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珍是松江徐家如今的掌舵人,深得徐華亭器重,假如徐登瀛沒有說謊,那麼他被禁足的原因只有一個……”
“就是因為你?”李妍恰當的打斷了張佑,語氣雖然是疑問,神情卻很肯定。
“沒錯兒,在這些江南巨擘眼中,我就是陛下的代言人,而海外貿易的巨大利潤又讓他們極力阻擋陛下染指,這是我們對立的根本原因,徐珍身為松江徐家的話事者,是萬萬不應該倒向于我的,哪怕只有這個傾向,徐華亭也得將其扼殺于萌芽之中。”
“如此說來,徐登瀛將這個消息告訴咱們,其本意就是向你示好,可惜他老奸巨猾,在局勢沒有徹底明朗之前,不願意表現的太過明顯,這才故作無意的冒了這麼一句,對吧?”李妍漸漸跟上了張佑的思路,說道。
張佑點點頭︰“沒錯兒,就是這個意思。他所代表的這個徐家不同于松江徐家,也不屬于魏國公徐家的附庸,其實自成一脈,不過在四大家族當中勢力最小吧,夾縫中生存,謹小慎微,也屬正常。”說著一笑,自信的說道︰“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他心甘情願的投奔過來的,只是等到那一天,願不願意收留于他,可就是我說了算了。兩京制有利有弊,這些家伙已經習慣了自成格局,早就已經忘記了這天下到底姓什麼,偏偏今上不同于先皇,卻是個有野心的,等著吧,且有好戲看呢。如今我唯一好奇的,是這次他們會怎麼阻擋我打造遠洋艦隊,再放一把火麼?真那樣的話,我非讓戚繼光帶兵平了他松江徐府不可!”
“你就吹吧,徐華亭主政多年,枝繁葉茂根深蒂固,如今江南又有無數商賈仰起鼻息,你敢兵犯松江徐家,非鬧起大亂子不可,到時候,你就是那個替罪的羔羊,陛下為了平息眾怒,第一個就得斬了你。”李妍知道張佑不過是說說,卻也有點兒擔心,忍不住給他分析利弊,她太了解張佑了,別看外表文質彬彬人畜無害的,真要發起瘋來,那可真是什麼事兒都做的出來的。
“老徐,你這是干嗎去啊?”迎面正踫上徐渭,胳膊下夾著一疊公文,張佑笑問道。
徐渭斜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還不都是你給老子找的好事兒,早知道這麼忙,當初說什麼也不跟你離開山陰。”他這人個性乖張,不通世故,處理政事的才能卻很厲害,不然當初也不會被東南總督胡宗憲引為心腹。如此大才自然不能放任,所以一到南京張佑就把他推薦給了邢尚智。
前文說過,南京守備太監便相當于皇帝官面上的代表,江南軍事民政全都有權過問,號稱千里外天子近臣,用權勢燻天形容絕不為過,每日過手的事務繁雜無比,大到漕糧的運輸,人事的任免,小到織造府的采辦,湖泊河流的疏浚,大小事宜無論是否需要他親自處理,照例卻也得知會一聲。
以前邢尚智一直依仗管家沈衛京處理這些瑣事,現在得了徐渭,自然委以重任,是以老徐便從閑雲野鶴,一下子忙成了陀螺。
“打住吧老徐,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嘛,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張佑直接拆穿了徐渭的矯情,他瞧的出來,此公嘴里雖然不滿,精神卻十分煥發,顯然十分喜歡如今這種工作。
徐渭就是那種戧毛驢,越順著他越瞧不上,最吃張佑這一套,聞言嘿嘿一笑︰“臭小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特別招人厭啊?老子好歹也是才子,就不能給老子留點面子?”
“面子值幾個錢兒?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酒喝?讓我說啊,這天下間最沒用的就是這玩意兒了。”
徐渭略怔,哈哈一笑︰“說的好,老夫一生閱人無數,還就是你小子最對胃口……你倆這是去哪兒來著?听說昨晚又吃醉了,不是老子笑話你,男子漢大丈夫連點酒都對付不了,還真不如個娘兒們呢!”
“嘴里積點德行不?”張佑翻他一眼,將徐登瀛來訪的事兒簡略說了一下,話音剛落徐渭便道︰“看來徐華亭急了,要改變對你的策略了,你小心些,此公外表良善,實際上可不是善茬兒,最擅長的便是隱忍不發,然後等待合適的時機,一擊斃命,想當年,嚴嵩父子不也被他騙過了麼?”
“我知道,你這拿的是什麼公文啊?”張佑不想多談,轉移了話題。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洞庭縣報上來的公文,今年雨水大,洞庭湖淤的厲害,怕影響明年的漕運,一直在疏浚,這是又要銀子來了。”
“漕運是大事兒,快忙你的去吧!”張佑道。
“老夫當然明白漕運的重要性,不過,听邢公公說前期已經劃撥了兩次銀子,每次一百萬兩,如今又來要了……哼,底下官員蠅營狗苟,一幫子魑魅魍魎,正好,你不是錦衣衛指揮使麼,派人過去查一查,老子不信銀子全都用到了疏浚洞庭湖上。”
張佑點頭︰“行,我已經給京師去信兒了,讓李淼領著王二壯他們過來,估計不日就到,到了之後先辦這事兒。”
徐渭額首,滿意的離去。
回到自己的住處,張佑瞥眼見到茶幾上放著的房契,笑著對李妍說道︰“左右也是無事,不若咱們去看看?”
李妍不知想到了什麼,俏面微紅,點點頭︰“好啊,徐登瀛不是說一直有人收拾著,搬過去就能住麼?先去看看,有什麼需要的也好盡早置辦。”
房契所指的地方在玄武湖湖畔,是典型的江南園林式建築,佔地頗廣,在看大門的帶領下入內轉了一圈兒,亭台樓榭,曲徑通幽,環境十分優雅,重要的一點,徐登瀛果然沒有說謊,確實一直有人在收拾,絲毫不見荒蕪,難得的每個屋子里都家具俱全,被褥都是嶄新的。
“我看不是一直有人收拾,而是為了給你送禮,特意找人收拾了出來吧?”後花園兒池塘邊的小樓內,李妍依靠在二樓欄桿向遠處的洞庭湖眺望,一邊笑道。
張佑不置可否,回首對“向導”示意︰“你先下去吧,我們在這兒歇會兒。”
中年人早得了吩咐,不敢怠慢,躬身退了下去。
張佑側耳傾听,耳听得腳步聲下樓,直至再無聲息,這才壞笑一聲,快步走到李妍背後,一把將她抱到了懷里。
“呀!”李妍一聲驚呼,卻非常短促,因為後半截兒聲音已經被張佑的嘴*巴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