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為父跟戶部的張大人,刑部的潘大人,以及工部的曾大人一起去太傅府來著,除了看望太傅大人之外,主要還是想就朝會上發生的事情征詢一下他的意見,他的身體很虛弱,沒有多做評論,只叮囑我們,日後有什麼事情,最好多征詢一下張佑的意見。”
申婉兒恍然大悟︰“太傅大人的意思,他致仕之後,子誠兄就是他的接班人唄,嗯,或者也可以稱為代言人,對吧?”
申時行沉重的點了點頭︰“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太傅大人怕是高看張佑了,再有本事,畢竟太年輕,缺乏最基本的政治覺悟--張蒲州一直對太傅大人陰奉陽違,如今榮升首輔,有馮公公牽制著還差點,他卻非但不幫忙,反而落井下石……看著吧,馮公公一下台,接任司禮監掌印的必定是張宏,此人和張蒲州暗地里過從甚密,只要他倆連起手來,可就沒我們這些人的好日子嘍。”
申婉兒雖是女子,可自幼耳燻目染,對政治並不陌生,聞言一驚︰“那怎麼辦?要不要女兒明天去見見子誠兄,對他曉以利害,勸他改變主意,他對今上的影響力可不比太傅大人差!”
說到這里,她又補充了一句︰“子誠兄太剛直了,政治斗爭你死我活,根本就沒有對錯可言……”
“觀點斗爭是假的,陣營對立也是假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斗爭才是真的,他太年輕了,自幼也沒有受過這方面的燻陶,太天真太幼稚,根本就不明白,在權利的舞台上,一味的執著于原則本來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權利斗爭不需要原則,如果非得要一個原則,只能是無論是非對錯,一切從切身利益出發。”
“那明天一早女兒去見見子誠兄,他為人聰明,一點就通……”
“晚啦,他已經表態了,尤其是在那樣的場合,政治斗爭確實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但朝令夕改卻也無法取信于人……罷了,那都是他張佑自己的事情了,為了我張馮一黨的前途,你試試也成,權把死馬當活馬醫吧。”
申婉兒點了點頭,心說子誠兄這一次的表現確實有點失水準,也就怪不得父親對他失望了。可是能夠在大是大非面前堅持原則,這才更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呢。
確實晚了一步,申婉兒根本就沒來得及去見張佑,便傳來了宮中人事變動的消息,時當清晨,一家人正在吃早點,听吳媽詳細的將听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出來,父女倆同時停箸,對視苦笑。
就在所有人尚處在震驚當中之時,內東廠,關押馮保的點心房之內,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罪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馮保沒有想到朱翊鈞居然會親自來看自己,本就提著的心,不禁愈發惶恐起來,自己這條老命,不會真的走到頭了吧?
“平身吧!”朱翊鈞穿著黑色的龍袍,頭戴烏紗金絲翼善冠,倒背著手站在那兒,淵停岳峙,氣度不凡。
馮保顫顫巍巍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又沖朱翊鈞旁邊的張佑拱了拱手︰“久違了明威伯,咱家刑具在身,不能全禮,還請伯爵爺恕罪!”
他的語氣十分恭敬,不過濃濃的怨氣卻根本就不加掩飾,既然昨夜天兵營官兵來到時沒有反抗,如今不過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罷,最多也不過就是一死,他這是破罐子破摔了。
朱翊鈞皺了皺眉,張佑卻好像一點都不生氣,笑嘻嘻的說道︰“老祖宗太客氣了,小子何德何能,可當不起您老人家如此大禮。”
馮保哼了一聲,不想再看張佑,感覺他的笑臉實在是可惡至極。
“浙江道監察御史王國上書彈劾大伴,列舉了你欺君誤國之罪十條,說你罪大惡極,應按法律重處。”朱翊鈞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猶如一台冰冷的機器一般,只有張佑才能隱隱感覺到當中的那一絲隱藏極深的快意。
“老奴罪該萬死,”馮保面色如土,雙膝一軟,重新跪了下去,以頭搶地,連磕三個響頭,悲聲說道︰“只求陛下看在老奴伺候多年的份上網開一面,來世老奴定結草餃環,以報陛下大恩。”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人都是感情動物,馮保的話,讓朱翊鈞不禁想起了很多事情︰這個老東西或許十惡不赦,或許罪惡滔天,可他對自己的忠心,卻也是毋庸置疑的,若不是他擋了自己的道,從本心來講,朕又何嘗願意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呢?
“陛下--”馮保的心沉了下去,不知怎麼觸動了傷情,居然伏地痛哭了起來。
朱翊鈞搖了搖頭,這還是那個威風凜凜不時指責自己的大伴嗎?他不想再看下去了,沖張佑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行啦老祖宗,別哭啦,陛下都走了。”感覺朱翊鈞再也听不到自己的聲音之後,張佑笑眯眯的說道。
馮保身子一僵,直起身來一看,果然沒了朱翊鈞的蹤影,不禁惡狠狠的瞪著張佑︰“現在你滿意了吧?”
“看來馮公公是將帳都算在了張某頭上啊……”
“難道不該算在你的頭上嗎?憑你對陛下和太後娘娘的影響,但凡說些好話,咱家能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咱家十分奇怪,你真的是張太岳的兒子嗎?咱家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現在好了,張蒲州當了首輔,張宏那個老東西接任司禮監掌印,你就等著這倆人狼狽為奸,挨著頭的收拾你父親的人吧。”
張佑笑了,笑得十分開心︰“誰說你要死了?剛才你說我對陛下很有影響力,知道原因嗎?因為不管遇到什麼事,我都會從他的角度考慮。實話跟你說吧,陛下對你不滿已久,就算沒有李植彈劾,遲早也會收拾于你,如今不過是提前罷了。惡因早已種下,我救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好在昨夜你沒有反抗,不然的話,劉瑾便是你的榜樣……好好的去昭陵當你的掌印吧,這是我所能夠為你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昭陵掌印?”馮保瞪大眼楮瞅著張佑︰“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