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一向巧,靈活翩飛著為他妥帖地將繁復的喜服一層層地穿好。 vw一如那日琉璃燈下,她為他披甲系帶,送他遠行,牽腸掛肚。
這般想來,都是很久遠的事了。那一劍,仿佛穿透了太久的歲月,讓他們之間一下子就碾過了無數個陌生的年年歲歲,慕容凝恍然覺得,那些年少時的相知相許,怕真的只是自己做的一場難以忘懷的夢吧
終究是,前塵往事不可追啊。
在她緩緩地扣上最後一個暗扣之後,姬無夜終于打破了沉默。
你可怨我
兩件事,將軍說的是哪一件慕容凝慢慢地直起腰來,她如今身體仍舊極其虛弱,方才這般活動已經耗盡了她的力氣,只是搖搖晃晃,強撐著沒有倒下。
你怨哪一件姬無夜伸出手想攙扶與她,她卻恰好側身避開了。他尷尬地握拳,背到了身後。
你刺了我一劍,可到頭來,到底還是娶了她。慕容凝轉過身去,聲音淡漠而疏遠,這樣,我豈不是白白受了你一劍。你叫我如何不怨。
我姬無夜張口就想解釋。
至于你娶了她,夫君,我該不該怨呢慕容凝輕輕一笑,若我說怨,豈不是顯得我太苛刻。若我說不怨,你是不是又覺得我沒有真心
我
所以,我怨也好,不怨也好,又能如何呢慕容凝始終沒有回過頭來,徑直邁出了門檻,像是怕被那紅色灼痛了眼。
你連喜服都已經穿上了啊。
敞開的門卷起了一陣冷風,她單薄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第二節
天光破曉。
喜慶的鼓樂再一次響起,一頂大紅喜轎從季府側門蕩了進來。
門庭披紅掛彩,嫁妝盈滿家室,如此這般布置,已經是逾越了。卻更惹得許多的人圍觀,大家都想瞧瞧這小妾是何等的傾國傾城,叫娶了未央宮主的季將軍半年之內,頂著重重壓力,也硬是要將這位如夫人娶進門。
然而季府的正廳卻沒有多少賓朋,除卻主座上端坐的姬無夜和慕容凝,冷冷清清。
新人一襲粉紅嫁衣,端端正正地給慕容凝奉上了一杯茶。
白月衣的眉梢眼角都溢著喜氣,有著濃到不加掩飾的甜蜜。相較之下,滿目風霜雨雪的慕容凝難掩疲倦,憔悴之意盡顯。看著身邊的一對新人,慕容凝忍不住便有些恍惚。大半年前,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那般任性地便嫁給了身側這個男人從此後,多腸斷,少歡顏。
從春光明媚到秋風淒冷,原來她悉心澆灌的花朵,連這一場春秋都熬不過。
她的愛情,原來短的如同一場花開花落。
慕容凝瞧著白月衣的如花笑靨,終究還是淺笑著傾身接過了茶盞,笑容無懈可擊。
白月衣起身的時候,胸前的抹胸卻嘩啦一下低下去了半截,春光乍泄,嚇得她慌忙伸手去掩。手中茶盞傾斜,落在地面,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潑在了她的手上,她微微呼痛,姬無夜便連忙上前看護,好一派濃情蜜意。白月衣低頭打量著,疑是自己散開喜袍裙裾被慕容凝方才的傾身踩住了一角,然慕容凝仍舊端莊地坐在那里,笑意融融地將她望著。
白月衣忽然就覺得,慕容凝的笑容似乎與方才不一樣了。
細瞧去,卻又說不上來是那里不一樣。
姬無夜走了下來,擁著白月衣往卿暄堂的門前走去,這就算禮成了。
慕容凝看著那抹離去的背影,同樣被茶水潑濺到的縴縴玉手上已是一片紅痕。她伸手撫過,目光仍是定定地直視著。她想起了那日的大婚,他亦是這般,留給了她這樣一個決絕的背影。那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就已經夠痛了,沒有什麼能比那種傷更痛,更令人無法呼吸。可今日,當他身著同樣的喜袍,擁著另一個女子入洞房的時候,她發現,原來心還可以更痛一些。
除了無法呼吸,還可以鑽心剜骨。
許是太久的忍耐,亦或是強撐了病體,此時一念情動,慕容凝只覺得胸口的那口血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涌入了喉間,又急又厲地噴了出來。
陌她兩眼一黑,昏倒在了一片喜氣洋洋的紅色里。
姬無夜已經走的很遠了,耳畔鼓樂高喧,似乎傳來了一聲小姐的呼喚,有些像是阿碧那尖尖的嗓音,輕的像是幻覺。他腳步一頓,有些不安地回首望去,只是卿暄堂內一片模模糊糊,他什麼也看不真切。
身側的白月衣攀附上他的臂膀,無聲地緊了緊與他疊握的雙手。
他靜默了一瞬,終究還是繼續邁步向前。
一個時辰後,晚晴居。
醒了
慕容凝一睜眼便見得陌上塵佇立在她的榻前,面色沉的可怕。他的語氣听不出喜怒來,但慕容凝卻知道,他生氣了。
慕容凝見他這幅表情,開門見山地問道︰我還能活多久
至多二三年而已,你再這般折騰下去,怕是今年都過不完。陌上塵面色凝重,口氣忍不住就帶了責怪。
二三年麼慕容凝喃喃,似是不知道那是多久的光陰一般。
你有什麼想說的陌上塵抱臂,嘆了一口氣。
我確定了白月衣的胸口有著扶桑花的印記,如此看來她就是月兒沒錯了。慕容凝氣若游絲地說著她在席間的發現,你先前曾說過發現宮內懿貴妃似乎對星辰秘術很是了解,她很有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接下來我們要盯緊她們之間是否有一些隱秘的聯系,另外,我還想知道月兒是在被我趕出去之前還是之後便已投奔別處
就這些陌上塵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蹙了眉︰你不顧身體虛寒硬從未央宮來參加這場納妾之禮,就是為了這個你吐血暈倒了喊我來,卻只是為了這個
不然呢慕容凝淡淡地︰難不成我是來看他們耳鬢廝磨,郎情妾意的嗎
你若不好好調養你的身子,以後你怕是想看他們耳鬢廝磨,郎情妾意都看不到了。陌上塵嘴上說著,卻還是默默地俯下身來,為她調著體內紊亂的真氣。
我有時候忍不住就會想,若是我死了,他是不是能多念我的好來慕容凝卻冷不丁地問道。
值得嗎陌上塵的手一窒。
陌,你不能老問我這個問題啊。慕容凝嘆了一口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的心知道。
你要是想死,我不攔著你。我就問問你未央宮怎麼辦,就這麼撒手不要了我倒要看你忍不忍心。陌上塵不滿地看著她。
二三年慕容凝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半晌復又輕輕開口,夠了,我等著煙兒長大。
陌上塵還嘗試著勸她︰你就這麼不想活
這你可怨不得我。修行秘術本就要付出代價,歷代未央宮主不都短命又不是我一心求死,而是我活不成啊
你可要想好了啊。若你死了,你的姬無夜可就要歸白月衣了。你就能甘心讓她顛倒黑白忍心讓姬無夜被她蒙騙舍得讓他們百年好合
陌上塵的激將法卻沒讓慕容凝的情緒起一絲波瀾,她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人般對一切都失去了在意。
倘若她對無夜是真心的,他們能長長久久地相愛下去,不也挺好的麼。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若再掀起來,又是一場場血雨腥風。
陌上塵站了起來。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慕容凝,細長的銀眸里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慕容凝嗎阿凝,你如今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慕容凝將頭埋進被子里,不讓陌上塵看她的表情。嗡嗡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我只是累了。
那個從不對命運妥協的慕容凝,那個無論如何也要揭露真相的慕容凝,那個對姬無夜愛到死心塌地絕不放手的慕容凝。如今便是這幅模樣,躲在這里自怨自艾嗎
錦被中的人靜默了很久,而後低低地笑了起來︰是啊,如今的我,這般模樣今日,是他和另一個女人的洞房花燭夜,他們新婚燕爾,鶼鰈情濃。而我呢而我呢
不是不愛不是不恨
不是不想和他共赴白頭,誓同塵灰。可是陌,我快要死了啊
陌上塵盯著微微聳動的團團錦被,終究什麼也沒能說出口。那些錦被上繡著游龍戲鳳,鴛鴦交頸,花開並蒂。
可他的洞房花燭夜,她獨守空閨。
我就要死了啊
花團錦繡里,女子的聲音沙啞而絕望。
傷勢與虛弱讓她很快便再次陷入了迷蒙的無意識之中。陌上塵沉重地嘆了口氣,將她從錦被里挖了出來,凝視著她蒼白的病顏,枯坐了良久。
他合上門欲離開,卻感到身後有人。
那個男人立在門檻之下,微微地仰著頭。許是來的倉促,身上的一襲喜服尚未來得及褪下,殷紅如血。不知道他是來了多久,又听到了什麼,那張臉竟同慕容凝一般的慘無人色。陌上塵還來不及發問,姬無夜卻已搶先開了口,嗓音顫抖的像是寒風中的落葉︰
你方才說,她還可以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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