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奎急急的抓起那把已經打造好的腰刀,向武備庫跑去。大戰將近,多一把刀總是好的。
半道上,卻看到參將大人李全正率領著一幫親兵武將迎面而來,看著架勢是要上城戰守了。
高大奎瞧見平日里管理武備的倉大吏黃老頭也赫然在列,居然還手提一張長弓,箭囊箭袋更是一應背負,要知道這黃老頭已經年屆六十了。
平日里打造兵甲的伙計,都是黃老頭派發收繳。高大奎本也是要去找黃老頭交付腰刀的,當下急急的向黃老頭跑去。卻听的一旁參將大人的親兵喝到︰“那漢子,瞎跑什麼,大人在此還不躲避一旁”。
高大奎急忙駐足,張了張嘴卻是不知該如何應答,只是手捧腰刀向前遞出。
黃老頭也是瞧見了高大奎,當然是認識的,這鐵匠高大奎平日里雖木訥不言,但手上的活計卻是極好的。待看到高大奎手捧腰刀,便明白了其所為何事。
于是朝著高大奎喊道︰“大奎兄弟莫不是要交刀了,活計干的到挺快”。
高大奎急忙點了點頭。
“拿過來吧,只是今日里大戰將近,工時單是不能開具于你了”。
高大奎躬身將刀交付給了黃老頭。“不急,黃大”,嘴上倒也嘟囔了一句。
高大奎跑過來時,李全便眼楮一亮,蓋因著高大奎的身量確實高大壯碩。待看到他交刀給老黃時,也明白了此人應是匠戶,心中不免暗嘆︰‘好一條壯漢,不知今晚之後,尚能活否’。
想到此李全心中忽然一頓,轉頭對黃老頭說道︰“刀拿來,本將看看”。黃老頭立即遞上接過的腰刀。
“好刀,打制得不錯”,李全對高大奎說道,頓了頓又道︰“可曾習過武”?
參將大人發問,高大奎急忙點了點頭。九邊重鎮,邊民尚武,男丁中十成倒有五成皆練過幾番拳腳——當然高下莫論。
“可敢殺韃子”?參將大人又問道。听到此問,高大奎渾身一震,壓抑多年的仇恨噴涌而出,當下跪倒在地︰“大人、小人,我妻兒皆被韃子所害。大人若是征召,我高大奎願拼死殺韃。。。。。。”。高大奎本就木訥,想起妻兒之仇,熱血上頭後答話更不可能遣詞斟酌。說道此處以是雙目盡赤,哽咽不能言。
“起來說話吧,只是今日里卻不用你殺韃。方才問你可敢殺韃,是本將欲辨壯士矣”。
參將李全倒是極客氣的對高大奎說話。“不過本將倒是有一莊差事遣汝,怕是九死一生爾,汝可敢否”?
“若是參將大人差遣,死也不怕”。高大奎這次答的倒是痛快。這些年他一直念著大人的好,今日大人能有事托付,即便是死,高大奎也慨然赴之。
“好,高壯士。本將現要上城御敵。日落後,汝來參將府。本將有大事相托”。說罷,參將深深的看了一眼高大奎,轉頭上城而去,一身甲葉錚然作響。
高大奎怔怔的看著參將大人的背影,被斜陽拉長的影子投在地上,如同行走的旗桿。起風了,城頭上的旌旗獵獵作響。
李全挺立城頭,看著城下的韃虜兵馬越聚越多。
得勝口破了,韃虜輕松的突破了邊牆。牆上的軍卒本就沒多少,點點烽火還行,要與幾萬的韃虜對戰,那簡直就是痴人說夢。只有幾十個敢戰之士的抵御,如同巨浪中的一片葉子,瞬間被沒天沒地的韃虜淹沒。
在韃虜破邊沖向鎮羌堡之前,李冒林奮力的關上了城門,鎮羌堡只剩他老哥兒一個了。
一個人守著一座城。
夕陽下,鎮羌堡的城門樓上,李冒林挺了挺腰身,活動開了筋骨。槍尖雪亮,纓穗鮮紅。哪怕殺一個韃子,只想殺一個韃子,死而無憾。
巴布特奮力的沖殺著,雖然明國的邊牆上沒有幾個兵。等到巴布特沖上邊牆時,明國的兵丁早已死傷殆盡。但巴布特依舊高舉著大刀,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因為巴布特興奮,二十六年來,巴布特終于像個勇士一樣沖殺了。明國的女人,明國的財富,明國的奴隸,讓他魂牽夢繞了多少年啊。
感謝長生天,感謝阿魯特。
阿魯特答應了巴布特的請求,讓他成為了阿魯特百戶麾下的勇士,隨著大金大貝勒代善出征明國。
那一刻巴布特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餓狼,飛奔回了自己的氈房,他要將這個消息告訴他的阿布(父親)。他要向這個斷了一截小腿的男人證明,他巴布特也是科爾沁草原上的雄鷹。
巴布特的父親同樣興奮。他拿出了祖上的彎刀,配齊了戰馬所需的一切,甚至還取出了一副皮甲,統統交給了巴布特。臨行前,他拍著巴布特的肩膀說道︰“去吧,巴布特,不要給你的阿布丟臉。明國遍地都是財富。讓明國的女人們知道,草原漢子的雄壯”。
巴布特深以為然。
邊牆之後,首當其沖的就是鎮羌堡了。大貝勒代善看了看鎮羌堡上孤零零的一員兵丁,轉頭對科爾沁部的貝勒耿格爾說道;“科爾沁的勇士們,這座城池是你們的了,所獲皆是我大金對爾的賞賜”。
耿格爾慌忙躬身答道︰“謝和碩大貝勒賞”。轉頭對身邊的親兵傳令道︰“留下一個百人隊,余下各部勇士隨本王跟隨和碩大貝勒攻伐得勝堡”。
代善和耿格爾都知道,眼前的這個小軍堡以是一座空城,空城既意味這沒有女人,沒有奴隸,沒有財寶。所以誰都不願意在此浪費時間,兩里外的得勝堡才是肥肉。但鎮羌堡攻還是要攻的,最不濟可以當做營地用。于是在留下一個蒙古百人隊後,大部兵丁浩浩蕩蕩的開往得勝堡。
阿魯特的百人隊被留了下攻鎮羌堡,這讓阿魯特覺得有些大材小用。他縱馬繞著鎮羌堡跑了兩圈,就只看到一個站在城門樓上的明軍,就一個明軍。
向南眺望,看見河道內有煙塵升騰,瞬間明白過來了,其余的都跑了,就剩下這一個了。
阿魯特看的分明,立在城樓上的這一個明軍,雖然努力挺拔著腰身,但終究難以掩藏苦難歲月留下的佝僂。
一個人守一座城,這老頭瘋了。
阿魯特立即做出了分兵的決定,分出六十騎去追趕南逃的堡民,將後背留給科爾沁勇士的明人可不能放過,那意味著女人、財富和奴隸。
而鎮羌堡只需幾十騎足夠了。何況,還有些隨軍的漢人奴隸可供差遣。
“科爾沁的勇士們,誰為本百戶取下此城”。阿魯特高舉彎刀,斜斜的指著鎮羌堡。
“阿魯特大人,巴布特請求第一個登城”。巴布特興奮的嘶叫著,雖然眼神不好,但巴布特也分明的看到,整個城堡就一個兵丁。就讓他的鮮血喂飽巴布特的彎刀吧。
“巴布特勇士,去用你的彎刀砍下他的頭顱吧”。阿魯特大聲的下達著命令。“漢奴們,舉好你們的雲梯,讓科爾沁的勇士登城”。
其實,只需要一陣箭矢,李冒林就斷沒有活下去的道理。只是阿魯特覺得那樣沒什麼意思。巴布特的彎刀也該見見血。
殘陽如血,城頭上李冒林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長過了堡牆,長過了東邊的飲馬河。起風了,槍上的纓穗像血絲一樣飛舞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