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做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暗自打量眼前兩位年輕的貴族。
二人風格截然不同。金天朗外形豐神俊朗,出手闊綽,頗有豪邁之意,但言行張揚之外又略顯刻薄。鐘離期舉止斯文得體,看上去有點書呆子氣,但似乎城府極深,讓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兩個貴族少年皆是衣著華貴,氣宇不凡,令人一見便情不自禁生出仰視之感。但不知怎的,同樣是貴族,比起那個在貧寒漁村里生活了上百年的晏長老,總覺得少了一種難以言述的風儀氣度。
事情還得從國色天鄉大門外的那口水井說起。
他與紫雲共乘一騎,離開壺口村向洛京進發,雖然一路之上都在努力,但無奈跟女孩子相處經驗幾乎為零,到底沒找到幾句話跟紫雲說。
好在紫雲毫不懼生,每到休息之處,便問這問那,一會兒讓他教怎樣照顧馬兒,然後立即照做,一會兒又問他烏魔長什麼樣子,讓他說些東方聯軍與烏魔作戰的奇事,听得津津有味。不過對她自己的事情,如月既然不問,她也就說得甚少。
多了個人在身邊,同樣的路途,竟比從前快了許多。如月感覺才沒過多久,道路前方就露出了國色天鄉的斷牆殘垣,不知不覺已是洛京地界。
緊挨國色天鄉不遠處有一家簡陋的馬店。這里是通往洛京城的必經之路,往來的行人商賈,有身份的就住進國色天鄉,沒身份的就在這馬店歇腳。
如月進到馬店,替紫雲租了一架牛車。這里離洛京城門只有三十里,又都是大路,白天行路應是安全無虞。于是二人在此作別,紫雲乘坐牛車自去,如月則到國色天鄉尋找小風。
至于與長風攬月樓談判之事,如月請紫雲放心,只待此間事情了結,自己即刻前往長風攬月樓總壇替村民們拜山。只是該如何才能確保不把東方聯軍牽扯其中,如月其實並未想好,也沒對紫雲說及。
走到國色天鄉正門外,突覺口渴難耐,便到水井邊汲水飲用。喝完水,順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里面裝著神蛟門叛徒熊四臨死前交給他的卷軸,掬水將卷軸上的血污洗淨。這東西據說是神蛟門掌門的絕頂重要之物,我到底是該還給神蛟門,還是該交給長風攬月樓,如何能讓東方聯軍不受其困,而受其益?
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剛把卷軸揣回懷中,就跟人動起手來。
兩名金天家的武士巡邏至此,見他形跡可疑,認定是欲在井水中下毒的賊匪,不容分說,拔拳便打,要將賊匪拿下拷問,為少主立下出師西征第一功。
若不是如月有意手下留情,若不是宗老頭帶著僕役恰好經過,若不是宗老頭認得如月,及時說明身份加以勸止,金天家二士爭功的最理想結果是每人只斷一條胳膊。
宗老頭听如月說明來意,連忙將他領入正院,要引見給金天家和鐘離家的公子——周天子新近賜封的兩名撫軍少郎將。
如月向宗老頭詢問小風是否來過,宗老頭卻說未曾見到,不但小風,其他東方聯軍的戰士也都不曾見過。
小風沒有來?內心還在疑惑,就听見爽朗的笑聲響起。
“哈哈,定是誤會,定是誤會!”金天朗道︰“來人,快給如月將軍看座!子 ,你來說說方才的情形!”
如月特意向人請教過與貴族交往的起碼禮節,雖不算熟練,卻是一絲不苟的行了個禮,這才入座。
他不喜歡貴族,可他很清楚,貴族掌握著這個世界的權力與財富,而只有這兩件東西,才能讓東方聯軍得以維系。
那兩名金天家的武士,一個高瘦,一個矮壯。高瘦的姓黃名琨,黃家是金天家的屬臣,從“三家分晉”時起便效忠金天家,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矮壯的叫做金天子 ,算起來當是金天朗的族兄,但在家族中的地位卻是天差地別。
金天子 道︰“是!方才我與黃琨賢弟在院外巡視,見到這位、這位如月將軍正在井邊,手里拿著什麼東西似乎要拋到井里。我二人見他不是驛館僕役,疑心是賊匪要在井水下毒謀害,于是就上前喝問。他說他是東方聯軍的人,卻拿不出憑證,我二人見他穿著打扮,非貴非民,更是起疑,于是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他長得寬口闊鼻,形象與其名字甚是不搭,左眼挨了如月一拳,腫起老高。“後來是宗館主過來勸阻,他認得如月將軍,這才釋明了誤會。如月將軍武功十分高強,現在回想起來,我二人夾攻他一個,他也只出了七成力,不然我二人都非身受重傷,一敗涂地不可……”“是五成。”如月心道。
金天子 性格耿直,輸便是輸,眼圈青腫,卻直言不諱,言語之中還流露出對如月的欽佩之意。黃琨在一旁陰沉著臉不說話,眼中神色三分不忿,卻有七分憂懼。
金天朗似乎並沒有為這兩人的丟人現眼而氣惱,笑道︰“原來如此,想必是如月將軍微服出行,沒有穿戴東方聯軍的服色,以致誤會。”說著就要命人給如月贈禮以示歉意,被如月趕緊婉拒。
如月道︰“說來慚愧,東方聯軍由諸國t g ng給養,各國給什麼樣的衣服,我們便穿什麼樣的衣服,並無統一服色。”
金天朗驚道︰“那如何可以!東方聯軍勞苦功高,我自當向家父稟明情況,今後函谷關將士的四季穿用,就由金天家一力承擔了!”
如月趕忙順勢將談話引向正題,“公子美意,東方聯軍上下都感激不盡。不過穿什麼衣服,其實都在其次,函谷關三千將士,其他都可短缺,唯獨琉璃兵器時刻不能少。不瞞公子說,我家總帥听聞此次魏國來的八十車補給中,有十五車載滿琉璃兵器,興奮得覺都睡不著,特地派我前來,一方面迎接二位撫軍少郎將,另一方面也囑咐我盡快將琉璃兵器護送到函谷關,好多戰士都在等著更新裝備。”
金天朗道︰“這個我自然理會得,卻也不急在一兩天罷。”
如月道︰“很快便是十五望日,黑霧烏魔必定大舉來攻,多幾只琉璃兵器,便少幾名戰士死傷,軍情不敢耽誤,還望公子體諒。”
金天朗卻道︰“到十五只有十天,我們這大隊人馬,行路緩慢,無論如何也趕不及了。”
如月察覺到對方漸有不耐煩之意,但事關重大,顧不得許多,說道︰“只要金天公子允許,如月願押送幾車琉璃兵器先去函谷關,順便也為金天公子開路。金天公子和諸位家將,不妨好好欣賞一下無雙大河沿途的風光景致,如月在函谷關恭候大駕。”
金天朗皺眉道︰“我允許又有何用?給你們運載補給貨物的車輛都還在路上,並不在此。”
如月驚道︰“補給車隊還在路上?幾時能到?”
金天朗道︰“原本前日應到的,可能路上有事耽誤了罷!”
如月這才知道原來補給車隊竟還未到達國色天鄉。眼見這院落中花鳥蟲魚、酒案上觥籌交錯,這幫人顯然在此已經聲色犬馬了好幾天,卻將補給車隊扔在屁股後面不管不顧。自己覺得生死攸關的大事,在金天朗等人眼里竟是輕描淡寫可有可無,不由得無名火起。
轉念又想,世間之事大概都是如此,就好像對壺口村村民來說,向長風攬月樓求援乃是事關生死的大事,全村老小為我送行,幾名長老一齊向我敬酒,所托不可謂不重,而我這個受托之人卻沒當什麼大事,還盡在考慮怎樣才能不給自己找麻煩。金天朗不在乎給函谷關的補給本也是應有之義,他在乎的是如何名垂史冊,所以才會來送補給。
每個人都不過各取所需,心里想的是自己,做的事踫巧惠及他人而已。
想到這里,一邊對淳樸的村民甚感過意不去,一邊對金天朗的怨憤竟而消解不少。
突然又想到,難道小風他們是因為發現補給車隊尚未到此,趕去路上接應,因此不在此間?照金天朗的說法,車隊已經遲到了兩天,莫非竟遇到什麼不測?
這時候鐘離期姍姍來遲。金天朗向鐘離期介紹如月。鐘離期掉著書包跟如月寒暄了幾句,金天朗又接過話頭︰
“如月將軍這次幫我完成一件事,我不但另外再送八十車補給,還把魏國所有瘸腿的都給你送來,東方聯軍從此就不缺人手了!”周圍武士哄堂大笑。
如月索性嘲弄回去,“這樣子人手是不缺,怕是要缺人腿了。”又是一陣哄笑,只有幾名武士臉露尷尬神色,不知是否該接著笑下去,如月繼續道︰“金天公子要辦的事情,我已安排妥當,保證萬無一失!”
金天朗手一擺,道︰“我說的這件事,可不是如月將軍在信中替我謀劃的那件事。這件事辦成了,金天家的聲望還要更大十倍!”
這一下倒是很出如月意料,奇道︰“不知是什麼事?”
這時一名武士從外面闖進來,連聲喊道︰“公子,車來了,車來了!”
金天朗連忙坐起,道︰“正道,什麼車來了?”
祁正道道︰“我們的貨物,終于來了!”
金天朗喜形于色,拊掌道︰“等了這麼幾天,終于來了,差點還以為路上出事了呢!趕緊隨我出去看看!”說罷站起身來就往外走,一群人簇擁在後面,臉上均有興奮之色。
如月自然也是大喜過望,緊隨在金天朗和鐘離期身側走出正院。
到了外院一看,哪里有什麼八十輛大車的車隊,只有四架小車停在門外。
如月奇道︰“補給車隊呢?”
金天朗哈哈笑道︰“如月將軍愛說笑話,補給車隊當然還在路上。這四輛車上的東西,是我專門請魯國的巧匠定制而成,從魯國一路送到此處,我趕到這里等了幾天,終于等到!”
原來你等的東西,和我要的東西,全然不同。但終于忍不住好奇,問︰“這是什麼?”
車上卸下來的東西都很奇怪,有的像大xi ng z 卻沒有蓋子,有的如同布袋卻密不透風,還有幾十件像酒囊似的東西,上面有一片透明的琉璃,可以看見酒囊內部……
“跟烏魔裝腔作勢打一仗,算什麼開創之舉?”金天朗志得意滿地道︰“有了這些東西,我要活捉二十只烏魔,把它們活著送到東方諸國去,讓天下人都瞧瞧烏魔的模樣!
“期弟,這下你們鐘離家的史書,該當如何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