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助吊在役人們的後面,來到 屋的地界時,這兒已經聚集了不少町民。周助從人群的縫隙中瞅去,只看見一灘褐紅的血跡,和一個男人圓溜溜的腦袋。
雖說町人大多好事,但如此駭人听聞的事件竟接二連三地發生,饒是在和平的時代里閑壞了腦袋的町民們也不禁開始居安思危起來。只見 屋周圍的店鋪爽性也不再開張,一一鎖閉著門戶,前來看熱鬧的閑漢也僅僅是瞅得一眼,便即被這駭人的景象嚇得急急退去。
“喲,近藤老師!”
突地,從對面傳來呼喚自己的聲音。
“原田大人。”
一邊應著,周助向左之助靠了過去。
“昨晚真是蒙您照拂了呀——說也晦氣,未及料到一早起來就遇到這樣的事……”
語間,左之助又示意一般地瞥了瞥旁側的 屋。
“那個被斬掉腦袋的男人,看見了嗎?”
“嗯,看得見。”
“他叫‘惡犬的堪七郎’,是這里的無賴•見崎組的頭目。”
惡犬的堪七郎——這是听宗善提起過的名字。
周助心中一動,可面上卻未著痕跡。
“這個家伙……”
左之助用他扛著的、十文字槍的槍柄指著男人的腦袋。
“在附近開了一家妓院,除此之外還有幾處賭場在偷偷運營著。在這條街上,他和做宿屋與料理亭生意的 屋沆瀣一氣,儼然一副地頭蛇的做派;听說,還靠著骯髒的手法坑害了不少過往的旅客。結果——這就是惡犬堪七郎的結末嗎?真是難堪那。”
看起來,這個男人對八王子一帶相當了解呀——瞅著左之助滿是胡茬的、黑 的側臉,周助暗暗想道。
“說起來,近藤先生。”
“啊…是。”
“‘ ’這個漢字是什麼意思?似乎…不是老板的姓氏的樣子呀。”
周助輕輕地側過了腦袋。
“誰知道呢。只是因為和‘米’有同樣的發音,才用來當作料理亭的店鋪名吧?”
“是嘛……”
左之助眯細了眼楮,揉搓起青黑色的下巴來。
“尋常來說,這些大商人有了‘名人’的身份,不應該炫耀一般地、把姓氏擺出來當作店名嗎?”
“唔…”
周助稍稍考量了下自己在江戶時看到的情形,便即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
“果然很奇怪呀。”
用咀嚼東西般地、緩慢而謹慎的語調,左之助又開口道︰
“為什麼要用如此古怪的漢字當作店名?”
周助噙著禮貌的笑意,略微搖了搖頭。可左之助卻仿佛不願罷休似的,繼續追問道︰
“近藤老師不覺得古怪嗎?不光 屋,遭襲的每一個店鋪都是如此。明明都有著町名人的身份,卻竟然沒有一家使用自己的姓氏做店名,就仿佛……”
在隱藏自己的姓氏似的。
察覺到左之助留在喉嚨里的後半句話,周助也不由得面色一肅。
“最初是近江屋,然後是橋屋和葵屋。再來就是…”
左之助接道︰
“是千歲屋,而後是小富屋——到昨夜,就是 屋了。”
確實,每一家都是按照店鋪的特征、又或者祥瑞的寓意來為店鋪命名的。
“是巧合嗎?”
周助疑道;而左之助則困惑地搖了搖頭。不知幾時起,周遭的人眾已然退去,當地的與力正招呼著下屬從屋內向外搬運尸體。眼瞅著這副光景,周助又向左之助開了口。
“話說回來,原田大人。”
周助一正神色。
“昨日所說的,關于虎徹的話題……”
“——喂!左之助!”
突地、一個尖銳的嗓音遠遠傳了過來,左之助雙目一定,打住了周助的話頭。
“抱歉,近藤師傅。我的雇主來哩,要有甚要事,便來柳屋找我罷。”
語畢之後,左之助不待周助回應、便即越過了他的身子,自顧地向街的另一邊走去。周助勉強將疑竇咽回肚里,視線則追著左之助飄了過去。
在左之助前去的方向,正站在一個富態的中年人,從他那光鮮的羽織布料來看,想必是個富商巨賈罷。
是先前在江戶的茶屋里遇到的、和左之助在一起的那兩人的主人嗎?周助在心底暗暗想道。
“近藤師傅——”
遠遠地、只聞左之助洪亮的嗓門又傳了過來,舉目望去,卻見他正向自己招著手。
“晚上一定要到柳屋來呀!”
“走了!你這家伙!”
周助听見那商人這般對左之助喝道。
“偶然、偶然罷了!又怎會發生像是‘鍋島家的貓’一般的怪事……”
接著,那人又這般補上一句。
鍋島家的貓……嗎?(鍋島貓騷動︰有名的怪談故事。鍋島家臣的妻子在自殺後附身于貓的身上,為枉死的丈夫復仇的故事。)
周助輕輕地、眯著眼瞅向了那個商人。
怎麼辦?
像給與七的承諾一般,將這里的事拋諸腦後,返回江戶嗎?
不,不行。
無論是還未尋到的稔磨,又或是身處小樽屋的isami都讓周助放心不下。
說起來,原田在昨日的酒會上,也邀請了久阪和晉作。
那也就是說……
“柳、屋…”
想是在柳樹的旁邊吧?
和遇害的店鋪一樣,是以周遭的標志命名的店鋪。
而原田,則正在那里擔任保鏢。
原來如此。
周助輕輕地、在嘴角掛上一絲微笑。而那只生滿了繭子的手,則覆住了里襟的財布。對于今後的行動,他已然敲定了主意。
原田左之助——和外表不同,其實是個相當聰明的家伙呀。
*
來柳屋,成為這里的保鏢吧。
這里,很可能會成為“人斬”的目標。
只消捉住那“人斬”,稔磨的下落很快就水落石出了——毫無疑問,左之助是想傳遞給周助這樣的訊息。
而周助也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並于傍晚來到了柳屋。
但……
周助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果然自己還是太欠考慮了嗎?
現下,周助正被一群地痞無賴——為柳屋所雇佣的‘浪人’們包圍著。
遭至這般結果,也只能算是自討苦吃罷。
眼看著連久阪都裝模作樣地在腰上別上了木刀、養尊處優的晉作甚至還特地換上了粗鄙的短褐,周助就覺得面皮一陣發燙。
穿著一身可體的服裝,舉手投足都是正統武士的做派,甚至在報上家門時,還自己說出了“近藤周助”這個在多磨一帶算是頗有名聲的名號,也難怪這些個潑皮會敵視自己呀。
“喲——叫近藤的老兄。”
一個將野太刀扛在肩上,因盜竊而被在臉上賜上“金印”的男人,突地貼近了周助的臉。
“您該知道這兒是什麼地界吧?”
周助不語,卻還是在“因自己的愚蠢而產生的羞恥心”的驅使下,不自覺地睨了周圍的環境一眼。
一棟破敗的妓樓,三兩間看上去就不正經的酒屋,棺材鋪,萬事屋,不知住著什麼人的長屋,還有藏在角落里的一間、進去就不知能否再出來的宿屋……
哎呀、哎呀,沒想到柳屋竟然在這種地界上……
“曉知了嗎?那就快滾回你那鄉下道場去吧!”
晉作猛地一擰眉,就要走上前去,可左之助卻一伸手,攔住了晉作的身體。
“別著急,正好讓周助老師露兩手出來。”
听左之助這般言語,晉作才勉強壓著火氣、退到了後面。
而正當此時,七八個無賴已經走上前去,將周助圍了個結實。
“請回吧!試衛館的師傅!”
一個無賴在周助的身後呼喝著。
“不行,讓我見過柳屋的老板再說。”
“什麼呀?這家伙!”
領頭的、臉上被官府做了記號的男人“蹭”地拔出了野太刀來。
“想看看自己的血是什麼顏色嗎?”
“斬了他!人斬鬼藏!”
又一個無賴呼喝道。
“這可真是……”
周助無奈地嘆著氣。
只能靠動手解決了嗎?
“久阪!”
驀地,他向旁側的玄瑞大聲吼道。
“木刀借我一用!”
“——哦!”
在玄瑞將木刀拋出來的瞬間,被稱為“人斬鬼藏”的疤面男子已然持刀斬來,周助看也不看,僅是腳下使個絆子,全然不知何謂劍術的鬼藏便一下子撲跌在地,而玄瑞拋出的木刀,則恰恰在這當口落在了周助的手里——
“區區蟊賊,一齊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