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的師叔。小說
一句古井無波的話語,低沉沙啞的聲線,帶著回旋往復的磁性,竟生出淡淡憂傷之情。
雲煙一怔,看向木兆微垂的長睫,昏黃的燭光下,橘衣男子的眼底晦暗不清,木雕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豐盈的下頜和雙唇,而那丹唇微抿,抿成筆直的一個一字,帶著些許清冷憂愁的弧度。
你跟她交情很深
雲煙輕聲試問道兩人的交情若非不深,木兆又怎會代替柳容華守護著她的後人這份沉重長遠的責任,要靠多少情義才支撐得起來
相處的時間很短,卻刻骨銘心。木兆淡聲道。
能跟我講講你們的事麼雲煙探問道,便見木兆將眸垂得更深,她便又道︰不過若是你不願說,那當我沒問過吧。
木兆沉默良久,終于緩緩開口道︰第一次見她,我尚為稚童。
當時正是天下各門派舉辦的武大會,我隨父親到桃花島觀戰,卻獨自在湖邊不慎跌倒,被她出手所救。
當年冷傲孤僻的稚童失足落湖,呼救無果絕望之際,卻見芳華絕代的女子凌波而來,如九天仙女落于凡塵,玉手拂花般攬起一身狼狽的他,莞爾一笑明若彩玉,滿園桃花盡失芬芳。
木兆望著那一盞燭光,旋即目光又落在那幾幅散落的畫卷之,畫的女子雍容典雅,高潔如蘭可望不可即。
他頓了頓,俯身將畫卷一一收起,再小心地放回桌,空氣里滿是無盡的沉默。
良久後才又听見男子低啞的聲音,我當時性格極為孤僻,不願親近任何人,但卻在她身找到了久違的母愛。
听到這里,雲煙不由身子一震,抬眸看向木兆久違的母愛木兆他也是從小便沒有母親麼
似是察覺到了雲煙的目光,木兆緩緩回過身,道︰我的母親,也是因我而死。
我的母親,因我而死。
雲煙听得心神狠狠震動,難以置信地盯著木兆,後者卻毫不在意,仿佛他剛剛說了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當一件事被埋在心底沉澱得久了,再翻出來時,不會覺得有多痛。
後來我求父親將我送到桃花島,師祖卻在我拜師之前駕鶴歸西,掌門之位本應由容華師叔擔任,但她卻不願意,也早已覓得良人,擇日便要出嫁,于是掌門之位由素顏師父接手,而我也拜在其門下,與容華師叔以叔佷相稱。
燭火幽微,照映著木兆悠遠的眼神,那眸盛著渺渺凡世滾滾紅塵,如浮起了迷霧般朦朧如煙,當年的稚童心念紅顏,遠來隱島拜師,卻見雍容的女子與英武的男子在桃樹下飲茶賞花,相談甚歡。
天元皇帝那時還是太子,在巡視桃花島時遇見了容華師叔,兩人郎才女貌一見鐘情,不過多久,便定下了婚約。
過了兩個月,容華師叔出嫁;三個月後,她懷著身孕回桃花島探望素顏師父,見我還是不願結識他人,便拉過我笑著說,男兒家若這麼冷漠,可是沒有女孩子喜歡的。
于是我便听她的話,開始逐漸接觸門弟子,不久天元皇帝登基,雲宸殿下出世,我隨師父進宮賀喜,見她初為人母和天元皇後,氣質愈發地溫婉賢淑,有一種母儀天下的風華威儀,也愈發像極了我的亡母。
再後來,我學藝有成,父親召我回家接管事務,我便回去了,卻不料五年之後,容華師叔因難產香消玉殞。
木兆緩緩閉眼眸,微弱的燭光照亮方圓幾寸尺,也照亮他濃密如羽扇的睫毛,輕輕顫動。雲煙看著,心莫名被揪起得難受,她深深吸了口氣,卻沒有說話,只沉默地听木兆接著往下講。
參加完容華師叔的葬禮後,我便一直在師門與家來回奔波,直到數年後偶然看見官府的通緝令,看見那榜的懸賞之人,我才知道容華師叔的第二個孩子,是個女孩兒。
男子抬起琉璃眼眸看向雲煙,後者與他對視著,看著他眼底黑沉如墨,如漩渦幽潭,不論任何情緒墜入便被會其淹沒,明明只是風輕雲淡的目光,卻如同神祗一般的俯視萬物。
雲煙下意識地避開木兆的眼光,卻听他低低問道︰你是怕我麼
雲煙咬著嘴唇,半晌後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是膽怯,不是懼怕。
木兆此人如同一塊極冰,不論如何溫暖,卻總能在他身感覺到寒冷,讓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胡鬧,而只要有他的地方,三尺之內的氣溫必然下降。
這大概是身為高手的威壓吧不需要刻意展現,那種冷峻的高貴氣質,便會由內而外的自然流露出來。
木兆見她猶豫不定,再次問道︰怕,還是不怕
雲煙抬起頭,不自然地回答道︰你這麼高冷,恐怕誰都會怕的吧。
木兆聞言沉默片刻,忽然蹲下身,抬眸望向雲煙道︰這樣還高冷麼
雲煙一怔,旋即哭笑不得,看著木兆認真的眼眸,想笑又覺得不合場合,只好強忍著陪他蹲下,嗤嗤地說道︰我的意思是說,你的性格太高傲冷漠,像一塊冰似的。
可不是指你的身高。
雲煙心十分莞爾,古人啊,在某些地方還真夠萌萌噠。
如果冰融化了,將會如何
木兆忽然問道,雲煙下意識接話道︰變成水了唄。
剛答完雲煙便是一怔對面一直凝視著她的男子,忽然笑了。
他唇角微微一翹,弧度淺淺卻似春風吹過十里之境,暖陽現于陰慘蒼穹,天際緩緩破開一道裂縫,日光柔和地灑在雪山之巔,剎那間千年冰峰盡數崩決化凍,融如春水逶迤過山川萬里,所經之處世間萬物皆生輝,百草漸復甦,萬花次第醒。
雲煙失神地看著,半晌听男子啟唇道︰這樣,可以麼
雲煙聞言怔怔回過神,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不過一個笑容而已,算是對你好麼木兆道。
雲煙欲言又止,卻終究是垂低了眼眸,沉默不語不僅是這一抹笑,還有在苗疆淺芳居的雨夜相救,在武王被刺之夜的驚剎出手,在登州穹山海的療傷真氣不知不覺間,和她認識不久交情不深的木兆,卻竟已給了她這麼多的庇護和照顧。
惟願吾兒愚且魯,無災無難長安寧
木兆忽然輕輕吟道,雲煙一怔,卻听他又說道︰這是容華師叔曾對雲宸殿下說過的話,我想,若她還在世,也必定希望你活如詩所意。
所以,你之前多次救我,是為了替她完成她的願望雲煙問道。
不光是之前,以後也是如此。木兆凝視著她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羽翼長成,能獨自面對任何風浪。
雲煙聞言並沒有任何喜悅或者憧憬之情,她沉默地垂著眸,半晌頹然地笑了笑,抬起眼看他,道︰我是該覺得自己幸運呢還是該慶幸自己有一個好母親
木兆看著她唇邊浮現的淡淡譏誚,眸光閃了閃,默然不語。
雲煙直起身子,看著桌已快燃盡的燭火,說道︰以前,陸初言因為我是他萱姨的徒弟,對我處處施以援手;現在,我的師兄,也因為我是他師叔的女兒,時時護我周全。她轉過身,看向也已站起的木兆,道︰我一直孤身一人,背後沒有任何勢力所能依靠,不曾想竟沾了母親和萱師傅的光,能結識到你們這些大人物。可是,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說完唇角微微一翹,輕輕笑起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看起來帶著幾分涼意,半晌她眸光掠向木兆,淡聲道︰如果你僅僅是為了履行責任而保護我,那我告訴你,我的命運,不需要你來負責,我雲煙今後是生是死,都與你無關。
我的生死,與你無關。
雲煙注視著木兆,少女明明男子矮一頭還多,眼神卻如平視一般淡然從容,那眸底清澈如水,閃著明亮迫人的粼粼波光,在黑暗流轉起似刀鋒般銳利的微芒。
木兆深深地看著她,半晌忽然笑了。
這是他第二次露出這麼明顯的笑意,起之前倒多了分慵懶柔和,一雙琉璃眼眸在燭光下流光溢彩,閃出明烈華美的光,一向帶著些許冰涼的低啞聲音,在此刻也多了分溫度。
那好,從今以後我放棄這個責任。
雲煙一怔,正要听木兆接下來的話,卻見後者微微俯身,馥郁的桃花芬芳輕襲而來,讓她不由恍惚了一剎,旋即急忙往後縮去。
燈盞的燭火卻在這時燃盡,無聲的滅了光,房頓時漆黑一片。
雲煙沉在一片芬芳,她睜大著眼眸卻什麼也看不見,心神便微微有些慌了。
但是作為你的師父,我還是有權利管著你的吧
木兆的聲音忽然響起,雲煙聞言一怔,旋即不忿地道︰你只是暫時代替師父教我武功,算不得我真正的師父。
今天我去請示師父了,她老人家同意讓我出師收徒,所以從明天開始,我是你真正的師父。
木兆淡淡的話語再次響起,雲煙還想說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觸感微微驚到。
一只手緩緩撫雲煙耳旁的發絲,將她的下巴微微托起,雲煙心一跳,只在黑暗看見一雙晶亮的眸子,正距自己不過咫尺。
只听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在黑暗溫柔地緩緩響起。
這是師父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你作為弟子沒有權利反對。若你實在不甘活在別人的影子下,那便更要努力掙出陰影,展露出屬于自己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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