嚼著的瓜子皮,鄙夷的說到︰“哼,假正經”

    新蓋的秦記鐵鍋店臨街面是一個連三間的鋪面,是展示商品的地方,相當于現在的櫃台。一進屋地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鐵鍋,尺寸從“四印”鍋開始一直可以生產到十二印鍋,穿過堂屋後面是一個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個撅把子爐,業內也叫勺爐。

    田飛虎走進來對秦和清說︰“我弄點煤來,好煤”

    秦和清問︰“你在哪里買的”

    田飛虎說︰“山西大同”

    秦和清說︰“那不行,勺爐的燃料是用白煤和木炭,白煤屬于無煙煤類,發熱量5000大卡以上,產于湖北和東北等地。白煤是一種高效、節能的燃料。湘鄂兩省及五峰、鶴峰、石門三縣交界之處,盛產優質白煤,所以素有白煤之都的美稱。”

    田飛虎說︰“山西大同的白煤也不錯,你是沒試過,試試就知道了”

    秦和清說︰“你要是覺得行,那天我去拉點用用”

    田飛虎用手摸著秦和清院子里的勺爐問︰“這爐子好使嗎”

    秦和清說“好使,這勺爐有小有大,小型勺爐能用車子推著走。大的勺爐每小時可以出一噸鐵水。你看,這勺爐的爐缸是一個勺形的半球體,兩側有軸,後面有一個用于掀動勺爐的長把兒,因此它又叫撅把爐。”

    田飛虎摸著後面的撅把說︰“就跟個尾巴似得,就這樣往上一撅”

    秦和清說︰“勺爐的爐體是一個上大下小的圓筒子,內壁用耐火材料砌好,用時放在爐缸的上面,體內放入燃料和鐵料。爐體的一側有一個風眼,風源是特制大風箱,需要兩個人拉動。勺爐的優點是方便快捷,一天能連續作業八、九個小時,出鐵水八、九噸,特別適用于作業面積小,薄壁的鑄件,像民用鐵鍋、炭鍋等。”

    田飛虎說︰“我哪里還是老爐子,那天我也弄一個”

    秦和清因為自己店里忙,前後使著十幾個活計,每天是進料、出貨、盤賬都是一個人,還得照顧著爐上的事情,有時候累了就怪秦泛棹這孩子不著調,不是個干買賣的材料,總和田掌櫃念叨,這天又抓著田掌櫃的影子跟他嘮叨說︰“你瞅著泛棹這孩子,早晨起來一睜開眼,就不知跑到哪里去啦,我這里成了他的客店啦,”

    田飛虎就給打圓場說︰“在我哪呢,我那人手少,給我幫點忙”

    秦和清就不說話啦,又是表兄弟,又是兒女慶家,秦和清就只當兒子成了倒插門的女婿,只得笑著說︰“這真是大公雞尾巴長,有了媳婦忘了爹娘,棹兒他娘前兒還說準備準備把他和惠琴的婚事辦嘍,你看你那邊還需要準備什麼。”

    田飛虎湊過身子說︰“哥,咱先不管孩子的事啦,早點晚點隨他們去吧,今個我來就想跟您討個主意,我想鑄幾個鐘”

    秦和清詫異的問︰“鑄鐘,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就你那兩下子你還干得了那個”

    田飛虎尷尬的說︰“我這不是來求您了嗎,”

    秦和清搖搖頭說︰“你這又是犯哪門子邪,我也不會鑄那玩意,那玩意挺講究吶,材料的比例是關鍵,要不出不來音兒,做不好都是廢料,你盡玩這個懸,又犯你那個什麼富貴險中求的毛病了,是吧”

    田飛虎低下頭說︰“我說這話也不是沒有根據,這不咱哥倆商量嗎,要說您不就能干嗎,”

    秦和清扭過臉看著田掌櫃迷惘的問︰“和我,商量,我能幫你什麼忙,你有什麼根據說我能干”

    田飛虎抬起頭真誠的看著秦和清說︰“咱哥倆也不是外人,我就有嘛說嘛,您手里的那個什麼秘籍,里面就有怎麼鑄造鐘的方法,”

    秦和清沉下臉來,嚴肅的盯著田掌櫃看︰“哦,繞了半天你在這兒盯著我啦,那好,我先問你,你給誰做鐘,告訴我怎麼想起這事的,你是不是受了什麼人的鼓動才來找我的?”

    一連串的追問,讓田飛虎有些意外,他從表哥的神色中看出事情有些嚴重,趕緊坐直了身子問︰“怎麼啦,哥,這里有什麼事嗎,我不知道,您跟我說說”

    秦和清嚴肅的說︰“說可以,你得先告訴我怎麼勾起來的這事!”

    田飛虎一臉無辜的說︰“沒有別人,一個經常在一起下棋的棋友,那天我們在一起說話,就提到現在洋人們起了許多教堂,哪一個教堂都得用鐘,要是誰會鑄鐘,這也是一筆好買賣,”

    秦和清說︰“這人眼光不錯,後來呢”

    田飛虎說︰“後來,我就想起您在三叉河口撿到的那個劍鞘里不是有個秘籍嗎,前半個月我就想問問,一直沒得空,怎麼啦,不行就算啦,您別著急啊”

    秦和清听完田飛虎說的,嘆了口氣說︰“唉,我跟你說說也無妨,東西還在。李老板這個人我知道,沒兒沒女的人挺厚道,听說他有個堂兄弟在洋行里做事,他沒加入什麼教吧?”秦和清擔心的問。

    “沒有,沒事我們總在一塊下棋,沒听他說加入了神教,我想他也不可能是那個賊吧”田飛虎看著表哥的臉說。

    秦和清說︰“你要是想鑄鐘也行,那天我給你抄下來那個方子,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對外人提起是我給你的”

    “那是一定,成不成的我不能毀了正事”田飛虎信誓旦旦的說。

    宮前大街繁華如新,天後宮大門口停下一輛彩棚馬車,車夫跳下轅子,擺在地上一個條凳,從上面下來一位年輕的太太,雍容華貴,儀態萬千,車後面跟著一個俊俏的小丫鬟趕忙的上前攙扶,隨其身後跟著幾個僕人,手里都是提著大小提盒,跟在那太太進了天後宮。

    秦和清來找張天師抄寫鑄鐘的秘籍,剛好踫上,只有等到那太太走進天後宮大門,秦和清走在後面。

    張天師正在前殿接待來求簽的香客,見著那太太來上香,趕緊的迎了出去,滿臉笑容的說道︰“哎呀,夫人光臨,貧道在此恭迎”說完躬身施禮。

    夫人矜持的說道︰“老天師,不必客氣,我也不是頭一次來”說完回身對身後的跟班說︰“給老天師上禮”

    後面的跟班一個個的上前打開提盒給張天師看提盒里的禮物。

    張天師滿面笑容的一一領受。

    秦和清在一旁看著這夫人的舉動,知道是位大戶人家的太太來上香,自己這時候不便上前打擾,只好站在那里觀看。

    張天師笑容滿面的說道︰“貧道代替天後娘娘謝過夫人”隨後,他躬身指引那婦人上香。

    那婦人款款走到娘娘的塑像前,虔誠的跪在拜墊上上,殿前執事劉廣海點著一炷香,遞到那位夫人手里,夫人拿著香在娘娘的塑像前默默地禱告,片刻,夫人將手里的香遞給張天師,張天師將那柱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爐里,夫人跪拜,張天師在一旁念經,劉廣海敲磬。

    良久,那婦人站起身,張天師躬身說道︰“夫人,請後殿休息”

    那婦人隨著張天師的指引向後殿走去,那個小丫鬟跟在後面,其他人則走出殿外在院子里等候。

    秦和清正在前殿看景,這時候張天師從後面走來說︰“哎呀,賢弟,為兄實不該讓你等候這麼久,剛才來了位貴客,我安頓好了她們,緊著往前跑”

    秦和清笑著說到︰“不礙的,我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過來看看您,您是不是先陪那貴客,別叫人家挑了禮兒”

    張天師說︰“哪的貴客也不如賢弟你呀”

    秦和清說︰“承您高抬”

    張天師指著後殿說︰“賢弟可隨我後殿敘話”

    秦和清隨張天師走入後殿客房。

    秦和清四下看看問︰“剛才那位夫人吶”

    張天師笑著說道︰“在殿後面的住房里,有澤潤陪著她”

    秦和清詫異的問︰“這麼尊貴的夫人,澤潤行嗎”

    張天師笑道︰“賢弟你只知道專研技術,對世間的一切知之甚少,我和你說,你不要說出去,這位夫人是咱天津衛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的六姨太,以前是個官宦人家的千金,到了知府家三年,肚子里沒有個響動,急壞了娘家那些人,”

    張天師湊到秦和清的跟前小聲說“一家子大姨子小舅子就等著攀著這株高枝往上爬,孩子就是關鍵,這不,六姨太心急如火,隔三差五的就往天後宮跑,燒香磕頭沒少供奉,只是還沒能如願,太太急,咱出家人為稟賦旨意更加的著急,光急不能頂用,得想一些實際的法子”

    秦和清十分感興趣的問道︰“哦,除了我們知道的,天後宮還有另外的辦法”

    張天師十分詭異的笑笑說︰“嘿嘿,賢弟,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偏不知全,這萬事萬物的發展,延續,都是由陰陽結合而生成,日為陽,月為陰,陽在上,陰在下,陰為承載孕育,陽為賦予傳播,我天後宮就是一個賦予傳播的場所”

    秦和清恍然大悟,拍著腦門說︰“你看看,我這人就是個不開竅的悶葫蘆”

    張天師嚴肅的說道︰“賢弟,過耳就忘,于人于己兩廂方便”

    秦和清鄭重的點點頭說︰“這您放心,到我這就到頭了”

    張天師問︰“敢問賢弟此來何事”

    秦和清說︰“我的那個慶家田飛虎要自己研究鑄鐘,找到我要秘方,要以我的意思,不能隨便讓人家都知道秘籍的內容,可是他不一樣,前後經過他都知道,以前也看到過這秘籍,我不好回絕,您看”

    張天師說︰“此事不宜阻攔,就像是大禹治水一樣,終究塞不如導,向前走還是應該提倡的,老輩子留下來的這些東西我們就要繼承和發揚,傳承不能斷,就像是血脈不能斷一樣,應該注意的是如何保護秘方不外泄”

    秦和清堅持說︰“我這個表兄弟是個魯莽之人,沒有他不敢干的事兒,在我們家鄉有人管他叫及時雨宋江,家業都叫他送的不剩嘛,現在是現在拉家帶口了,不能像以前一樣豪氣沖天,我就怕他痼疾重犯,拿秘方不當好的,隨手就送給別人”

    張天師耐心的說道︰“賢弟不必憂慮,因勢利導,我們能夠提醒的都給他說在頭里,平日里細致觀察,終究是自家的兄弟,紅花還得有綠葉配嗎,他好也就是你好,你可以將秘方分散開來,他要鑄鐘你就給他鑄鐘的方子,其他的先不要給他,過過再說”

    秦和清覺得也只有這個方法比較穩妥,逐清張天師抄了秘籍,分作幾份,只將鑄造鐘的那一份給了田飛虎,又囑咐了一番,這才放心。

    工棚的一張桌子旁邊,田飛虎聚精會神的看著手里的秘方,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田飛虎盼著秦和清手里的秘方,不再走別的腦子,一心的撲在自家的作坊里,進行著試驗,真正是不干不知道,一干嚇一跳,田飛虎一接觸才知道,鑄造鐘里的學問大了去啦。

    今天秦和清抄給他的六齊金按的秘方,在《周禮•考工記》里有記載︰“金有六齊,六分其金而錫居其一,謂之鐘鼎之齊。”里面提到的金,實際上是銅,是指的用銅和錫摻在一塊鑄鐘的比例,鑄鐘要用六份銅料和一份錫料。對于鑄造鐵種沒有什麼實際意義,這並沒有打消他鑄鐘的決心。

    造鐘要采用分範合鑄法制做,這種方法田飛虎雖然掌握的爐火純青,但是鑄造鐵鐘還是底氣不足。幾經猶豫,最後還是決定先開爐化鐵,弄它一個小樣出來看看。

    自己按照以前的記憶先描了一張畫樣子,然後照貓畫虎在做好的外範上生摳,也不弄什麼銘文,只是在自己覺得好看的地方做幾個鐘乳,最後嚴絲合縫對了範,留了一個水口兩個冒口,只等開爐化鐵澆鑄了。

    一埃到下晚兒,太陽有些偏西的時候,田飛虎點著了撅把子爐,一層焦碳一層鐵條投進爐里,田志遠幫著擠壓氣囊,往爐里鼓風。到了半夜時分,白亮亮的鐵水流了出來。爺倆個用坩堝接了澆鑄。總算沒憋氣沒漲箱沒跑火,一尊鐵鐘順順當當澆鑄成功了。

    轉天天一亮,田飛虎急不可耐的切開外範,一看,還真象那麼回事,一個鐵鐘生生的立在那里,田飛虎叫起田志遠兩個人費力的將鐵鐘掛在院子里的一棵樹上,田志遠拿了一根木棒使勁敲打,鐵鐘就是不出聲音,田飛虎自己接過來木棒敲了半天也是不出聲音,這下可是讓田飛虎撓了頭皮。

    田志遠上前安慰著說︰“爹,問問別人,沒準有知道的”

    田飛虎為難的搖搖頭說︰“問誰,不夠丟人的,鑄了鐵鐘不出聲還不如鐵鍋,老話不是有一句‘窮的快把鍋吊起來當鐘敲啦’。說明鐵鍋都能敲得響的,鑄個鐘反而敲不響,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田志遠堅持說︰“我表大爺應該知道”

    田飛虎搖搖頭沒說話。

    這可怎麼辦,田飛虎原想去討教秦和清,可是表哥上次的態度使得他有些猶豫,自己沒頭沒腦的跑到那去問,秦和清沒準還就坡下驢滅了他的這個念頭,他都能夠想到秦和清會說什麼︰“什麼富貴險中求,做買賣就得一老一實的踏踏實實的干”。

    田飛虎自己覺得不過是把鐵鍋掉個個,在鍋底上安個鼻子,想讓它發出聲音。本來應是無可厚非的一件小事,可在當時的那個年代,在傳統意識、技術傳承等方面被視為“僭越”。

    秦和清是這個行業里的大哥大,當然要份外的“保護”和“關心”自己圈里的弟兄,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所以田飛虎不能,也不願意去冒這個險,他忽然想到了張天師。

    張天師自打操持皇會的事情就一直沒有得空去看望秦和清,這一天正在觀內吩咐幾個徒弟,說︰“將去年皇會用過的儀仗和諸位娘娘的鑾駕重新的整理修繕一番,布面陳舊的該換的就換,該拆洗的拆洗,儀仗的把桿和鑾駕的肩扛都全部重新油漆,”

    眾位師兄弟一通忙,所有的東西看上去就和新的一樣。

    這些天法鼓會、高蹺會,五虎扛箱會、太平花鼓會、重閣老會、跨鼓中幡會、旱船會和鶴齡會的各位主事接踵而來,反復商議出會兒的順序和一應事項,

    張天師迎來一撥,又送走一撥,幾乎將天後宮的門檻都踢下去半尺。

    就這樣張天師還是放心不下,心里總是嘀咕好像是還有什麼事沒有想到,有時吃著半截子飯就跑出去看看各項事情落實的結果,轉一圈看看又沒發現問題,回到屋里端起碗剛要吃,忽然間心浮氣躁又跑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喊了盂茗過來又忘了什麼事,揮揮手告訴盂茗“沏壺茶去,”

    盂茗詫異的說︰“給您沏好了,在您桌子上”

    這才恍然,自己剛才已經喝了小半壺,拍拍腦袋說︰“你看我這腦子”。

    盂茗一臉的疑惑追問道︰“師傅,您沒事吧?”

    張天師搖搖手說︰“沒事,我能有嘛事。”就這樣來來去去的反復磨嘰。

    這一天城南法鼓會白峰亭老樂師來觀內和張天師商議皇會時用的曲子,

    白峰亭說︰“因為走會時,前後的隊伍相差著一里多地遠,相互的照應只能由鉻子、鐺子打著《常遠點》的曲牌的節奏,使得隊伍步伐整齊。”

    張天師說︰“出會要爭氣,不能亂,你指著會頭喊破嗓子也沒用,就得用曲子調”

    白峰亭說︰“但在買賣家截會時,就得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表演時樂手們要用各種手持樂器“耍”花樣,走圓場,還得十分的講究身形和步伐,並要依次輪流獨奏樂曲。”

    張天師說︰“各會表演精彩紛呈,分不出好賴,就看賣不賣力氣,你只要卯足勁的吹,買賣家就高興”

    白峰亭說︰“法鼓曲牌約有十幾套,常用的有《老西河》、《搖通鼓》等。凡是老天津衛人一提龍亭的井音法鼓、芥園的花音法鼓和侯家後永音法鼓都嘖嘖稱贊。”

    張天師說︰“城南法鼓會也不賴”

    白峰亭說︰“城南法鼓會比不過那些有名的法鼓會的底功,沒有什麼拿手的絕活。我這次來此提前摸底,是想避其鋒芒來個獨樹一幟。”

    張天師說︰“你呀,這樣……”

    一有了具體的事情,張天師的情緒也就安分了許多,二人正在研究曲牌的風格,田飛虎一步叉了進來。

    田飛虎與白峰亭見了禮,落了座後張天師問︰“秦掌櫃最近可好?有日子沒去鐵廠街啦”

    田飛虎見問秦和清的事,只好回答道︰“表哥最近生意很好”

    偏巧這時白峰亭問他︰“田掌櫃近來在忙什麼?”

    田飛虎覺得這句話是個勾頭的機會,于是他說︰“買賣不太好做,各家都是櫃上擺著的那些玩意,你有我也有,競爭的就是個價格,成本是降不下來,可利潤也是越來越低,沒點新的產品甭想有所改變,這樣下去,鐵廠街怕是沒了發展,”

    白峰亭誠懇的說︰“你們就得琢磨搞點別的,別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田飛虎說︰“別的也想過,您也知道我們這輩人大都瞎字不識,靠的就是老輩人的親傳親授,手把手教給的那點手藝,就和你們這吹鼓手一樣,跟著師傅學,什麼都會吹,就是認不全曲譜,更別提自己想個什麼。”

    白峰亭說︰“飛虎兄弟說的是”

    田飛虎攤開兩只手說︰“要想有個新的打算,這肚子里的墨水就跟要飯的碗一樣,一眼就看到底,你甭動彈,你一動彈就一堆難題等著你,雖然干了半輩子的鐵匠,一到較真兒,兩眼一抹黑沒了準頭,何談有什麼發展。”

    張天師點頭贊成說道︰“田掌櫃說的極是,文化與知識猶如骨頭與里面的骨髓,蠟燭與中間絨芯,只有聚合才可能成器,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宛如身之于影,響之于聲,天有萬仞,然風雨雷電游弋于間,地廣千尋,但山川河流周旋轉寰。”

    白峰亭和田飛虎認真的听著,點頭稱是。

    張天師說︰“這世間萬物都有它自成的規律,你只有了解了規律的內涵才能融入其中,知識是本,如車,文化為末,如輪,二者並駕齊驅方能逸遠。”

    “對對,天師一語中的”白峰亭連連說道。

    張天師看了白峰亭一眼說︰“比如周景王姬貴的宮廷樂官司伶州鳩,置六陽六陰之十二律,是應了天干地支的規律而成,音正則圓,音清則遠,器到才能意到,猶如花之于色,香之于味。說這話白老先生當知巨細”

    白峰亭謙和的說道︰“老天師謬贊,在下正項學術上沒有什麼研究,只在雜作上有些心得,我也是冒昧揣測;伶州鳩所做,‘音生于日,律生于辰’的節律,以宮、商、角、徵、羽五音為正調,加變宮、變徵為變調,共為七調,”

    田飛虎听了來了興致︰“說來听听”

    白峰亭說︰“又乘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仲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宮、無射、應鐘十二律,共得八十四調。”

    田飛虎高興地說道︰“妙哉,妙哉”

    張天師莫名其妙的看著田飛虎,不解其中原因。

    白峰亭得意的說︰“音律于高山流水,金輕石末之間抒情達意,觸人心弦。由此而後的鐘鼓之樂,金石之聲才得以傳承至今。我這也是一管之見,可以聊做茶資,見笑”

    田飛虎一看正好是個機會,忙抓緊了問︰“敢問,白老先生,鐵鐘為何發不出聲音?”

    白峰亭搖頭說︰“鐘磬大部分都是用錫銅合金鑄造,純鐵的好像很少見,”

    張天師一臉持重的說︰“純鐵發聲悶,純鋼發聲脆,只有合金才能調節出悅耳的聲音,古代青銅鐘的合金成分是錫青銅,並含有少量鉛和其他微量元素。隨著佛教、道教的興起,東漢之後,寺廟、道觀使用佛鐘(又稱梵鐘)和道鐘常由皇家負責鑄造,如西安景龍觀內的景雲鐘、北京大鐘寺內的永樂大鐘。永樂大鐘宏亮的聲響、精湛的鑄造工藝和書法藝術馳名中外,有古代鐘王之譽。”

    白峰亭認真的說︰“鑄鐘可是門學問,我知道鉻子、鐺子在鑄造完成後,還得細加工,比如制造銅鑼時要研磨鑼的肚臍,來調節鑼發出的聲音,磨多少剩多少得掐好一個準頭,就像是秤砣上的鉛補和秤桿上的定星,要做的恰到好處才行,做鐘好像也得後加工吧”

    田飛虎有意多听听,他說︰“好像外國人教堂上的鐘與咱國家鐘大有不同”

    張天師搖搖頭說︰“這一點還沒有太深的研究過,你問我們等于是問道于盲”

    白峰亭看著田飛虎說︰“據我知道歷史上的鐘有鐵的,但是不多,不論怎麼說,做鐘只有一個原則,就是吊起來能夠敲得響,而且聲音好听、洪亮傳得遠。這就決定了‘事要成、必要精’的絕對法則。”

    田飛虎沉吟道︰“對,事要成,必要精,嗯,您這句話說到點子上了”

    白峰亭見自己所說的引起了田飛虎的興趣,心里很高興,話就多了起來,他滿面紅光,手舞足蹈的說道︰“鐘在古代不僅是打擊樂器,還是地位權力象征的禮器。王公貴族在朝聘、祭祀等各種儀典、宴饗與日常燕樂中,廣泛使用著鐘樂,鐘體表面有陰刻或陽刻的獸面紋,也有光素無飾的鐘。頂部正中梁子上有透孔,可系舌,與我們看到的一般鈴鐺相似。”

    田飛虎眼冒金光,緊緊地盯住白峰亭的一舉一動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鐘體的上端叫旋︰用以餃斡,我們可以稱它為鼻子或是掛鐘的梁子。斡︰懸掛鐘體的環,環上有紋飾,有的飾以浮雕或立體的獸頭。通過斡和旋的連接,減少了鐘和梁架之間的摩擦和共振,使鐘能夠正確的發出聲音。後來的‘斡旋’一詞就是由此而來。”

    田飛虎听得入神,直直的瞪著眼楮看著振振有詞的白峰亭,臉上充滿了崇敬的神情,他沒發現張天師正在神情迷惑的在研究著自己。

    三人又說了半天的話,傍到下晚白峰亭和田飛虎告別了張天師,出了天後宮二人分手。

    回來後田掌櫃一頭就扎在工棚里不出來,爐火熊熊煙氣繚繞,工具零散的扔在地上,勺爐里火焰正盛,往外噴吐著火舌,田飛虎和田志遠聚精會神的望者爐子里的情況,不時地用手里的鋼 往爐子里捅,攪拌爐料均勻的程度。

    是夜,田飛虎將坩堝里的鐵水倒在模具里。

    清晨,田飛虎看著眼前的鐵鐘搖搖頭,然後用手里的鐵錘使勁的砸碎,蹲在地上撿起碎片仔細的觀察著。

    田志遠端過來一碗水遞給他,他搖搖頭拒絕。

    爐火依舊紅火,爐前的田飛虎眉頭緊鎖,臉上的汗水陰濕了他的眼楮,他不顧的去擦。

    又一尊鐵鐘戳在地上,田飛虎使勁的掄起大錘砸下去。

    田志遠無限惋惜的看著父親的舉動,搖搖頭。

    田飛虎經過幾次失敗,總結出來不少的經驗,在開爐前注意提高爐料的純度,加大風力提高爐溫,減少鐵水里的雜質。又注意在制作干模時保持鐘體均勻,配飾對稱。

    田飛虎對田志遠說︰“爐溫不夠,加大風力”

    田志遠使勁的按壓風葫蘆。

    這一天的傍晚,田飛虎又如第一次那樣,點著撅把子爐,化了鐵水,將鐵水均勻的澆注在干模里,天已經大亮,忙乎一宿的田掌櫃伸了伸疲憊的身板,就在爐前的板凳上睡著了。

    中午時分,田志遠睡足了爬起來,看看自己的爹累的依然沉睡,沒有忍心叫他,便自作主張,將爐前將軍盔的外範切開,慢慢的取下來,用鐵刷清淨了鐘面上的雜質,眼前露出來一尊黑黝黝的鐵鐘,鐵鐘分為四個篆面,界帶的兩側分布均勻的鑄著鐘乳,四面的鉦上鑄著四個魏碑陽文“天地人和,”字體遒勁有力,是田掌櫃求人討來的拓片。

    田志遠用手拍了一下鐘體,沒想到那鐵鐘竟然發出輕輕的顫動,同時有一點點嗡嗡的回聲。田志遠知道這次的制作,應該是成功啦,正好這時秦泛棹一步進了門,

    田志遠就叫︰“秦泛棹,過來幫忙”

    秦泛棹答應一聲︰“哎”走過去幫忙將鐵鐘吊在提前做好的鐘架上,

    秦泛棹急不可耐的撿起一根木棒猛擊一下,就听到那鐘發出一聲渾重悠遠的響聲,“嗡”,聲音低沉,但非常震顫,仿佛人心都隨之顫動。

    田飛虎一下子被響聲驚醒,揉揉眼楮,看看眼前木架上吊著的鐘,不相信的轉著圈的看,

    田志遠高興的說︰“爹,弄成啦,您剛才听見那聲音了嗎。”

    田飛虎從秦泛棹手里拿過來木棒,對準鐘面上提前設計好的擊點一敲,鐵鐘發出比剛才還要洪亮悅耳的聲音來,那聲音悠揚中不失為沉穩,使人聯想到節日的喜悅和慶典中的莊嚴,仿佛置身于中,心情也就隨之漂浮不定起來。田飛虎扔掉木棒,用手拍拍自己鑄造的鐵鐘,滿臉的笑容,那心儀的舉動,就像是又得到一個親生兒子一樣的欣慰。

    田志遠和秦泛棹一臉興奮,雙雙使勁的將手拍在一起,慶祝鑄鐘成功。

    轉天在鐵廠街的東頭田飛虎的鋪子前面,人們發現有一口鐵鐘吊在一個木制的架子上,木架子上緊固著一個u型鐵活,在鐵活上穿著一個圓環,連著鐘上的梁子。秦泛舟和田志遠站在門口正跟前來看熱鬧的人群們解釋。

    秦泛棹用手指著鐘說︰“看見了嗎,這個圓環叫做;斡,鐵鐘上面的這個鼻子叫做;旋,你們知道斡旋這個詞嗎,愛听說書的都知道這個詞,就比如你們家里人打起來啦,我去給勸架,就叫斡旋”

    那人一揚手說︰“去你的吧,你們家人才打起來啦,你念點好。”

    秦泛棹調侃的說︰“這不就是打個比方嗎,你急什麼”。

    那人仍然不依說︰“要打比方,拿你自己打,就說是你爹不要你啦,我去給勸架,讓你爹留下你這猴崽子”

    秦泛棹大度的說︰“那也行,那也行,就是那麼個意思,你這人還真矯情,一點也不吃虧”。

    田志遠接過來說︰“秦泛棹你說的不對,斡旋不僅指調解,還有運轉和改變的含義,叫你一說太簡單了”

    秦泛棹不以為然的說︰“講那麼多干嘛,你看看眼前的這幾位,有幾個能夠听得懂的,全是土坷垃成精,沒有耳朵怎麼听”大伙都哄笑起來。

    旁邊還放著一個木槌,誰要是新鮮就可以上前敲上兩下。

    接連幾天從早到晚鐵廠街上鐘聲不斷,就連住在東頭的秦和清都听得真真的,秦和清高聲喊老伴︰“哎,秦泛棹他娘,你去看看是不是大悲院里有什麼佛事,該打點的就打點,別看失了禮儀。”

    田大娘答應出去,一會回來說︰“是他表叔做出來一個鐘,就掛在鋪子的門口,還不誰逮著誰敲,新鮮勁還沒過啦唄”。

    秦和清听了點點頭說︰“哦,還真給他弄出來啦,他也真有招,掛在門口等于就是告訴人家他能干這活,藉叫什麼,告示吧”

    天後宮客房內,張天師正在接待前來拜訪的縣太爺劉杰。

    劉縣令對張天師說︰“今年的皇會又得麻煩您操持”

    張天師說︰“大人客氣,每年出皇會都是天後宮的分內之事,貧道當仁不讓,大人不必介懷,貧道自當盡力”

    劉縣令說︰“有什麼本縣能夠幫忙的,老天師盡管吩咐”

    張天師說︰“國人這里應該沒有問題,只是洋人哪里還需大人提前知會一聲”

    劉縣令說︰“老天師,想的真周到,本縣會照會洋人的領事館,講明皇會的一應事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張天師欠身說︰“我代百姓謝謝大人”

    劉縣令說︰“愧領,本縣應該則分的”

    張天師問︰“劉大人找貧道有事?”

    劉縣令說︰“是有一件事情,本官受人之托,來請教老天師”

    張天師說︰“大人過獎,貧道不過是一方外之人,無職無權,更無過人之處,何來請教”

    劉縣令示意高升。高升將隨身攜帶的一個包裹打開,里面露出一個劍鞘。

    高升將那劍鞘擺在桌子上。

    劉縣令說︰“老天師是否見過此物”

    張天師問︰“沒見過,此為何物”

    劉縣令說︰“一把劍鞘,一把大家都在議論紛紛的劍鞘”

    張天師問︰“大人從何而得”

    劉縣令說︰“老天師應該知道”

    張天師說︰“劉大人,此話怎講”

    劉縣令說︰“這就是三岔河口那把寶劍的劍鞘”

    張天師問︰“那怎麼在劉大人手里”

    劉縣令說︰“有人托付于我,讓我問問這劍鞘中的秘密”

    張天師說︰“傳說不可信,一把劍鞘能夠藏有什麼秘密”

    劉縣令說︰“這秘密攪亂了大家的心智,攪亂了天津衛老百姓的安寧,就是連洋大人都跟著忙乎,三岔河口洋人憋寶的事您應該知道,這事跟天後宮鬧水的事連在一起,您怎能說沒見過這東西”

    張天師正色說道︰“劉大人休怪貧道無禮,您的推論貧道實難苟同,三岔河口寶劍之事與天後宮鬧水之事是有關聯,貧道不韙眾議,上應天道,下撫民心,遵道救危,匡正綱倫,想的都是對朝廷有利的事情,對百姓有利的事情,與那些雞鳴狗盜之徒不可同語”

    劉縣令說︰“這里的利害老天師請自斟酌”

    張天師說︰“大人您看到的是利害,而貧道看到的是是非,大人恕貧道存有異議”

    劉縣令這時候站起身,雙手一揖道︰“老天師,不虧人稱您是活神仙,就沖您剛才的那番話,著實的讓本縣敬佩”說完躬身一揖。

    張天師看見趕緊的也站起回了個禮 說︰“劉大人你這是怎麼說”

    高升在一邊說︰“這事讓劉大人著實的為了一陣子難,跟您這樣說,這劍鞘還連著一樁案子吶”

    張天師讓著劉縣令坐下,又問︰“劉大人不必為難,您既然來了,一準是找貧道問詢來的,只要是貧道能夠知曉的,定當知無不言”

    劉縣令說︰“不瞞您說,這劍鞘是倉門口的洋神父拿給本縣的,說是在這里面有一個秘籍,他找不出來,非得讓本縣找人瞧瞧,秘籍在那里”

    高升說︰“洋人他媽的不知羞恥,這寶劍的劍鞘一定是在老秦的家里偷來的,他們竟然膽敢拿到縣衙咨詢,您說他們是不懂事吶,還是腦子有毛病,半傻不涅”

    張天師說︰“劉大人這一說,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這件事我知道的並不比您多,雖說我和鐵廠街的緣分不淺,但是直這亂世,人心惶恐,各自的心里都豎起了一道牆,別說是這秘籍,就是兩親兄弟都不敢說實話,生怕那一天被人利用了,生死不保”

    高升說︰“張天師說的沒錯,我這些日子沒去鐵廠街,他們的人見了我都有些生分了”

    劉縣令說︰“老天師,今天多有冒犯,還請您海涵,本官也是職責所在,不得不如此”

    張天師說︰“劉大人不必介懷”

    劉縣令說︰“那本官告辭”

    張天師說︰“貧道送大人”

    上轎前,劉縣令對高升說︰“你今天的話過了”

    高升問︰“大人,你是說我…”

    劉縣令不高興的說道︰“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你垮了,連弓弦都折了”

    高升說︰“大人,小的不明白”

    劉縣令說︰“等你明白了,事情早已不是這樣了,回衙”

    高升滿臉通紅的喊道︰“起轎”

    張天師目送劉縣令一行人走出天後宮,臉上還沉沉悶悶的。

    澤潤走過來說︰“劉縣令這次來,沒敲竹杠”

    張天師說︰“就怕他不敲竹杠,他也被人敲了一竹杠,不知他是否清楚”

    澤潤問︰“師兄,此話怎講”

    張天師說︰“這個謝福音要比那個衛儒梅陰險毒辣,以後可得提防著點他”

    澤潤說︰“沒見他有什麼特別的”

    張天師說︰“他這一手一石二鳥之計使得高明”

    張天師對秦和清說︰“賢弟,這些天一定得注意”

    秦和清問︰“老天師為何如此謹慎”

    張天師說︰“山雨欲來風滿樓,不得不防,你的那個劍鞘我見到了”

    秦和清問︰“你是在哪里見到的”

    張天師說︰“是偷你的那個賊托人送sh ng m n的”

    秦和清驚訝的說道︰“這也太大膽了,您沒報官”

    張天師說︰“就是劉縣令拿著劍鞘到我那里,叫我幫助他找秘籍,說是洋神父找不到,你說說,咱這個縣太爺什麼意思”

    秦和清說︰“那劍鞘是被人偷的,既然找到了,應該見贓拿賊呀”

    張天師說︰“那個洋賊誰敢去拿,再說,你丟東西時候也沒有報官說你沒了劍鞘,你現在說是你的,也晚了”

    謝福音看著外面的天空說︰“三岔河口是個神奇的地方,鐵廠街在兩河之間就是聖經中描繪的伊甸園,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用水的歷史,以水為鄰,傍水而居,生命以此為起點,以此為終點,三岔河口、鐵廠街、天後宮、神秘而充滿活力的地方,令人向往”

    第二十六集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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