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七月初七,往年的今日,總是會下一場小雨的。牛郎織女鵲橋會嘛,總是要哭一哭的。可今年,別說雨,連一絲風都沒有。
得勝堡參將李全一早起來就覺得煩躁,他覺得是這天氣鬧得。
今天也是李全之子寶兒的三歲生日,對于這個兒子,李全甚是寵溺。李全一妻兩妾在生了一打閨女之後,終于在他40歲的時候,愛妾姚氏給他生了一個帶把兒的。老來得子啊,老天爺終是沒虧待他。
年景不好,雖是愛子生日,李全也不願驚擾堡內軍民。只是一家人熱熱鬧鬧的過了一天,剛入黃昏,寶兒已經蒙頭大睡,這一天的玩鬧也是夠累。
李全坐在炕邊,靜靜的看著愛子酣睡的模樣。姚氏坐在旁邊,時不時的用蒲扇扇呼幾下,驅趕著蚊蟲。室內一派溫馨。
溫馨很快被打破,傳自得勝口的炮聲像重錘一下敲進了李全的耳朵。李全條件反射般的從炕上一躍下地,三步兩步出了家門,抬眼向北眺望,兩里外的得勝口墩台五道烽煙直沖天際。
“披甲”!李參將聲嘶力竭的喊聲驚了府內所有人。
得勝堡的城上城下以是一片忙碌,武備府庫洞開,滾木 石,槍炮刀箭,急哄哄忙碌碌的運上城頭。世代戍邊的得勝堡軍卒們,深知烽火就是命令,何況還是五道烽火。也得益于參將李全這些年的竭力操練,軍卒們雖不似井井有條,倒也不算過分慌亂。
一身甲冑的李參將樹立城中的玉皇閣上向北眺望,得勝口邊牆之上,以是一片喊殺之聲。
方才哨探已然來報,是東虜來犯,內有北虜若干,兵馬不下三萬。兵鋒以直抵邊牆之下,此刻正在拆牆破邊。領軍者看旗幟應是東虜大貝勒代善。
听完哨探稟報,李全渾身一震。“東虜那便是建奴了”,滿萬不可敵呀。周身的血液瞬間涼了,七月盛夏的黃昏里,得勝堡參將李全卻如墜冰窟,渾身冰冷。
對于建奴,李全並不是陌生。崇禎二年己巳之變時,李全還是千戶守備,也結結實實的與建奴兵馬小戰過幾場,然皆敗北。建奴兵馬強悍啊,駑馬之勁、重箭之利、搏殺之狠明軍皆望塵莫及。
李全敢戰,但也不會白白送死。望著得勝口邊牆上的廝殺,他只能緊緊的攥住拳頭,將手指捏成灰白。
得勝口,茶馬古道的出入口,九邊重要關隘之一。得勝口的身後鎮羌堡、四城堡、得勝堡成品字而立,三堡與得勝口的距離最遠二里,最近幾十步爾。
鎮羌堡因有飲馬河水關,故初稱水口堡,大同巡撫詹榮、總兵周尚文改為鎮羌。于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土築,萬歷二年(1574年)石砌磚包。堡周“一里七分,高三丈八尺,南至得勝堡二里,西至四城堡一里,北距得勝口邊牆僅十五步”。
設守備官一,所領官軍千余,馬騾百八十有余,分邊二十余里,邊墩二十八座和共馬市一處,管磚樓一座,火路墩七座。
鎮羌堡守備秦三川,是世襲的千戶。祖上或許有堂堂的武勇漢子,只是這基因卻沒傳給秦三川,世居此地,世代為官,聲色犬馬早已磨削了秦家的武勇。
當秦千戶看到烽煙五道,韃子數萬時,就一個念頭,跑,跑的越遠越好。自己手下的那幾百兵卒是什麼貨色,自己最清楚不過。若不是仗著秦家在大同鎮世代經營,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李全那個愣貨說不得早將自己拿下了。
待到秦千戶看到韃子先鋒已經拆毀了部分城牆,兵鋒以入邊時,再不猶豫其他,帶著家眷親兵縱馬而逃,向南絕塵而去。
本應是得勝口邊牆的第一道防線,本應與得勝堡互為倚角、奇正相間、守望互助的鎮羌堡瞬間崩潰。千戶大人都逃了,堡內軍民們自然無心戰守,上千鎮羌堡兵丁軍民似蝗蟲、似螻蟻般的順著飲馬河道向南奔逃而去。
除了一個人;李小女的父親,高大奎的岳父李冒林。
鎮羌堡的城門樓上,李冒林柱槍而立,槍上的纓穗鮮紅,破舊的鴛鴦戰袍鮮紅。只是須發已然灰白。北 韃虜的旌旗,南望奔逃的人群,李冒林苦笑了起來。
李冒林無子,發妻早已亡故,李小女是他唯一的希望,卻被韃子那麼慘烈的禍害而死。希望沒有了,活著也沒什麼意義。所以李冒林不想逃了,終歸有一死,不若奮戰而死,九泉之下也好向慘死的女兒,未出世的外甥兒交代。以是知天命的年紀,若能殺一個韃子,哪怕只是一個,便也是多賺的。
鎮羌堡的崩潰,李全看了滿眼。沒覺得意外,心內反倒有一絲小小的慶幸,跑吧,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能活一個算一個吧。對于秦三川的恨意倒也沒那麼強烈。
李全深知,韃虜從此破邊就斷沒有不攻此堡的道理。數萬的建奴啊,得勝堡唯死戰爾,不會有援軍的,放眼大同鎮,放眼大明朝,沒誰敢冒著與建奴野戰的風險來援他得勝堡。唯死爾,唯死爾!
只是寶兒才三歲啊!
鐵骨錚錚的戰將,也是柔腸百轉的慈父啊。想到寶兒,李全心內一痛。建奴數萬來攻,得勝堡守軍不足千余。自己身為皇明將臣,為國守邊,百死不足惜,死則死矣,無足懷掛。可是我的寶兒不該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