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般程度上的痛苦,他幾乎有些踉踉蹌蹌地走到母親面前,伸出顫抖的雙手試圖去撫摸著他母親的臉頰,卻由于冰隕的阻礙而觸摸不到他的母親。
他只得滴下他從不輕易落下的淚水,念道︰“母親,霖兒回來了,你的霖兒回來了,母親十二年了,霖兒好苦,霖兒找你找得好苦霖兒不知道你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你受了多少苦,這些年你到底是怎麼過的我好痛苦,為什麼,為什麼我又來晚了一步,為什麼,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卻硬要承受這陰陽兩隔的痛苦?母親為什麼,為什麼這一分離就是永別?”他從未有過這麼失神的時候,從未有過這麼傷痛的時候,這個時候的他,竟和當年蘭妃死時凌冬的肝腸寸斷是一樣的。
看著這個模樣的枯霖,嵐婷于心不忍,剛想安撫一下跪倒在母親尸體旁的他,卻被淒離攔住走出了密室。到了密室門口,淒離說出的話卻讓嵐婷大吃一驚。
“等會兒他哭完之後,你就讓他帶著他母親的尸體離開吧。當然,你若是願意送他一程我也不反對,只是被讓他再來這兒了就好。送他離開之後,你卻一趟七凌閣。阿玉說了,如果你不是很願意去和親,那麼我最好還是不要勉強你,她建議我去和親,畢竟單離身份當然,若是你願意,那麼在我眼里,你和我是一樣的。我也定會為你們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嵐婷,這麼多年,你可知你其實是我最好的姐妹?除了死去的六姐和六姐夫,我再也沒有真正可以無條件相信的人,除了你。如果沒有你,這一千年,當真我又真的能撐的下去?如果沒有你,這個暗冥教可能真的就不會存在。即便你有事瞞了我,我也相信你是不得已的。”
“長公主嵐婷何德何能,蒙受長公主如此厚愛!滴水之恩,嵐婷本該定當涌泉相報!更何況長公主如此大恩大德,今後,嵐婷定當為長公主肝腦涂地,在所不惜!”嵐婷的忠心沒有誰比淒離心里頭更加清楚了,她點頭道︰“好丫頭,你快去吧。”
“長公主,你是主,我是僕。我定不能讓長公主為了我操辦大事而費心。單離閣主要娶的閣主夫人,也只能是長公主。嵐婷願終身不嫁,只為長公主一人而活,望長公主成全!”
“傻丫頭,這世上有哪里有你這麼傻的丫頭。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快去吧。七凌閣那邊,還得拜托你親自去通知一下單離閣主。”
“嵐婷明白,嵐婷這就去!”
嵐婷趕到時,枯霖也已經停止了哭泣,只是內心的傷痛一時間無法撫平。
“枯霖,長公主說了,你可以把你母親的尸體帶回去。她說,你可以離開了,但是,請別再回來。”
“謝謝你,嵐婷。”
“你該謝謝長公主,雖然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會這麼做,但是也算是滿足了你的心願吧。說實話,我真的沒有想到,你也會有這麼失神的時候。我不了解你,上次我放了你一條生路,這次你救了我一命,我幫你找回了失散多年的母親,所以,我們之間也算是兩清了吧。”她望著他,露出很淡很淡的一個笑。一開始的時候,她恨他入骨,第一次見面時他嘲笑她斷了一條臂,她恨不得立刻殺了他;第二次見面,她明明有可以殺死他的機會,可她放了他一條生路;第三次見面,她差點死掉,是他救了她,之後她冒著風險把他帶到這兒
“我送你一程吧,正好順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她不知道現在的她和枯霖之間又是什麼關系,至少排除了敵對關系。他是魔族人,可她不會再恨他了,從他將自己的元氣輸給她救了奄奄一息的她之後,她可能再難將他忘卻。也可能,在她留心幫他找他母親的那一刻起,他對她的意義就已經非凡。她不是一個輕易就能流露出感情的人,但是一旦她將她的感情表達出來,那麼就是強烈的、熾熱的,足以將人徹底征服。近距離地打量嵐婷,枯霖莫名覺得心情舒暢,她算不上國色天香,卻比任何一個姑娘看上去都要清秀淡雅,雖然腦子不算多麼聰明。
或許最初的好感就是從這里開始的,枯霖終于淺淺一笑,上前去刮了一下嵐婷的鼻子︰“那走吧!”
這一路有些漫長,兩個人在途中的話並不多。原本枯霖在正常情況下是個話癆,可剛接受了母親真的死了這個事實,他的心情還是好不起來。至于嵐婷,她本就不愛多說話,這樣一來,一路就清靜多了。
“枯霖,你回去準備把你母親的尸體給埋了嗎?”
“仙宮是埋不得的,母親本是魔族公主,尸體自然是埋在魔族王宮的,並且還要建一座最好的墳墓,不然,如何對得起她魔族公主的身份?她生前已經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如今她去了,我說什麼也不能咽下這口惡氣。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也早就無所謂他是誰了。對于一個不關心我的人,我想我沒有必要在乎他是否存在。”
“可你又如何知道他不關心你呢?說不定,他就像你尋找母親一樣同樣辛苦地尋找你。”
“會嗎?不是所有人都和我母親一樣為了愛可以付出一切,我所知道的,只有母親一個人真正在乎我、愛我。算了,不說這個也罷。不過話說回來了,之後你有何打算呢?”
“我奉長公主之命,送你離開之後還得去一趟七凌閣,有些事情要解釋。”嵐婷見枯霖都將心事給說了出來也就不瞞著了,當然,核心的內容和秘密她還是說不得的。
“七凌閣”這個嘛,名字好生熟悉,作為一個經常在闖蕩的枯霖,關于很多形形色色的組織和人物他總還是知道的。七凌閣,若他記得不錯的話,那不應該是師弟的七凌閣的上任閣主,那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兒,他就是蒹葭的干爹。不錯,的確是這樣,以往在仙宮的時候,他的師弟有什麼話都會告訴他的。
想不到這些許年不見,那糟老頭兒就去了,並且換了一個新閣主 也有听說。這個新閣主名叫單離。單離不僅人長得英姿颯爽,而且做什麼事情都能做好,法術還是一流的,因此也不會有人因為他的非親非故當上閣主而感到心里不平衡。七凌閣這地方怎麼說也是有些名氣的,並且與仙族結了盟,年年都會有一批又一批的精英人才加入。若是有魔族這樣的外地侵入,七凌閣會毫不猶豫地出上一份力幫主仙族抵抗外敵。既然是這樣,那麼單離應該是仙族人才比較合理。但是,單離又怎麼會知道暗冥教存在的呢?暗冥教這千年來不是根本就無人問津嗎?
實際上嵐婷就不改告訴他說她要去七凌閣的,她是不知道說者無心、听者有心的。
相聚匆匆,分別匆匆,很快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這一條路寧靜清幽,甚至沒有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微風輕輕吹起她清秀的青發,映入枯霖眼簾,他玩弄似地抓住那一縷屬于她的秀發,笑道︰“真叫人看不出來,你這麼年輕清純的姑娘竟活了一千年。要我說,你那妖艷的主子說她活了一千年還差不多,她看上去可比你要老成多了。”
“可在一年前之前,她比我還要小一歲。以前的長公主,是個比任何人都好的女孩。我阻止不了她的蛻變,唯一能夠做的,只有一直陪著她。長公主也說過,這麼多年,她覺得我始終是一點變化都沒有,甚至和她年幼時遇到的我是一個樣的。”
“好吧,那,你真不打算陪我一程了?”
“我”
“好啦,我開玩笑的,那你去吧。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見面,不過呢,若是真的有緣,那就一定還會相見的。”他只當這是一句玩笑話,因為除了對他母親之外,他對任何一個人都是偽裝出來的溫柔與實實在在的無情無義。他以為,他是不在意的,也只有到了以後他才會發現當時的他其實是錯的。
最後,嵐婷是目送著他離開的,她望著他推著裝著他母親尸首的車一步一步遠去,卻怎麼也舍不得離開。她望著他的背影,目送著他一點一點消失在自己眼前,直到一點也看不見。她心知肚明自己有多麼不舍,心知肚明她其實還是想給再多陪他一程的。
“我們,真的還能再次相見嗎?真的還能夠嗎?”對于未知的未來,她還是抱著一絲的期待的,盡管她說過,她只會是長公主一個人的人,她這一輩子只會為長公主而活,可是,這卻都不能阻擋她內心火熱的感情。人非草木,又怎能真正無心、無情呢?
她是一個不擇不扣的傻丫頭,而與此同時,她也同樣是一個惹人憐愛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