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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干的手指把太後的手更緊緊攥住,太後感覺出微微的顫抖。太上皇眸子更明更亮,虛弱地道︰“不用起誓,我信你。”他的面上閃過一道似霞光明亮的光芒,一閃而過。
太後的心讓照得哆嗦,下面的話不由自主。
“那一年,我讓方妃欺負,是你教訓的她?不在我面前,我也知道。”
太上皇輕輕地笑︰“我教訓人怎麼會在你面前?”太後跟著輕輕一笑。她當時嬪都不是,也沒有嬪妃受訓當著誰誰面的固定道理。
“喏喏,還有那一年,跟我養父家里聯宗的大員有了罪名,你打發人告訴我,讓我推說不知道,”
太上皇眯起眼楮︰“你本來也就不知道,你在深宮里你知道個什麼。”
“還有那一年……”
太後越說下去,太上皇的手指越穩定。起初那無力的病弱,和激動而上來的抖動漸漸的消失,留下的是和太後心貼心的肌膚相連。
太後察覺到,心里沒有一處不痛。幾十年以來,她從沒有認真的對他道謝。謝恩這事情,和以前說過的謝,跟今天的心情相比都浮淺得站不住腳。
讓心情左右,也真的不願意太上皇離去,她就往下說著。直到加壽又進來。
病人有句話叫靜養,是聲氣兒弱氣息弱禁不住大動靜。這宮里本就靜得能听到孩子們隔道帷幔的沙沙紙張聲,加壽更是輕手輕腳。
小小聲先來上一句,是怕忽然出聲太上皇突兀。
“用晚膳嗎?”
把太後的話打斷,太上皇有些遺憾,不過加壽不是大人,再聰明也看不懂這個夫妻傾訴的眉眼兒,不能怪她。
太後看出來,柔聲道︰“吃過我陪您好好說,以後啊,一直好好的說。”太上皇笑得滿足上來,太子也走進來。
太子現在還是當學生為主的時候,太上皇不許他荒廢功課。太子殿下昨天是下午過來呆到晚上,今天就是晚上過來。
垂手看看太上皇臉面兒,陪個笑容︰“比昨天像是好些。加壽煮的好湯,您今天多用些。”
加壽自從當家就會煮湯,說起來不過是別人洗好各種食材,她往湯鍋里一丟,只這一步,就全算是她煮的。
太上皇微微地笑,他剛才說多了話,這就有些氣力上不來。對著一張張殷切的面容,他說等著喝,加壽出去傳晚膳,太子走上前,把他半抱,背後太後給墊好,半倚坐等著。
不用宮人侍候,鎮南王端著小炕桌子進來,瑞慶殿下搭把兒手。在床頭放下,太上皇說要吃什麼,太後和瑞慶殿下輪流喂他。
太上皇吃上一口,為這親情更滿意時,見到加壽香姐兒加福蕭戰就位。
從他病的當天,鎮宅四寶就陪在身邊。他吃飯的時候,加壽帶著妹妹和戰哥兒在旁邊盯著。
病人沒胃口,太上皇吃到一半不想再吃,加壽先出聲︰“再吃一口。”鎮南王也笑容上來,心想太後疼這些孩子真是沒有白疼。他和太子也隨著話就欠身子,請太上皇再用。
太上皇就又吃下去。接下來是香姐兒︰“再來一口。”太上皇再吃。加福︰“再來一口,”蕭戰跟上︰“加福說再來一口。”
“哧,”太上皇把飯噴出一半。鎮南王和太子近前一步,用帕子給太上皇拭過,太上皇手指著蕭戰樂︰“你呀,你這個孩子,你祖父是好男兒大英雄,你父親我听听也不差,獨你,你呀,你呀,”
興許是吃飯有力氣,這段話中間只停下**一回,其實也有精神頭兒好在頂著。
話里並沒有說明白,但這里人人都明白。鎮南王理當娛親,抓住機會笑道︰“民間有個說法外甥隨舅父,戰哥兒他隨我,是跟我學的。”
太後也樂了,瑞慶殿下抿唇輕笑。
就著這樂勁頭兒,太上皇又吃了幾口,就不再用。加壽捧上小唾盂,太子接過,香姐兒送上準備拭嘴的帕子,加福捧著一小茶碗的漱口水,怕她拿不穩會摔,戰哥兒手里還有一碗,是個後援。
反正到最後,一定是加福圓滿送上。
鎮南王接過太後手中的飯碗,太後騰出空兒來當個解說。
“壽星來了。”太子和加壽一笑。
“祿星來了。”香姐兒笑眯眯。
“福星和戰哥兒來了。”加福和蕭戰笑出一嘴小白牙。
太上皇說著好好,漱了口,瑞慶殿下送上熱帕子請他淨面,宮人進來放下小桌子,在床前稍遠的地方,瑞慶殿下等用飯。
年老的人喜歡熱鬧,這是太上皇和太後去袁家時曾說過一句,說喜歡看到團圓著用飯,太後為太上皇的病著急,福祿壽瑞又在面前,就讓他們在太上皇面前用飯。
吃的不算早,是等太上皇用過他們才吃。太上皇有吃藥鐘點兒控制,晚膳就到掌燈以後。
並餓不著誰,三餐中間都有加餐,孩子們也不著急。
太上皇心疼太後,讓太後按以前時辰用飯,太後已經用過,這會兒可以相陪。
福祿壽戰加上太子和瑞慶殿下夫妻,擺兩張桌子。高桌子大椅太上皇看得吃力,視覺上他睡下來低也是一種不尊重,是農家夏天外面院子里吃飯的桌子高度,配小凳子。
加壽坐著剛剛好,香姐兒坐著剛剛好,加福和蕭戰站著,憋屈坐的是太子和瑞慶殿下夫妻。
鎮南王每回坐下來都要笑,在他對面的蕭戰又開始了。
別人開始用飯,是給自己吃。蕭戰和加福都是知道的,你一勺,我一勺,是喂給對方。
一個桌子有四邊,鎮南王和長公主對坐,蕭戰和加福對坐,這樣方便他們。
就看到兩個小手臂你起我落,你落我起,把個桌子橫個干淨。太上皇在床上看著笑,鎮南王笑得吃一口飯要花三口的功夫。
“呼呼,”蕭戰吹湯。
“呼呼,”加福吹菜。
鎮南王也學著吹一筷子菜,在他們片刻的平息這空當里,送到瑞慶殿下唇邊,笑道︰“來,不能讓他們把光彩全搶走。”
瑞慶殿下是太上皇心愛的小女兒,太上皇和太後笑出一聲來。
“舅舅,”蕭戰肅然開口︰“你喂的不對。”
太上皇悄聲對太後道︰“咱們听听,這喂飯他倒還有講究。”
鎮南王就讓蕭戰說,蕭戰邊說邊示範。一個小調羹里,先放一片菜,再放一點兒飯,再加上一點兒肉湯汁,蕭戰一本正經︰“這樣加福才愛吃。”
加壽和香姐兒撇小嘴︰“就他事情多。”冷不防的,太子一筷子菜到加壽嘴邊︰“先來一個這種的,再來戰哥兒那種。”加壽喜歡的吃了,也喂給太子。
換一個調羹,又喂給香姐兒。擠眉弄眼︰“二妹,咱們也有人喂,咱們也有光彩。”
香姐兒也喂給加壽,又給太子布菜。乍一看上去,兩張小桌子熱鬧非凡,活潑潑的生機無限。
這場景頗能讓病人開心懷,太上皇握住太後的手不再是有氣無力下還要掙扎的賣力氣,而是包容,把太後的手包在手中。
很快蕭戰和加福吃完,不走,一人還佔據一邊小桌子,眼楮溜溜左瞄右瞅,盯著瑞慶殿下夫妻用飯。
太上皇忍俊不禁︰“你們兩個,吃完了不起來?”蕭戰和加福一起回答︰“怕舅舅(姑丈)喂不好。”
鎮南王是蕭戰的舅舅,瑞慶殿下是加福的姑姑。
除去稱呼不一樣的話,別的字都一樣。太上皇又生歡喜︰“這是兩個負責的孩子,教人要教到會。”
這里沒有別人,瑞慶殿下是不會表示害羞,她眉開眼笑夸加福︰“福姐兒是向著我呢。”加福用力點小腦袋。
鎮南王湊趣的討饒︰“公主咱們就此結束吧,讓他們兩個不錯眼楮看著,我臉都紅了。”
太後呵呵而笑,太上皇悄聲道︰“等明天我好些,我也學一學。”太後悄悄地回︰“你呀,你不怕臉要紅?”太上皇掃一眼自己小女婿︰“他臉皮兒太薄,我比他厚。”
這話放在平時多可笑,但在這里太後沒有笑。感動如潮起雲涌把她包圍,幾點水氣又上眼眸,太後低低的傷感︰“好起來吧,別丟下我。”
溫柔的眸光又把她包圍,太上皇柔聲道︰“好,我撐過這一關去。”
他是上了年紀,民間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勾自己去的那種不好,雖然不是真的七十三八十四,但自己想著活的年紀差不多,是時候了,內心里有沮喪和認命。
答應著太後,自己心里也沒有底。多想一會兒,潮水般的疲倦要把他包圍。就還去看孩子們用飯,實在熱鬧,也能驅趕虛弱。
說說笑笑中他們吃完,洗手去燒夜香去為太上皇祈禱。
殿室里靜下來,太上皇睡下,太後把燭光熄得微弱,靜靜守著他。
外面的說話聲一句一句進來。
瑞慶殿下先祝︰“願父皇病體早愈,母後福壽康健。”太上皇微動眼眸。
第二個是加壽︰“願太上皇早早康復,早早的同太後去賞桂花。”
太上皇勾起嘴角。
第三個是香姐兒︰“願太上皇早早的好,我修整的屋子請他和太後先住。”
太上皇嘴角笑容加深,更用心地听福星今晚說什麼。
加福道︰“願太上皇早早的好,能吃冰。”
太上皇睜開眼楮尋找著太後,又同她打趣︰“你的加福這天氣要吃冰,趕緊的去看她。”
“我不看,你不好,我誰也不看。”太後搖搖頭。
外面笑話加福今夏冰沒有吃夠的聲音里,太上皇吁一口氣,像是放下心,微閉眼眸,藥力起作用,飯後也思眠,慢慢的睡了過去。
太後寸步不離,在他沉靜呼吸里喃喃低語︰“你呀你,沒有你,我上哪兒還能見到這些孩子們,你呀你,這計較可不對。”
太後臨睡的時候,皇帝來看過。他一天三看不定時候,問過太上皇晚膳用多少,太後告訴給他有孩子們勸著,皇帝也道︰“您沒有白疼表弟,如今都大中用。”
太子是太上皇要他守著早起念書,已經回府。瑞慶殿下夫妻留宿宮中。加壽招待妹妹們和蕭戰,香姐兒他們還是不回家,皇帝沒來由的安心。
听听太醫的話,他憂心。他才上皇帝沒兩年,太上皇健在,有些事情能分擔。
但听听鎮宅四寶繼續守著太上皇,皇帝點頭,贊許全在心里回宮。
…。
第二天一早,寶珠不敢怠慢,把小六交給祖母,和袁夫人趕往宮中。袁訓是往衙門去後,間中去請安。婆媳這一去要午後回來,安老太太才能出門。
她急急忙忙地先到文章侯府,進門就問︰“有動靜沒有?”門人也著急,跟他家要生孩子似的︰“沒有吶老太太。”
“哎喲,這是多金貴的孩子,這麼晚了不出來。”老太太不停,往掌珠房里去。
掌珠和玉珠全是臘月里二十幾看出有喜,如今這是八月中秋過,這孩子都太足月,還是個沒動靜。
如果是尋常的人家,早就急得睡不著。但宮里有太後,請的最好太醫看過說孩子挺好,大家只能等著。
韓世拓今天在家,抓著本道德經在掌珠肚子前面晃動︰“多看看,老子是他母親懷胎幾十年生下,是個大才,難道我也要有這樣的兒子?”
“大才小才,趕緊出來我才認他是人才。”老太太恰好接上話。韓世拓請她進來,房里還有這府里的老太太,文章侯夫人等都在,安老太太在擔心曾孫的同時,心滿意足。
都是守著掌珠,這是重視她。
坐上片刻,又趕往常府。不要女眷們送,怕掌珠說生就生,還是盯著的好。文章侯夫人對著背影夸她︰“老太太要是沒有大福氣,那是沒道理。看她辛苦的,往這里看過,還有常家。常家看過,回家去還要照看曾孫。”
二太太三太太一起稱是,窗戶下面四太太鄙夷的不服,又把人家夸上了,有這功夫,還是說說自家的偏心老太太吧。想當年二太太三太太和自己生孩子,她有這樣守過嗎?
四太太還是抹不開臉面大大方方過來,她鑽到後窗下面听掌珠動靜。
她以為她藏的巧妙,其實都看到她發髻露出一截,窗下過秋風,還有釵環動,從老太太孫氏到站著在房里看得更清楚的韓世拓都在肚子里罵她,沒出息勁兒。
唯一不罵的,是掌珠的母親邵氏。
常家也是一樣的著急,常夫人和張氏守著玉珠,老太太進去抱怨︰“這是要生什麼好的,比生加壽還費功夫。”
玉珠不急,還在憨笑︰“說起來要怪祖母,祖母天天說先生獸頭,這獸頭想來是難生的。”
常夫人和張氏笑說有理,老太太板起臉︰“你要是能先生獸頭,那是你的福氣。”
坐上一會兒沒有動靜,老太太記掛著小六,匆匆忙忙又趕回家。怕小六哭鬧,打擾太上皇養病,小六不送進宮,老太太說哥哥姐姐們都不陪著,要多多的疼他才行。
心分成幾下里用,一下里掛念太上皇,他不好太後就不好過;一下里心疼袁夫人寶珠來來去去;一下里想宮里的孩子們和出遠門的執瑜執璞;一下子里是小六;一下子里又是掌珠和玉珠。
等小六睡著,老太太往袁父面前燒香。念叨著︰“我一生拜過許多菩薩,都不如您有靈驗吶,只看看福祿壽就知道了。我孫女兒是怎麼了還不生,這懷得太久,真讓人擔心。”
閉著眼楮說得正上勁兒,外面有人跑進來︰“老太太,生了生了。”安老太太更是對著袁父再拜幾拜,眉開眼笑出來問道︰“生了個什麼?”
和回話的人都一怔,老太太失笑︰“這話不對,是誰生了?”
回話的人是這府里的,老太太就看不出報玉珠還是掌珠的喜。想起來,還是先問誰要生。
“侯府和常府都來報信,說有動靜了。”
老太太長長的呼一口氣,背後是袁父的畫像,跟個真人似的,平時總當他無處不在,就又把自己丈夫想到,也應該是無處不在。
這就對空禱祝︰“我呀,我可算對得起你了,三個姑娘這都有了孩子。”
當天,文章侯府喜得一男,常家喜得一女。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口,偏心又上來。對掌珠說︰“你生錯順序,應該先生女孩兒。”見到玉珠就眉開眼笑,也不管常家的人怎麼想,老太太沒口子的夸︰“生得爭氣,比你大姐好。”
好在文章侯府是喜歡的,文章侯當天就起草上書,要把爵位給兒子襲,好給孫子請世子。常家那里,玉珠對母親張氏道︰“祖母是怕我難過?”張氏看得清楚︰“她是真心話,盼著你和寶珠一樣的生。”
寶珠又添兩件事情,往兩家來看,又打點東西送,忙得不停。 大路喜歡了,沒事就往玉珠那里跑,這個妹妹可以盡情的看,還可以哄她不哭。
太上皇的病在十幾天後還是沒有起色,宮里一天比一天憂愁,這時候喜訊傳出。
“是真的嗎?”太上皇喜動顏色,硬朗的自己坐起來。鎮南老王躬身在他床前︰“是真的,太醫看過三回,長公主有喜了。”
……
“皇後懷執怨懟,不敬寡德。侍奉不勤,數違教令。雖誕下太子,不能撫循。命刻苦思過,持善修心!”
皇後直接暈了過去。半晌後醒來,滿腔悲憤問宮人︰“這是太上皇的懿旨還是太後的?”
聞訊而來的太子在殿外停下腳步,心里又是一片冰涼。這個時候還分太上皇和太後,可見母後有多糊涂。
難道是太上皇的懿旨就可以听從?難道是太後的懿旨就可以不依?
本來要進去,太子忽然就不想去了。
他已經听過懿旨,里面並沒有實質性的傷害。母後經受不住暈倒,他作為太子快馬加鞭的過來,就遇到這當頭一棒。
和懿旨里的懷執怨懟恰好對得上,和懿旨里的命她持善修心也對得上。
太子輕嘆息,母後真的是…。太糊涂了。就要走,身後讓人捅一把,加壽不知道何時出現,手里提著她的小食盒,歪著腦袋︰“咦,太子哥哥怎麼不進去?”
太子撫摸她的發髻,體貼地道︰“你也別進去了吧。”
加壽搖頭︰“不行,我再也不能和上次那樣拉下來不看娘娘。”太子猶豫不決︰“可是母後正在氣頭上,”加壽閃閃眼睫︰“太子哥哥是怕娘娘對我不好是嗎?”老侯的教育十分成功,加壽堆出笑容,把加壽吹大牛的洋洋自得拿出來︰“放心吧,娘娘罵我,我不會回的。”
太子的心上又讓割一刀,無奈地看著加壽進去。他這一會兒還是不想進去,他知道他的母後氣頭上是什麼模樣,太子原地站著。
里面有行禮聲,皇後果然是氣喘著︰“你,你又來做什麼?”空曠殿室大,傳音效果更好,太子听得一清二楚。垂下面龐,這不又是“懷執怨懟”,加壽小小的並沒有得罪,這還是對太後定親不滿不是。
太後的教育十分成功,加壽甜甜的嗓音不改,和回太子的話一樣︰“我來看娘娘,我不來看娘娘,要讓別人笑話娘娘和我。我備下湯,太上皇說喝這個湯好起來,今天現煮給娘娘送來。這會兒不想用,我放在這里。”
皇後沒有說話,她是讓太上皇的聖旨震驚到。太上皇昨天病愈,今天就下旨意斥責她。懷執怨懟是嗎?皇後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勉強和加壽說上一句,就只能看著她曳曳辭出。
加壽出來告訴太子︰“娘娘好,就是不太喜歡。太子哥哥不進去看看?”太子說不進去,和加壽出來,他往太上皇面前去,太上皇下斥責他母後的懿旨,太子認為有道理,但母後不能出宮,他要代她去太上皇面前請罪。
加壽出宮回太子府,她還是下午回宮,帶上妹妹們和戰哥兒多陪太上皇幾天。
太上皇精神比昨天還要好,見到太子滿面慈祥。九月里天氣秋涼高爽,他和太後坐在窗前看新送來的名品菊花。指一張椅子,樂呵呵︰“太子你坐這里。”
太子放下心,或者他生長在太後宮里,他對太上皇的懿旨沒有太大驚恐。只是擔心母後面子上又下不來,去看看她,卻又听到不入耳的一句話。內心本是難過的,見到太上皇和太後都和氣,太子心頭一寬,謝過坐下來。
“不要擔心,你母後有些小性子,很不好,我素來看到沒有理會。病的時候想了很多,我和太後還能有多少日子?萬一我走在先,太後走在先,另一個人就傷心去了,再也不能分一只眼楮守著這宮里平靜。我在的時候,給她擰過來。以後你和加壽也省心。”
太子鼻子一酸,這話正扎中他剛才的難過,淚水潸潸而出。太後倒一碗熱茶給他,太子接在手里,覺得這茶碗也好,面前的一對老人都是秋天里的晴陽格外溫暖,只有自己的母後那語聲像寒冬里的日頭,明明是有的,只是她自己包著一層冰霜寒,讓人不願意走近。
他是來請罪的,卻听了一通慈愛的話離去。他走以後,太上皇就對太後興高采烈,有幾分像孩子︰“備車,咱們去看瑞慶。”
到了以後,見加壽也在那里,另有一份兒滋補的湯送來,正在炫耀。小嗓音得瑟的很︰“姑姑,一早我讓嬤嬤又去問過太醫,說加的藥材剛好。全是山西給我送來的喲。只舍得給太上皇太後皇上娘娘和姑姑用,戰哥兒要討來看看,我是不給的。”
太上皇又讓“皇上娘娘和姑姑”的話給打動,對太後道︰“你許的一門好親事。”太後知道他的話意,也覺得加壽得瑟一回︰“你我只管放心,加壽不管到什麼時候,都會對瑞慶好的。”
兩個人進去,太上皇和加壽開玩笑︰“你說很好,但是漏下你家里的人。我來問你,你的好東西不給你家曾祖母、祖母和父母親不成?”
加壽快快樂樂地回︰“給他們送的專有一份兒,我的,只給太上皇太後皇上皇後和姑姑。”
瑞慶殿下和她玩笑︰“太子也不給?”加壽笑眯眯︰“我的這份兒就這麼多,我分過就沒有了。我和太子哥哥要是用,去拿爹爹的。”
“那你爹真委屈。”太上皇又要笑,又有一句話讓引出來︰“加壽是認真的,還分過算過分量,這不是虛客套。”
太後打趣︰“你都吃了她許多,還要說虛客套?”
中午就在這里用飯,加壽掛念太子辭出。第二天上午,又是一道懿旨以太上皇寶印發出。
“皇後柳氏,華而不實,冷眼觀來,本不宜母儀天下,只為太子鴻名,仍居昭陽。須,痛思修心,重正貞靜持躬。”
第三天,又是一道。
“六宮無主,太後暫攝。輾轉辛勞,心甚不安。令德妃梁氏,賢妃張氏,端妃趙氏,忠毅侯之女袁加壽輔佐。”
朝野上下一片嘩然,柳明找到魯豫,哭喪著臉︰“你到底有招沒有招?你看看太後都猖狂到什麼模樣。把娘娘正宮擠得沒地兒站也就罷了,這是要逼死她的不是?德妃賢妃和端妃,那是和太後親佷女兒陳留王府上結親的人。袁加壽更不用說,是她的佷孫女兒。你再縮手不動,太後就權傾朝野了!”
魯豫也覺得可氣︰“這是侍疾的時候,指不定太後說了什麼,這里面有鬼!”
他們是在刑部里說話,話說到這里,刑部尚書皮笑肉不笑的進來,把一封公文往魯豫面前一摔︰“魯侍郎你自己看!”
魯豫拿在手里,看過臉色唰地白了。這是一封提審的公文。宗人府和宮里的數十個太監宮女把他告到宗人府,說他挑唆宮人污蔑太後,宗人府轉給大理寺,大理寺讓他去受審。
刑部尚書冷笑︰“別以為你是個官兒就行事無忌,辦事,有章程!我看到這個都可以讓你氣死。幸好大理寺與我還有幾分薄面子,他們封好送給我,讓我送你魯侍郎過去,免了提走,你也好看,我臉上也好看些。”
催促魯豫︰“這就走吧,別磨蹭了。”
柳明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驚嚇之余萬般無奈之下去見柳至。柳至今天在家,听完一翻臉︰“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一出!柳明,今天我們話說明白。娘娘現在只是受難,還沒有凶險。她要是不保,哼哼,你自己想去!”
柳明急了︰“你當家你怎麼這樣說話!這分明是太後出招…。”柳至打斷他︰“誰挑事!誰承擔!”
柳明漲紅臉惱怒出來,邊走邊拂袖子嘟囔發泄︰“你個縮頭大烏龜,你不敢惹袁家,你不敢惹太後,你就眼睜睜看著娘娘活不成,你個縮頭大烏龜,你怕袁家……”
他身子受損走得不快,話讓柳雲若听見。消停下來不去袁家的柳雲若小心眼子里一惱,以他的年紀想不到先問個明白,直接找幾個年長的兄弟︰“袁家又欺負我們家了,走,看看執瑜執璞回來沒有!”
柳至和柳垣在客廳說話︰“只要太子無事,娘娘就不會有事。”柳垣現在大明白特明白,尋思著懿旨上話︰“只要袁家的加壽沒事,太子就沒事。”
柳至覺得和他越來越能說上話︰“太後偏心娘家並不避人,因為她偏心,她不會讓壽姐兒有個退親再定親的名聲,這名聲以後當皇後都是敗筆,唯今之計……”他閉上嘴。
柳垣陪笑︰“唯今之計還真的是保娘娘就得保袁加壽,和袁家走動多些。”
“你去,我只想揍他!你明白地對他說,我要是不狠揍他一場,我氣難消。”
他們就不知道孩子們私下里又出去,但好在柳雲若尋上一回,等不到執瑜執璞也就作罷。
魯豫從大理寺出來,是天黑以後。走在街上,兩邊鋪子住家的燭火照在他身上,門縫里透出來好似萬道千道,但照不亮他的眼前。
一通審問把他氣得兩眼發黑,幸好官職不是今天就丟。他重回刑部提出林允文,面上猙獰︰“我要完了,你只能是一個死!前朝犯巫術的,沒有一個不死!”
林允文手指里把玩著銅錢,面上不慌不忙。心里大局已定的暗想,你總算來求我了。你求我一回,就有下一回,下下一回,從此就跟我的信徒們一樣,攥死在我手心里。
“我算出來你最近有禍事,”他冷冷淡淡。
魯豫咆哮︰“那你怎麼不說!”
林允文打個哈欠︰“因為我準備一件功勞給你。”魯豫追問︰“是什麼!”
隔壁,冷捕頭把耳朵緊貼住板牆。他眯起眼,把話一字不漏的收到耳朵中。
“你出城往西二十里,有三間小木屋子。那里有功勞,但你去的時候把頭臉遮住,肌膚不能露出在外面,免得受傷。”
魯豫奇怪︰“那里有個什麼鬼?”冷捕頭心想我也想問。林允文高深莫測︰“去了你就知道。”魯豫往外看天︰“城門已關,這得明天才能去,唉,誰能知道明天我還能不能提你。”
見林允文忽然眸中直愣愣,伸出手指比劃出幾個字︰“半個時辰後你再來。”
他無聲寫著,三遍以後魯豫看懂。本能的要對四面去看,讓林允文瞪住省悟,腦袋僵著一動不動,知道隔牆有耳,把刑部尚書在心里罵個臭死。
就是有人,也只能是他安排。
半個時辰後,魯豫目光呆滯出現,他留上心,就捕捉到冷捕頭走出刑部的身影。
林允文不再客氣,眼珠子里嗖嗖冒著寒光,跟教訓孩子似的口吻︰“我無天老母通天地,使鬼神。你凡夫俗子這一回見識到了吧!”
“你怎麼知道的!”魯豫跺腳恨聲。
“哼哼,我無天老母不僅能上知碧落下知黃泉,還能保皇權安君主。對你說,你也不懂!”
魯豫迷惘中看他在昏暗燭火下面,影影綽綽神秘莫測。他長嘆一聲相信了︰“我不要保皇權安君主,我只要一生夙願得施展。”他花白的頭發抖動,好似簌簌落冰雪。
看在眼中,林允文更拿他不當一回事情。都這般年紀還苦苦掙扎相,這官場你不混也罷。
但好在他混了,算是自己夙願得償的一個助力,林允文要幫他。
“當務之急,先放我,我再幫你。”
魯豫呆兮兮︰“你說。”
“你確定偷听的人出城沒有?”林允文心想你要是這個也不會做,那你可太笨了。
魯豫猛點頭︰“他搶我的功勞,我讓家人跟他直到出城門。”又有慚愧︰“這是太子府上的人,他有能耐叫開城門。”比自己強太多。
林允文慢條斯理︰“那就好,功勞還是你的。”魯豫張大眼,林允文在他心里更高一等出來,更用心听他說話。
“你能現在面聖嗎?”
魯豫想想︰“重要的事情可以。”
“興妖作雲,算不算重要事情?”
魯豫一震,抬手指住林允文︰“你說的功勞是這一件?”
“就是這一件,你附耳過來,听我說話。”
魯豫把耳朵附上來髒污的林允文,听他說過一通話,這一次驚駭得不能自己。
林允文想想那三間小屋里沒有自己的東西,放下心來把自己洗清︰“這就是我無天老母的大神通,你不要只看著我,這又不是我弄來的。”
魯豫吸一口涼氣︰“好好,這個能面聖。”
“那你去吧,今天晚上見不到君王,明天也行。只要你趕在別人回來以前把這事情呈上,功勞就是你的。”
魯豫擔心︰“那冷捕頭回來他能答應?”
暗罵他一聲笨,林允文不教到底︰“你就說是你對他說的,他回來鬧,就是和你搶功。”
魯豫撫掌說了一聲妙,看向林允文的目光恭敬上來︰“借這件事情放你出去綽綽有余,只是請出去以後,還要多多賜教才好。”
“沒問題,我推算過,我是大國師的命,到時候你舉薦有功,我虧待不了你。”林允文大大咧咧說著,心頭一陣狂喜似的緊張。
大國師,是他的夙願。
魯豫有些明白,喃喃道︰“大國師?”隨即痛下決心︰“好,就這麼說定了,我現在就往皇上面前去舉薦你。你等著!”
叫進幫忙提審的獄卒,把林允文重新交給他,魯豫往宮門走去。
皇帝听說是重要事情,雖然他對魯豫盤查太後一肚子火氣,但出于國事上的謹慎,吩咐叫進。
魯豫也知趣,想來皇上至孝,對自己查太後不會喜歡,而自己又沒有確鑿證據說太後誤國,進來就開門見山︰“回皇上,臣知道妖雲是怎麼一回事情,這有礙國運,不敢不立即來回。”
皇帝也一愣,脫口而出︰“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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