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她時,她15歲,只是個剛上初二下學期的小女生。我21歲,在金市讀大學。我和她相遇在游戲里,但並沒有什麼英雄救美的浪漫情節,那只是一個競速游戲。
在認識她之前,我在那競速游戲里只見過三種人。
一種,他們不需要努力的過程,也不需要成功時的快樂,他們只要勝利的結果,高級的賬號,他人的崇拜。這種人是最喜歡利用bug和w i gu 的人。
第二種,是可以把所有種類的游戲都變成養成游戲的人。他們幾乎不去真正競技,只是穿著昂貴又華而不實的時裝,頂著閃閃發光的會員特效名,一群人站在一起,和根本沒見過面的網友你儂我儂。
那時這種人還不多,全服也就十多個,但如今世道不一樣了,幾乎全是這種談情說愛又炫富的玩家,反而是過去數量最多的第三種玩家,也就是真正的玩家,如今全服僅剩不過十多個了。很少有真正的玩家能在這種畸形的游戲世界里堅持下去,要麼退出游戲世界,要麼更換游戲世界。
而我是第三種,專心致志的游戲。我不在乎人物穿的是什麼,只是一有時間就不停比賽,為了在更困難的跑道上跑的更順更遠更快,每當得到更好的成績,就覺得自己的手指更靈活了,動態視力更好了,腦子的反應速度更靈敏了。雖然有點夸張,但心里的確滿足得好像整個人都得到了升華。
那天,剛結束一局比賽,走了兩個玩家,卻來了一男一女兩個金光閃閃的會員,他們不按準備鍵,一進來就互相打了招呼開始聊天。另外幾個玩家看到這情況直接就走了,我也準備離開,正打算重新找個房間繼續游戲時,進來一個和我一樣幾乎‘裸奔’的女號。
她說︰‘開嗎?’
我說︰‘開’
她的問題很正常,所有人看到炫富玩家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又是個聊天室’,但她也許是看到身為房主的我並沒有參與聊天,不但外表樸實無華而且等級相當高,怎麼看都不像個會開‘聊天室’的玩家,所以她才特別問了句。
我把那兩個在幾分鐘之內已經從‘很高興認識你’聊到‘親愛的麼麼噠’的人都踢出房間。當然也無視了他們在公眾喇叭上連刷數十條罵我的話。
我只是單純的和她開始比賽。我從不介意對手是誰,只要有對手就行了。
她的等級非常非常低,我本以為她是新手,所以只開了中下等難度,太簡單了我沒興趣,太難了很有故意欺負她的嫌疑。但她的成績卻超乎我意料的好。我夸獎了她,對認真游戲的人我從不吝嗇夸獎,雖然我們在外人眼里只是網癮少年,但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全身心投入時的快樂。
她問我︰‘你不覺得我是開掛?’
我說︰‘開掛你就不會輸給我了。’
她沒再說話,但我覺得她應該挺滿意我的夸獎和回答。因為她加了我好友,一整個下午都跟著我一起游戲。因此也很快就讓我明白了她會問那傻問題的原因。
她的技術在我看來很不錯,但和我還有一段距離。可在別人看來卻是個不正常的強者,不止是和她的等級不符,那些比她高級多的人也一樣不如她。每當她得到冠軍時就會被人罵是掛逼。
絕對不要懷疑人類在罵人這件事上的創造力,不管那些人是出于嫉妒還是真心的誤會,那些話要多難听有多難听,她時常還會被強行踢出房間。
連我這個旁觀者都快看不下去了,但她只是一聲不吭的繼續游戲。這也使那些罵人者更加言之鑿鑿,說她可能根本不在電腦前,只不過是開著掛在自動游戲。但我能確定,她的每個反應都是真實的。
我問她︰‘你很喜歡這個游戲?’,我覺得如果不是真心喜歡,又怎麼能在這樣的罵聲和排斥中堅持下來。
她卻說︰‘打發時間而已’
我不禁有些可憐她,只是打發時間卻被那些善妒小心眼的人弄得沒法安心游戲。
她想找個穩定的房間很不容易,所以每次她被踢出,我都會主動離開,陪她一起。因為這樣就算實在沒人時,至少有我做她的對手,她還能湊合著玩個兩人競技。
我好奇的問她︰‘你原來的號幾級了?哪區的?’
她說︰‘我只有這個號,今天第一次玩。’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她在說謊,如果一個純新手就能有這種技術,那‘新手’這個詞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我沒再說話,她也一樣。她的話很少,我覺得她不是個喜歡吹牛的人,可我真的沒法相信她是新手。
當晚到了深夜我們才結束游戲。我們只是簡單的說了句再見,就像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誰也沒有試圖深入對方的生活。
第二天她沒進游戲,我注意到這點的一瞬之後就把它忘了。雖然她是個有些特別的玩家,但對我來說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連網友都還算不上。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我剛結束一局競技就看到一條三分鐘前的系統提示‘您的好友啦啦上線’。我這才想起還有這麼個人。
我喜歡聊天,甚至有些話癆,但僅限于現實中。網絡中我更喜歡全身心的投入競技,我一般不會主動和別人聊天,更何況還是個不知道年齡、性別、長相的網友。可我卻鬼使神差的給她發了條信息︰‘你在哪?’
她很快就回我︰‘大廳’
果然,她想要自己找個房間玩,太過困難了。我想,我就是因此才主動找她的吧,因為她真是太可憐了。
我給她發了邀請,把她拉到身邊。她一進房間就點了準備,一句招呼都沒有,我也不再等其他玩家,直接點了開局。
和她游戲很自在,她從不會挑剔地圖難看,音樂難听,或者難度太高。就算我故意挑選她無法接受的難度,她也只是默默的摔跤再摔跤,沒有一句抱怨。
我的室友看到我在和一個女號單獨游戲,便有意跑來插一腳,還故意在游戲中和我聊起葷段子。而她只是默默的呆在一邊。我知道她不愛說話,所以在現實中提醒室友專心游戲。室友問我是不是想追她。
我說︰‘不是,我不網戀’
其實這不僅是我從不網戀的問題,還因為我一直都猜測啦啦是個男生,在我印象中,女人可沒有這麼好的耐心。
不知道她哪里吸引了我室友,也不管她回不回答,一直纏著她要qq,我也沒有阻止,因為我心里也有些好奇,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對她來說糾纏似乎比辱罵更可怕,她對室友說︰‘閉嘴!!!’。那堆感嘆號讓我第一次感覺她還是個有情緒的活人。
室友得到qq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她發了語音。她沒有接听,甚至直接將室友拉黑。
她在游戲中說︰‘我討厭所有給我發語音和sh p n的人。我不是來相親也不是來ji o y u,這只是個游戲,我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很重要嗎!’
她下線了。我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室友更是不爽,和我說︰‘果然是個人妖號’
我覺得室友也小題大做了,這只是個游戲,她是男是女真的一點也不重要。但講真,我當時也有點失望,說不上理由,但也只是短暫的一瞬失望而已。
她的下一次上線又隔了很久,我記得那是一個寒假,我已經回到老家。見她上線,這次我沒有多話就直接發了邀請,她馬上接受,進屋。
室友一見她就蹦出一句︰‘人妖來啦’,房里的其他玩家看到這句話,也開始無止境的嘲笑。
我以為她又要生氣,可她只是默默點了準備。
和之前不同,這一次我和室友的聊天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游戲里。她似乎對于我們的口若懸河很是驚訝,或者是感興趣。甚至幾次都不想開局,想看我們繼續說話。
室友趁此機會要求︰‘開語音吧,這樣能邊游戲邊聊’
她這次干脆的同意了。
我們三人開了語音,室友喂了幾聲,問她听得到嗎。接著我就听到一個很輕,但很甜的笑聲。
她說︰‘你的口音好有趣’
確認她是女孩以後,室友很激動,但不管室友怎麼要求她多說幾句,她也只是說‘我不愛說話,我只是喜歡听你們聊天,感覺很有趣。’
我不知是怎麼了,突然有些詞窮,也許她是女孩的事實讓我很意外,更何況她還有個好听至極的聲音。
後來的每一天,即使她不進游戲,我也會找她聊天。她也喜歡和我語音,她說喜歡听我說話,每當我露出一些方言口音,她就會咯咯咯的笑得很開心。但久而久之我感覺自己在說單口相聲,她不是個會聊天的人,她只是個听眾。
我們聊了很久,但我還不知道她長什麼樣。我學習的專業是平面設計,ps是基本,這是個騙女生zh o pi n的好理由。那時候網絡上的pszh o pi n還不是那麼普遍。我以幫她pzh o pi n為理由,成功知道了她的長相。
她很稚嫩,很可愛,但我相信那不是照騙。誰會弄一張像素低下的素顏照來做照騙呢。
她玩過不少游戲,按她的話說,她只想打發時間。可就在她沉默的打發時間中,卻莫名吸引了許多人。追求她的人太多,這讓我放棄了那蠢蠢欲動的悸動心情。畢竟我和她天南地北,相距何止千里。再者,我本就不喜歡網戀這種行為。
但突然有一天,她和我說︰‘我們來網戀吧’
我很驚訝的問她理由,她說︰‘前段時間好多人要和我網戀,我也答應了,全都答應了,可是每個人都很無趣,連見都沒見過,連名字都不知道時就說愛我,喜歡我,簡直莫名其妙。他們聊天的開頭不是在嗎就是吃了嗎,聊天的內容每天都固定是親愛的我好想你,或問我想聊什麼,結尾百分百是一個親吻的表情加上晚安二字。和那群人對比之後,只有和你說話最輕松也最開心。所以我和他們都分了,我希望你做我男朋友’
我說︰‘普通網友也可以聊天’
她說︰‘不一樣,身份的不同會導致一些話題和感覺的不同。’
我覺得有理,反正答應了也不虧,于是同意了。
但很快我就發現,我和她之間除了每天聊天的時間更長之外就再沒有其他變化。她還是那個沉默卻愛笑的女孩,我也只是每天慣例說著單口相聲換來她輕淡甜美的笑聲。
雖然開始我有些欣喜,可惜這種平淡的交往總是最容易膩的,兩年之後,我還是和她結束了。”
“啊?!哪有你這麼說故事的!居然把最重要的地方給省略了!你這連虎頭蛇尾都算不上,完全是爛尾!沒尾!根本連肚子和胸部都沒有!哪有剛開始就結束的!沒有愛情不就只剩相遇了嘛!這算哪門子的愛情故事啊!我不管,你得說完!”吧台後那個嬌俏的f w 員對我嬌聲抱怨。她的胸牌上寫著lisa。
我笑了下,端起她承諾用來和我交換故事的雞尾酒吸了一口。這酒的賣相和口味以及使用吸管的飲用方式都更合適女人,但這調皮的f w 員卻故意送我這樣一杯,到底出于何意我懶得猜測。不過這甘甜冰涼的飲品,倒的確為這躁動不平靜的夏夜添了不少清爽和安寧。
我不著痕跡的朝lisa旁邊瞥了眼,那位面帶得體又輕淡微笑的f w 員,她讓我想起“啦啦”。
今晚我只是加班晚了些,錯過了末班地鐵。反正獨居的男人沒有徹夜不歸就會被罰跪搓衣板的煩惱,于是我享受難得的放松,到公司附近的西湖散散步,吹吹風。
只是在路過這間酒吧時下意識的轉了下頭,就這樣,我透過干淨的玻璃窗看到了她,便再也無法離開。
這是一間令人舒適的酒吧,放著柔和中帶著淡淡憂傷的藍調音樂,簡約的裝潢,昏暗的燈光,吧台是復古的原木色。她穿著黑白相間的zh f ,胸牌上用黑線白邊的藝術字寫著︰lin。
她的正前方已經坐了一個女人,我無奈只能在那位女客旁邊落座,我以為lin會來為我f w ,卻沒想到她根本沒看我一眼,只是面帶淺笑,專心且沉默的听著那位女客的喋喋不休。
很快lisa來詢問我需要什麼,我的心思不在酒上,只說了句︰隨意,不要太烈的就行。
于是lisa便給我上了這杯mint julep。大約是看出我對這酒的不滿,lisa嬌笑著說她在收故事,如果講一個“與愛相遇”的故事,這杯酒就免單了。
我不在乎這一杯酒錢,但我還是答應了交換。我一邊說著和啦啦的相遇,一邊偷偷觀察著lin。她距離我不遠,就連我身邊的女客都停下了言語,雖然沒有回頭,但心不在焉的用指腹撫弄酒杯邊緣的動作,證明她在听我說話。
我與啦啦在現實中是見過面的。那時的啦啦才剛將滿17歲,樣貌甜美,青春靚麗,可她的表情和現在的lin一模一樣,是一種深沉的,難以打破的淡然。水嫩的唇也是這般淺淺勾著,不知疲憊的保持著輕淡又無所謂的微笑。讓人容易產生可以輕易靠近她的錯覺。
已經過了太多年,我早就不記得啦啦的樣貌,卻無法忘記這種神色。看著lin,我似乎又找回了第一次听到啦啦聲音時的單純心跳。
我漸漸說不下去,便草草結束了故事,不止是lisa很失望,我看到身邊的女客也很失望,可lin始終沒有看我一眼。如果忽略掉她手上擦杯子的慢而細致的動作,她簡直就是一尊美麗的雕像,連唇角的弧度都沒有一點變化。
啦啦也是這樣的,讓我看不透,即使她把第一次獻給初次見面的我,我還是感覺無法靠近她。
在交往的兩年里,我和啦啦互許了終身。我答應畢業後努力工作存錢,等她畢業後就結婚。
啦啦不是我的初戀,但啦啦用她少之又少的話語就讓我接受了過去所不恥的網戀,她用簡單的幾句笑聲就讓我夜夜思念和幻想我們的未來。我親密的叫她小媳婦兒,我開始為她有過多的追求者而吃醋,她沒有多說什麼,卻也默默的為我拒絕所有人,她開始不再觸踫游戲,杜絕了一切認識新網友的可能。
啦啦17歲那年(但離生日還有半年,所以只算是將滿17)離家到了遙遠的門市讀書。而我畢業了,在找工作前,我去到她所在的城市。我們住在一起三天。我為她瘋狂,卻也因她心痛。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個沉默內斂的人,卻沒想到她內斂到那般程度,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愛了兩年的女人是個機器人,沒有情緒,沒有感情。即使我故意冷落她,違逆她的想法,她也不會生氣,不會失望。只是淺笑著,平靜的用一個“好”字同意我的一切要求。
我回到自己的城市,開始穩定忙碌的工作,每天晚上都會和啦啦聊到很晚。我覺得我還是愛著啦啦的,可是我的心漸漸開始不堪重負。我們的生活距離太過遙遠,我們心的距離卻比現實還要更遠,更遠。
就在她將自己獻給我的一個月之後,我和她說了分手。我猜她不會難過,但我還是不敢親口說出,我害怕听到她哭,也害怕听到她不哭。
我只是在一個失眠的午夜給她發了條信息︰“我們分手吧”
她不到一分鐘就回我︰“為什麼”
“你還小,只合適談戀愛,不合適結婚,我遇到一個合適結婚的女人,所以,分手吧。”這個理由不是說謊,在公司里有一個大我一歲的女人正在追求我。比起啦啦,這個有穩定工作又可以隨時相伴的女人,的確更合適我。
啦啦說︰“從你回去的那天我就感覺你變了。你早就決定了,對嗎。”
是的,我其實早就決定了,只是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也害怕和啦啦說出分手,我認為那是一種罪。但至少我掙扎了一個月,不是嗎,至少我三思過了,不是嗎,我不是因為沖動而和她交往,也不是因為沖動而分手。我冷靜的思考過了,我認為她會理解的。
想歸想,現實中的我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直接把我的丑陋都擺到明面上來的問題,我只能說聲︰“對不起”
我對啦啦的感情,比我的初戀更真,更純。和啦啦結束的同時,我仿佛也殺死了天真的自己。
我和公司的前輩在一起。又是一個月,我們分手了。沒有理由,就是單純的不合適,我和前輩都這麼覺得,所以,這段我犧牲啦啦而選擇的穩定感情生活,就這麼好聚好散了。
我無法在lin面前說出後一段故事。不管是實話還是謊言。
進門時我期待lin就是啦啦,可現在我卻害怕了,退縮了。我沒有答應lisa把故事說完,付了酒錢便離開了。
我再沒有心情閑逛,在酒吧門口直接上了一輛坐地起價的的士就回家了。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想著我的青蔥歲月,情竇初開。二十出頭的少年誰能清心寡欲。使我春心萌動的嬌人又該如何忘卻?
我一遍遍的想著自己是否做對了?又或者選錯了?
我當初放棄啦啦,放棄我最真的一段感情,因為我覺得啦啦太過遙遠。她在遙遠的南方,她性格清冷寡淡,她少言少語從不主動說話,她年輕幼小,比我小了整整六歲。
我一直認為,她要求和我交往的理由,不過是被小女孩對戀愛的懵懂和好奇所驅使。她是個無知的初中生,而我已經是個大學生了,我自認比她懂得更多,想得更多,看得更遠。即使是放棄她的時候,我雖然痛,但還是堅信自己沒有錯。
可如今再看看我,這世界哪有我想得那麼簡單。拿著一文不值的大學**,被老板呼來喝去,起早貪黑的修改設計,滿足客戶的各種無理要求。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啦啦,不,只是想起啦啦,我甚至沒有發現我已經有多久沒為自己動過腦子了。我完全成了一個為掙一塊面包而精力衰竭的人,一個可悲可憐的人。
我這樣一個比智能機器人還要沒有自我的人,居然嫌棄過啦啦缺少感情,多麼諷刺。
現在想來,啦啦是多麼智慧的人啊,她舍棄了身為現代人最多余的東西。她不會因為被別人搶去一塊紅燒肉而生氣,也不會因為老板扣了她一塊面包而沮喪,她不會因為客人的無理而發怒,也不會因為偶然想起過去的傷,就失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