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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難以選擇,又必須選擇

類別︰ 作者︰淼仔 本章︰第三百二十一章,難以選擇,又必須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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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公府的家人,和尋常的家人相比傲慢更重。

    又家里今天接袁家表親,來的還有王世子妃,正覺得自己家里還是比全城的人都面子高的時候,就見到莊巡撫的這一張冷硬雪里凍過石板子臉,又請他進去敬茶,他把個公事公辦的臉揚得更高,家人嫌棄他,心想我家四爺正在養傷,等城里肅掃清楚,表彰的功臣少不了他,這樣的人物,你說見就見?

    又巡撫是代天子出巡,其實官職本身不高,地頭蛇們是表面上敬背後忌,家人就隨他候在大門洞里吹風,進去也不回龍四公子,回的是當家奶奶們。

    心想憑奶奶們還不就把你給打發?

    今天當值的,是大奶奶謝氏。說有客,謝氏就在廳上告聲退,以為是親戚們互相道平安。有的親戚住在城外,知道信兒晚,又怕路上還有亂兵,等他們打听可以進城,這幾天里來也不會讓人說問候得晚。

    親戚們間的問候,是問到就是情意。

    匆匆出來,和莊大人會面,莊大人皺起眉頭,原本是認得的,道︰“大奶奶,怎麼是你來見我?”

    進門不問榮枯事,一看容顏便得知。

    謝氏也皺眉頭,這位大人苦著臉,跟上門討二百大錢的模樣,是怎麼回事?謝氏反問︰“不是要見當家的人?”

    跟來一個小丫頭子,道︰“就是!今天我們奶奶當家!”

    莊大人冷冷一笑,那神色愈發的不好。莊若宰大人本是個孤澀的人,以前在京里潦倒,世務上變通差,南安老侯還是南安侯的時候起用了他,當時圖的就是他的與人不相和,這就少有受賄的可能,而事實上,一般人還真的受不起莊大人這性子。

    謝氏這個讓丈夫婆婆大姑子壓死好多年,這幾年直腰桿子做人的婦人,對著冷笑心里不悅。

    仿佛又看到龍二姑娘。

    二姑娘在戰亂中亂跑,把命丟了。國公府里,謝氏是她的親弟妹,不為她出頭,凌姨娘在床上還不知道,龍大還在軍營里,這就無人管她,任由凌家胡亂發喪。

    听說薄皮棺材一口,又有家人說去看過,說棺材也沒有。

    國公夫人以前受二姑娘作踐,因為膝下是長女陳留郡王妃,害得二姑娘成了“二姑娘”,二姑娘恨她許多年。國公夫人如今徹底向善,想人沒了,往事勾銷,有心去看看,讓八奶奶攔住。

    二姑娘在娘家太沒有人緣兒,這又是凌姨娘做錯的一件事情,以前不罵張三,就罵李四。宮姨娘和沙姨娘是姐妹兩人,也讓二姑娘罵哭過,八奶奶更不在話下,嫡子媳婦,更是二姑娘眼中釘。

    “人死如燈滅,再說我們府里修整事不少,母親,自己還顧不上,哪能去顧她?再說是人家的人了,去到見茶不茶水不水,香燭也不周全,不是又添氣。不去不心煩,去祭她要是不爭論,大公子回來不依我們,誰叫我們去了呢?還是別去了,裝不知道吧。”

    這就全家沒有一個人去,都有理由,才戰亂過,自顧不暇。

    而凌家隨便發喪,也有理由,才戰亂過,自顧不暇。

    二姑娘人是沒了,但給謝氏留下的無數陰影還在。

    面對莊巡撫簇著眉頭,擠著眼角,有道寒冰要擠出來那尖酸模樣,謝氏恨上來。

    就憑你,也瞧不起我是嗎?

    謝氏無端的移恨到莊大人身上,又想這個人是厭。公公在時,老侯在時,他還上門來吃過酒,這會兒是什麼藥下肚里?

    六親不認藥?

    還是鄙視婦人藥?

    謝氏把個臉兒一扳︰“大人,您有話說話,要嫌我不當家,請回吧,等我公公國公回來,我打發人請你再來說話。”

    莊大人也就惱上來。

    也暗想,可恨國公府,自以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個婦人都敢飛揚跋扈,你家不出事誰家敢有?

    冷聲道︰“大奶奶,您要听,行吶,那找個地方吧,我就告訴您。”

    現在的小廳,轉角兒沒五步就到,兩個繃緊臉的上來,分過賓主,謝氏虛了公婆的座兒,坐在下首,讓莊大人在客位上。

    新粉刷的雪白牆壁上,新掛的紅梅綻放,國公府氣勢還是傲骨梅。莊大人見到,沒說話前,冷嗤一聲笑出來。

    謝氏暗咬住銀牙。

    “大奶奶,你不要拿菩薩當土地公,”莊巡撫漲紅臉,把這句當開頭語。

    莊巡撫肚子里也一片心事,知道本省的地方官員,從不拿自己當回事情。不過表面上打個哈哈,過得去。背後里罵自己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人多如雞毛。

    謝氏讓他不會笑的冰臉子勾出暗傷,而莊大人的隱痛也在謝氏的態度中發作。

    他今天上門,是特地來報信。公事的當中顧不得回衙門換過便衣再來,隨身公差又是知心的,這才跟來,卻遇到國公府里打發出個婦人見他,莊大人也沒好氣。

    可見笑臉兒是重要的東西。

    莊大人一板一眼︰“城外衛所里新查出的消息,甦赫偷襲那晚,是貴府五公子把他放進來的!”

    “放屁!”

    謝氏勃然大怒,顧不得對方是個男人,氣急之下口不擇言,罵過以後也不後悔,模眉赤眼,活似要把莊大人吞下。

    謝氏一字一句︰“大人!您看清楚!這是世襲輔國公府上,不是泥腿子堂灶屋,由著你嘴里胡沁!”

    “大奶奶!按章辦事,我要上門來搜查!我想到老師和國公相得,我私下里先來報信兒!你不服,我這就走,回去我寫公文去,最多明天後天,我可就帶人來公事公辦,查出什麼來,你休要怪我!”

    莊大人把袖子一卷,這就要走。

    謝氏哆嗦一下,讓她置個氣她行,讓她擔起這事情她不行。就氣漲得滿面紫色,迸出來一句︰“好!”涼氣跟著抽上一聲,謝氏軟上三分︰“你等著,這事情和我說不行。”

    莊大人欺負女人到現在,算是滿意的。

    論理兒,男人在外面頂天立地,回家也好,去別人家里也好,和女人計較,這沒有道理。

    謝氏就往里面走,找到五奶奶。

    為什麼不找四公子?

    四公子在養傷呢。

    他的傷在腿上,但讓人扶著卻是能走路的。他傷的正喜歡,正好不用見表弟妹寶珠,謝氏想那個莊大人跑來胡扯,沒弄清楚以前,不要告訴四弟著急,又有謝氏喜歡寶珠,想寶珠帶著王世子妃來做客,四弟不曾出房門,這會兒出去會人,讓寶珠知道,不要添氣嗎?

    會認為四弟不給面子。

    謝氏滿心里認定本府里不出奸細,這事情是說五奶奶丈夫的,就忿忿的回去找五奶奶商議,怎麼把姓莊的給打回去。

    ……

    隔壁的袁府,袁夫人帶著方明珠等人在收拾。

    這邊府里也受了災,也死了人,也讓火燒了。早幾天收拾出來一半,今天袁夫人看著安置睡房,方明珠跟在後面幫忙。

    讓丫頭擺正一套淺珠色的被褥,袁夫人回頭問︰“明珠,你喜歡這個嗎?”現在擺的,卻是方明珠的睡房。

    大家什榻椅,袁夫人交給家人們收拾。貼身睡臥的地方,是袁夫人自己來看過,也就有方明珠的。

    方明珠袖著手,在後面畏縮。怯生生的,又不好意思,又很喜歡。看那被褥珠色泛彩,就是在安家住的最好的時候,也不如這個好,方明珠很是舍不得用,又怕推辭幾句,袁夫人就不給自己用,就只點頭,一個字不說。

    這模樣兒傻乎乎,袁夫人能看穿她的心思,把方明珠的手抽出來看,上面是火燒的新痂,倒油的女英雄到底還是讓火燒出小傷,對著那紅嫩新肉和深紅痂,袁夫人憐惜地道︰“看看,有日子才能好呢。”

    方明珠高興的笑了,她又想到明珠原來是有用過的,對床上新被褥也就沒有當不起之感,心里甜甜。

    忽然想到母親,但並不擔心她。

    自己這房里馨香滿屋,除去小鎮上給自己的一個小丫頭以外,又安置了掃屋子的婆子,大些的貼身丫頭,還有一個專門管看門。

    方明珠也知道,母親在京里跟著老太太,也只會和自己一樣,讓照顧得妥妥當當。

    油然的,她思緒回到以前。那時候她很小,只得幾歲,跟著母親進到安家門里,也是諸般的好奇,這是什麼,那是什麼?

    這好看的,是給明珠的嗎?

    母親當時嘆氣︰“這是人家的,不是自己家,只是給你用用的,別弄壞了,不好還人家。”當時,也是一樣的讓照顧妥當。

    方明珠垂下面龐,暗自傷心,這時候才知道以前有多辜負老太太,辜負了她待自己的期望。那以後,再不要辜負寶珠了。

    外面走來人,把方明珠心思打斷。跟寶珠的丫頭回來一個,氣喘吁吁,滿面喜色,過來顧不得禮節,手扒住門邊,疾呼道︰“夫人夫人,”

    袁夫人嚇了一跳,又有了兵亂了嗎?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袁夫人定住神,尋思一下,笑道︰“是國公回來了嗎?不然可哪來的喜事呢?”

    丫頭無端的調皮起來︰“夫人您想呢,咱們府上又要有大喜事了。”她是讓人猜的口吻,卻自己忍不住,笑嘻嘻說出來︰“奶奶又有了呢。”

    “不但奶奶有了,世子妃,連夫人尚夫人……都有了。”

    袁夫人呵呵了,說上一聲︰“那我應該去看看。”邁步就走,有什麼把腳上一系,帶得裙子忽然堅固如邁不過的牆,這一步又收回來。

    她帶著方明珠收拾屋子,她借著事情打發心思,她甚至把孫子們也送過去,但她的心里還是有道坎,原諒,有時候一分為二。

    一半是不記恨別人,這就自己先得到解脫。

    另一半再和別人能言和,仿佛是君王為城池,將軍為軍心才能辦出來的事。

    其實最會原諒別人的,是普通的老百姓們。但他們不上史冊,就讓人誤以為原諒這事情,只有大人物才能做。

    袁夫人也是一樣。

    她一方面理智的想,沒有輔國公夫人當年的嫉妒,她就不會遇到她的丈夫,過上如花美眷的似水流年。

    有過加壽,有過孫子們,這意思就更明顯的出來。

    逢凶化吉是好事情,但到底逢了凶!

    袁夫人心里還是怪的,既然如花美眷,何不皮相強壯。

    直到加壽抓周,老太太一番解釋,這是祖父和壽星老兒說好的,把他的福氣散給你的孩子,全是為著你,袁夫人的心里又解開不少,但撕破自己心里那層怨恨的紙窗,對她來說還是難。

    有時候也就能體會別人數代的仇恨。

    為什麼我要原諒你,我恨你有足夠的理由。我能日日不去想著恨,已經不容易。

    由惡而得佳侶,不能忽視那起初的惡。能沒有報復的心,已經很難,也是知道不報復不恨,自己先放下。

    一腳門里,一腳門外,袁夫人尷尬住,讓自己萬結的心腸給拘得寸步難行。

    換成尋常,寶珠又有了,袁夫人還不喜出望外去。但今天她深刻的體會到自己內心中,由愛丈夫恨他早去而存留的那道恨,還在心中。

    常看書,多看書,也不能抹去人性中本來的寬容或痛苦。袁夫人恨自己遇到良人,良人偏生早逝,無從去怪,正好那罪人在,一古腦兒全怪國公夫人身上。

    這是深情所致。

    她收回腳,對著喜悅的丫頭,只有笑容出去︰“好好好,”忽然想孫子們了︰“告訴忠婆,玩累就抱回來吧,再來只有忠婆煮一手好湯,讓她回來備下大家的湯水,這就見天兒用起來,客人也要用,奶奶豈也要用。”

    丫頭詫異袁夫人不去,但依從的離去。

    對著她的背影,袁夫人有一絲模糊幸福的笑,讓她在這一刻容光煥發,銀發都生出璀璨,好似暗夜中星辰,她把喜悅全擺在這里。

    又有了。

    又要生了。

    又要……

    不容易的才把方明珠重新想起,看看沙漏,似乎已丟下她近一刻鐘。袁夫人歉意上來,喜吟吟,更要多彌補方明珠,讓人取過好些枕頭,粉黃淡玉輕紅水青。

    “明珠,你喜歡哪一個,我們趕緊擺你好的,再重新去擺別人的。有你幫我掌著眼,給各人房里重擺宜男花卉的,石榴結子的,百子嬉戲,你說可好不好?”

    方明珠愁眉苦臉,袁夫人溫和,她就敢說出來。惴惴的道︰“夫人,能容我也去看看嗎?我,我也是來會丈夫的。”

    袁夫人錯愕過,人因听到寶珠喜信就要出門,在房門內喜不自勝不能動步,這就手扶住門邊笑得喘不過來氣。

    跟的人也都笑了。

    方明珠露出不安,低聲道︰“要是不能,那我就不去了。”請醫生要花錢的。方明珠跟著寶珠過來,路上分文沒有花,但粗算一算,自己花了寶珠許多的行路錢。誤會袁夫人笑自己,不由黯然,看什麼看呢,有了自然就出來,就是這個道理兒,還花什麼醫生錢,那醫生听說貴的能嚇死人。

    袁夫人忍住笑︰“話不是這樣說,是我笑自己只想著你陪我,就把你給忘記,真是不該啊。”袁夫人直起身子,吩咐丫頭︰“送褚娘子過那府里,也請小賀醫生看看吧。”

    為什麼不讓小賀醫生過來,袁夫人也細細告訴方明珠︰“你正年青,正玩的時候,你說陪我,我不應該留你。去吧,今兒像是好日子,有固然好,沒有,那府里必然有戲有玩的,寶珠她們有了,這就不能玩,但別人備下來,客人不用,豈不失望,你去玩吧。”

    這就是袁夫人,她句句能為別人想到,但讓她和國公夫人握手言歡,她做不到。在國公不在家里,讓她和國公夫人相對飲宴,袁夫人也做不到。

    但今天像是一個打破她心中屏障的日子。

    方明珠去了沒一會兒,有個丫頭慌慌張張地跑回來。袁夫人見到還笑︰“明珠也有了?看你跑的。”

    這個也氣喘吁吁,但這個說話可就駭然。

    “夫人,那府里出事了!”

    袁夫人一驚,本是坐著的,騰的站了起來。

    “奶奶讓我回來告訴,說請夫人快去,怕處置不了這事情。”

    ……

    “這怎麼可能!”五奶奶掩面痛哭︰“這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想到丈夫就是死了,也要有個尸骸吧,又痛哭否認︰“欺負他現不在家!”

    自己都茫然了。

    丈夫要是死了,姓莊的憑什麼說他是奸細?

    丈夫要是沒死,他不回家,這不正說明他當了奸細,他不敢回來。

    她坐在招待莊大人的客廳上,除莊大人以外,還有寶珠和謝氏在這里。

    寶珠是五奶奶拖了來的。

    五奶奶听到謝氏說的話,也就大怒。但沒了丈夫心中惶然,怕加上謝氏也說不過莊大人,放眼府中,誰是可以相信的?

    國公夫人?她可以算是個好嫡母,卻終究自有兒子,隔上一層。

    妯娌們,還是算了吧。如今家里算大家處得好,但再處得好,也是妯娌們,隔著房頭,沒了丈夫正怕她們以後輕視,又出這種污名聲,五奶奶唯一能找的人,只有寶珠。

    這是個敢正家中名聲,如今愈發的名聲大,帶著女眷們就抗敵的人,五奶奶就悄悄請出寶珠,和她同在廳上。

    五奶奶問到莊大人面上︰“你們有證據嗎?”

    莊大人沉著臉︰“奶奶!我是來報信的!我也不信!不然我怎麼會這就上門!”

    幸好有寶珠,寶珠對他陪笑臉兒,和他攀交情︰“大人辛苦,還是舅祖父在的時候,請您用過飯菜,我女兒定下親事,養在宮里,我先行回京,舅祖父後面回去,還提過大人的名諱,說很是想念。”

    寶珠也會嚇人的,知道拿加壽可以嚇嚇官兒。

    莊大人這就明白過來,這才知道這位原來是袁將軍夫人。他和寶珠以前是見過的,但偶然一見,女眷們全是中看的,首飾晃當的,莊大人沒記住面容,也不能刻意去記面容,那不禮貌。

    這會兒回想起來,莊大人起身和寶珠重新見禮,著意的把寶珠看了看。

    生個孩子這就要當以後的太子妃,以後就是皇後,莊大人雖古板,也後悔自己當初沒多看幾眼那孩子。

    加壽以前是養在這里不是?

    壽姑娘沒多看成,就看她的娘吧。

    見一張白里透紅的面龐,烏鴉鴉的一把子好發角兒,刀裁似的整齊。這個莊大人不看,他不是登徒子。

    見杏仁兒眼里黑白分明,鼻如瓊玉雕成。這個莊大人不看,他是古板周正的人,他不敢多看。

    他看的是袁將軍夫人周身氣度,嫻雅開合,眉宇舒展。

    舅父家里都出了事情,寶珠她還能舒展嗎?

    寶珠是很從容,她從容的把內心驚濤駭浪掩在心底。從寶珠听到莊大人說出來的時候,寶珠就是信的。

    那心頭“格登”,別的證據就不用再求。哪怕莊大人沒有半分的證據,寶珠也完全相信。

    一剎時,寶珠到有多麼的恨吶。

    世子妃的家將們,有死有傷。

    連夫人的家人們,有死有傷。

    尚夫人的家人們,有死有傷。

    …。

    再到袁家的家人們,死傷不少。

    男人們全是沖在最前面的,沒有他們沖在最前面,也就沒有女眷們能等到陳留郡王。

    事後回想,寶珠在一片贊譽聲中,常悔自己呆板,沒有早早的讓全部下地道。主意全是逼出來的,不到那個關頭,寶珠就想不到打開地道口和甦赫去周旋。

    听到五公子有通敵嫌疑,好似一道閘門打開,無數光線明亮黑暗灰飛盡數指向龍五公子。

    對啊!

    衛所是好過的嗎?

    甦赫等人幾無聲息的過去。

    大同的外城堅固無比,是好破的嗎?

    甦赫的人馬是怎麼能進去的?

    事後的消息,全是大同城內驟然醒來,刀鋒已到家門。

    寶珠不管事後追究,她又要修房子安撫客人,但也有片刻閑,和世子妃等人說起那晚的事情,總是都認為︰“有內奸吧?”

    這個疑惑的影子,影影綽綽在心上,起的並非沒有原因,而今天得到證實。真的是有內奸!

    這一刻,海上風波起,掀起浪擊天,也不過就是寶珠此時的心情。

    那痛哭失聲的五奶奶,那青著臉認為莊大人上門訛詐,欺負家里男人們不在家的謝氏,都以為承受到極限,哪里想到寶珠承受的最多。

    寶珠就面上舒展了,她怕莊大人看出她的心思。她在舒展中痛苦無比,心頭出現兩個小人兒在打架。

    一個是說出來吧,把龍五的名聲敗壞掉,還有那睡在床上的四表兄,也一起去死吧。而另一個卻是大聲道︰“國公府數代的名聲,現任國公對你不薄,對你夫不薄,對你婆婆不薄,就是你女兒加壽來討紅包兒,也是拿的錢最多,你在這里還有一份家業,你不能這樣做!”

    這樣做,表兄會傷心的,母親也會傷心,而且國公府通敵,問罪落實,將株連或是連坐。株連或是連坐,親戚鄰里來往人等全有扯進去的可能。她的寶貝兒加壽……有姑母護著是安然不動,但家中親戚有這樣的一個名聲,以後有點兒風吹草動,御史們就有可能拿出來翻上一翻。

    御史的話,寶珠並沒有想到,但她想到加壽風頭兒正高,如明珠出深海,出來就是光鮮的,萬萬不能添上一點兒黑水泥湯子,蒙姑母和太子疼愛,當父母的更有責任讓女兒一直光鮮下去。

    成長路上必然有坎坷,但這種泥湯子還是不要的好。

    這一刻,寶珠很想失神,但面前又有莊大人灼灼目光。莊大人在看什麼樣的婦人能生下不到兩歲就得皇後喜愛的女兒,而寶珠誤會他要從自己面上看出端倪。

    莊大人最終還是沒有看出來,就是看出來寶珠的慌亂,也只認為是正常。尋常的婦人听到“通敵”出在自己家,一言不發直接就暈也不在少數。

    他把目光收回,寶珠也暗松口氣。接下來,寶珠問了他︰“大人,請問您有人證?”莊大人告訴自己,主要是看在她女兒養在宮里的份上,而不是國公和袁將軍。

    越是權貴,莊大人是越不彎腰的,但一個遠在京都的小小孩子,她不是權貴,她是養在天顏身邊,莊大人卻無端的忌憚。

    “沒有,我怎麼會來?”莊大人是好辦案,才不會輕易把人證是誰告訴寶珠。

    寶珠是悔恨自己沒有主動讓人下地道的人,這種悔恨換成別人也會有。她並不笨,也就不會在這里主動的問。而是再問︰“大人,敢問您有物證?”

    莊大人沖著她微微地笑了。

    五奶奶和謝氏全不明白時,寶珠嘆口氣,在心里告訴自己,完全是為了舅父,為了母親,為了表凶,為了加壽,才問這些話。就又問道︰“您今天是來搜查的嗎?”

    她的憂傷布滿面上,莊大人以為寶珠讓嚇倒,誠懇地道︰“奶奶,國公府不是一般地方,我這就回衙門,這就往上呈報,得知會本省的大人們,就往這里來了。”

    他盡量避免“搜查”二字,但一听就懂。

    五奶奶大叫一聲︰“你,你敢!”

    謝氏也氣得不能自己︰“你欺人太甚!”

    寶珠卻深深的哽咽一聲,對著莊大人拜了下去。

    這一拜,把五奶奶和謝氏的話全打下去。她們是出其不意遇到這事,完全沒有想到,寶珠是心中明了,就顯得她們沒有寶珠從容。

    五奶奶張口結舌︰“弟妹,你……”她茫然失神,弟妹也瞧不起我們嗎?我才沒了丈夫,沒了丈夫就是沒了依靠,頭一個瞧不起我們的,倒是那正府風的弟妹?

    謝氏也頭一暈,身子晃動幾下,手扶住一旁小幾,呻吟地道︰“弟妹,我們沒有罪啊。”

    “沒有罪,但也要感激莊大人來這一趟是不是?”寶珠哭了。她不知道是哭大同和袁家小鎮上死去的人呢,還是哭自己不能一吐為快。

    對著莊大人共拜上三拜,莊若宰心里舒坦了,看看,總是有一個知道好歹的人是不是?

    按寶珠的意思,留他在這里,系住他不能回去寫公文,而莊大人能先來這里,自認仁至義盡,再不肯留,告辭而去。

    他一走,寶珠就叫過丫頭,打發一個快去叫母親。這事情太大了,寶珠怕處置不好。轉過臉兒,就對謝氏道︰“大嫂,你發個誓,這話不往外面說!”

    謝氏結結巴巴,還在犯糊涂︰“為什麼要我發誓?”

    寶珠板起臉︰“沒功夫和你細說,你先發誓,回娘家不說!”

    謝氏也就發了。說過,寶珠就道︰“請出去,我有話單獨和五嫂說。”謝氏讓弄得莫明其妙,滿心里不快的出去,心想還是我先知道的,憑什麼讓我發誓!

    帶氣不好回客廳上,就家里轉了轉。總是擔心,不住往小廳上看,見隨後五奶奶和寶珠匆匆出來,也不要丫頭跟著,看路徑,是往五奶奶房中去了。

    謝氏氣上來,自語道︰“商議事情卻避開我?枉我對弟妹一片情意。”悶氣的不行,更是梅花下面走著不肯回廳。

    ……。

    房門關上,這是五奶奶的房里。五奶奶擦著止不住的淚水,對寶珠木著臉︰“這里沒有人,弟妹你說到房里才能說的話,可以說了。”

    寶珠還不放心,親自走到門邊窗戶看過,又往里間耳房看了看,再出來忽然也就哭了。

    “弟妹,你怎麼了,你為什麼也哭這麼凶?”五奶奶心神大亂。

    她要寶珠一起去見莊大人,就是指望弟妹是個主心骨兒,卻沒想到弟妹也失聲變色,五奶奶更似熱鍋上螞蟻,陪著痛哭︰“我該怎麼辦啊,孤兒寡母的不好過,這就讓人欺負了,我家,能出通敵的人嗎?”

    聞言,寶珠住了哭聲,帶淚道︰“五嫂,是我不好,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也別哭,听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

    五奶奶睜圓眼楮,心頭有不好的預感上來。

    “五哥以前都交往哪些人?”

    五奶奶讓問傻住︰“我不知道。”

    “鮑姨娘是為著什麼讓舅父斷了性命?”寶珠後來想到這與龍五不無關系。

    五奶奶徹底糊涂︰“她,她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仔細的回想下,道︰“說也奇怪,她死了,我都覺得冤枉。要說姨娘出門兒去,這是有的。各房姨娘全有啊。要說我家姨娘心里有別人,那是沒有的事情。她心里有別人,我們常年住著,還能沒有一句半句的,或是動春心思念別人的模樣,全都沒有。”

    “五嫂!我們要多謝莊大人才是。”寶珠沉痛地說出來,在心里又是一陣對自己的不滿,那些死傷的人竟然白死了不成,只為這造孽的人是舅父的兒子,自己就要在這里籌劃。

    龍五公子要是有尸骸在,寶珠真想去多啐幾口。

    五奶奶瞪住︰“為什麼要謝他,他上門來誣陷,我要和他拼了!”

    “不用拼了!趕緊的,把五哥生前留下的信件收拾出來,有功夫就看上一看,也許你就明白。沒有功夫,盡數燒了吧,要人不知鬼不覺的。適才我想留莊大人用茶飯,想拖著他,沒想到他不肯留。也罷,他已經幫了大忙。等他寫公文,快馬回來,也得幾天,還有功夫,快收拾得全無證據,家里這一片,也就能放心。”

    五奶奶怔住,她听不懂。等到她稍有明白,走前幾步,撲通給寶珠跪下來,雙手握住寶珠衣角︰“弟妹,求你讓我當個明白人!”

    “去年底和今年初,四哥五哥在京里趕考。今年初出來的福王府華陽郡王謀逆案,五哥和華陽郡王常有來往。”

    五奶奶拼命搖頭︰“不可能!弟妹,你在山西一住多年,你知道你五哥只在城里城外的會人,省都少出,何況是京中的貴人,還什麼郡王!”

    古人音信難通,華陽郡王謀反也不是光彩事情,不像太子嫡子定親事,這是好事情,要傳得到處皆知,讓人夸贊。大同也收到邸報,但那是外面男人們的事情,就是街上的百姓們都少聞知,何況是內宅的女眷們。

    國公府里沒有男人在家,四五兩公子全在京里,女眷們高鎖門戶,在家安樂。

    誰謀反了?哪是個誰?

    有人偶然來說,也不當一回事,最多說哎呀,不會是真的吧。五奶奶還不知道有謀反的事情。

    但她相信寶珠不會騙她,就把寶珠衣裙揉得快要扯破,一迭連聲︰“不不不!”

    寶珠雙手扳住她雨中讓風吹的亂動面龐,面上已是恨色。

    “我的丈夫,你丈夫的表弟!當時也在京里。他在太子府上當差,當的什麼差我也不懂,但京里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少。那一天,我生下孩子才滿月,抱怨著四哥五哥進京許久不曾登門,”

    五奶奶大吃一驚,指天為誓︰“皇天在上!這家里養的雀兒都可以作證,他們走那天,送出城去,親*待去拜姑母!他們親口答應!你不信?…。家里還有四哥在,咱們去問他!”

    “先說這件,他和五哥一起在京里,又是親兄弟,少不得要去問他!”寶珠怒目圓睜︰“我正說他們不認親戚,我丈夫回來,听我絮叨,說不來也好,我說他沒有親戚情意,他親口說出!”

    在這里一頓,五奶奶心驚肉跳起來。

    寶珠一字一句地道︰“說五哥和一些言語偏激的舉子們走得近,我丈夫說此事不能善了,尋個人去點醒他也罷。”

    五奶奶焦急︰“後來呢?”

    “先是借酒醉鬧事,抓了一些人走,像是又做了什麼,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敢多問。沒踫五哥。但五哥他……”寶珠流下淚水,五奶奶急了︰“怎樣!”

    抹抹淚水,寶珠還是痛恨︰“後來不知怎麼弄的,四哥五哥避出城外念書,這是最後我才知道,表凶只告訴我沒事了,沒想到華陽郡王的事出來,許多舉子下獄,還是把他攀扯出來。”

    “天吶,我們是冤枉的!”五奶奶悲憤莫明。

    寶珠冷冷︰“現在來看,這就不冤枉了是不是!但當時,母親像是也知道,我丈夫動了手腳,四哥才選官,五哥才能安然還鄉。”

    心頭煩悶,寶珠掙開五奶奶,五奶奶也已然手腳無力,就松開寶珠衣裙。寶珠悶的恨不能有刀劍劈開面前混沌,全是混沌,混沌的是龍五那個天殺的混帳!

    她恨恨地道︰“就是現在還有舉子在獄里不見天日,五哥卻能回來!當時若是不護著他,也就不能死這些人。五嫂!”

    寶珠眸噴怒火︰“大同死了多少人,我家又死了多少人!甦赫是怎麼能不讓發現直進大同,直到我家門外!五嫂,”寶珠痛苦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五奶奶呆若木雞,滯阻的眸光,滯阻的嗓音︰“你在騙我?”

    “我騙你也罷,不騙你也罷,五哥人在大同,是怎麼和京里的郡王認得?總是有書信!說五哥和甦赫勾結,我不相信。但五哥確有行為不軌,”

    五奶奶一激靈︰“受人蒙騙?”

    寶珠泣了幾聲︰“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的心里,我把話全告訴給你,你,你趕緊的收拾五哥東西,凡是可疑東西,字紙兒信件,眼生的,可疑的,全燒了。”

    對著門走上一步,寶珠是不方便留在這里,親眼看到龍五的證據。但寶珠知道有!不回頭,憂傷地道︰“莊大人今天總不會來搜查,趕快吧。”

    她憂傷,死去的那些人。那些人中,老家人們居多。寶珠在刀光劍影中,親耳听到老家人的呼喊聲︰“年青的,全閃開全閃開,我們這把老骨頭,有兒有孫子,可以死了。你們還有沒開黃花的,不識女人滋味就見閻王爺,要挨板子的!”

    老家人又最中用,是表凶曾說過,全數交給寶珠,讓他們安養晚年,寶珠過年過節犒賞豐厚,這就要過年,還能哪里犒賞去?

    寶珠傷心不已,沒有鐵證在前,也能認證是他,自己家里出了內奸!

    對著門走去…。腿上又讓人狠狠抱住。緩緩回過頭,五奶奶淚流滿面︰“弟妹,你不能拋下我,你你,剛才讓大嫂發了誓,你是個可靠人,你得幫著我,你得幫一把!”

    揪住寶珠不放,站起來嘴里道︰“我孤兒寡母,你不能走。你得和我一起收拾,那不好的東西,我不認得!”

    “五嫂,那死了的人,他們怎麼能安心吶!”寶珠對著她叫上一聲,淚水嘩就下來,上前去,狠狠的抱住五奶奶,大哭了幾聲。

    五奶奶是最亂的,但在寶珠的哭聲里,她定下來,拍撫著寶珠,心頭清明偶然性的出來。

    “弟妹,為父親,為我,為這個家,為……你不能置身事外!”

    五奶奶扶著寶珠,靈芝花鳥的榻上坐下,自己像房中取出東西,一一送到寶珠面前︰“我不認得許多字,你幫我看看,”

    寶珠不能推辭,道︰“我也不認得許多,難的,送去給母親看。”袁夫人是詩書滿腹,當年才能和同樣讀書滿腹的袁父一見鐘情。

    說曹操曹操到,外面袁夫人一慣柔和的嗓音︰“寶珠,老五家的,把門兒打開。”五奶奶和寶珠全大喜︰“母親到了!”

    “姑母到了!”

    寶珠松口氣,心想有母親主持大局,寶珠不用多糾結,也可以省心。

    五奶奶松口氣,心想弟妹到底出自別人家,姑母卻與國公府打不斷,姑母必會幫忙。

    而客廳上,一個丫頭飛快跑進去︰“老姑奶奶去五奶奶房里了!”她是路上遇到的。國公夫人喜氣洋洋︰“吃中飯了,這就過來了是不是?為什麼去老五房里?”

    國公夫人想老五才沒了,都說沒了,五奶奶不信,寶珠是最懂事的人,一定去單獨安慰她。這樣一想,婉秀先去老五房里,也有個祭他的意思,也有安慰未亡人的意思,國公夫人本來想就去見袁夫人,這就按捺性子坐下來。

    旋即,她心疼起五奶奶。是她不肯為丈夫發喪,甚至自己不肯戴孝,不肯讓孩子們戴孝,這府里才能招待客人。不然舉哀過,哪還能宴飲呢?

    又有今天重重有喜,國公夫人心情也開,也抱著龍五還在的心思,也許,是讓亂後擄了去,要贖金吧?

    不管要多少,也得給啊。

    國公夫人帶著女眷們繼續樂,又對那後來的,有些畏手畏腳的少婦慈愛的笑。凡是新來的人,都不會知道國公夫人以前的舊事,她沒有心中障礙,就笑得格外親切︰“褚娘子,你也有了,看看,我們大同的風水是多麼的好,你們一個一個的全有了,這午飯就晚點兒,現給你們煮補身子的湯水,喝了我們本地的湯水,這好風水就更足。”

    方明珠一臉傻笑︰“謝謝,呵呵,謝謝,”就會說這句了。

    凡是來看的人,全有了喜。又是小賀醫生這名頭大的人看的,不會出錯,讓世子妃等人無不欣喜。都說國公夫人的話有理,小沈夫人冒出來一句︰“那有的人啊,要後悔死了。”

    方明珠怯怯︰“也許,也全是有的,不是也喝了這里的水,吃了這里的飯。”

    “風水這事兒,就是你走了,就沒有。”小沈夫人抱著自己肚子的姿勢,天知道她這會兒哪有肚子可以抱,但她就這姿勢,表情像只午後曬足日頭的貓般滿足,把這滿足用到逼迫大家一起跟著她說︰“走了的人,沒有。”

    連夫人笑罵她︰“太伶俐了,小心生女兒。”

    尚夫人也笑︰“就是,你有了,就不要別人有。”

    小沈夫人嘟起嘴兒︰“她們拋下我們,該是多狠心。我呀,也狠心一回。”就去看世子妃和盧夫人︰“你們說呢?”

    世子妃也惱那走的人,她的丈夫說︰“胖妞兒,你陪著我很好。”世子妃由已推人,認定所有當丈夫的全喜歡妻子陪在這里,不然,袁夫人怎麼留在這里好些年。

    還有小沈夫人這嬌得日頭曬到可以融化,風吹點兒又擔心她就此讓帶走的人也留下來,為什麼那些人要走。

    世子妃賭氣地道︰“走的人為什麼要有?她立了什麼功嗎?我殺人的時候,她們躲在地道里,這就有功了?”

    小沈夫人的話匣子,再一次讓打開。“就是這樣說,我呀,我殺了好幾個呢,我呀……”

    連尚盧三夫人相對無奈,難道這頓飯,也要在牛皮中渡過嗎?

    國公夫人听她們說笑,眼楮都眯得要沒有縫兒。一個丫頭過來,附耳道︰“老姑奶奶請夫人相見,說先往夫人房中去了。”

    國公夫人正要心花怒放,那丫頭又低低地道︰“她說有事兒,讓夫人不要驚動別人。”國公夫人壓壓心中喜,對坐得最近的宮姨娘道︰“我去去就來。”宮姨娘沒放心上,還以為她換衣裳補妝或是悶了,出去逛逛,道︰“請便。”

    ……

    先一步,袁夫人到了國公夫人房中。她的銀發出現在丫頭們面前時,丫頭們激動起來。有人悄聲︰“看,是老姑奶奶?”

    “來看夫人?”

    “天吶,真不敢相信她會過來,夫人在哪里,夫人呢?”這個跳腳似的慌了,帶的別人全六神無主,還是一個婆子,一個大丫頭能穩住,但也滿面興奮,走上前去問好︰“姑奶奶好,夫人在客廳上候著您呢。”

    婆子絮絮叨叨︰“今兒早上,換許多衣裳,挑您喜歡的,您還沒見到?”

    袁夫人來前為龍五的擔心,和見國公夫人的不自在一起消失。但擔心還要再撿起來,就只把不自在丟到腳下,親親熱熱的,還真點兒像走親戚︰“她就過來,我先進去坐坐。”

    讓簇擁進來。

    上香茶。

    上最好的果子蜜餞和點心。

    上…。上最伶俐的人陪著說話,又讓最機靈的人去請國公夫人。

    “婉秀!”房外出現這一呼聲時,國公夫人如少年般麻利的沖進來,一陣風似的,面上興奮不亞于小別勝新婚。

    她雀躍的手足無措,那面上是想擁抱想親熱想……手腳卻沒地兒處,手在身前身後無處擺放,握起來不合適,負手不合適,一只手前一只手後不合適,一只手高一只手低更不合適。腳下像裝滑輪,一滑就到袁夫人面前,像真的走起來,又陷入污泥中難拔出。

    她就笑,不自覺的出來淚水︰“你,你來看我?”

    不是來看自己的,怎麼會到自己房里?

    袁夫人對她眨了眨眼,國公夫人更喜出了天處,踏過星辰深邃,直到浩渺無窮無盡。袁夫人怕她不能意會,主動過來挽住她的手,這房里的丫頭婆子全發出一聲熱烈的呼聲。

    呼聲中,袁夫人也就笑了,道︰“我們單獨說話兒。”把國公夫人往里間里帶。國公夫人只會道︰“好好,都不要來,我們說話兒呢。”

    隨著進去。

    外面的丫頭婆子有半天才醒過神,一個一個淚流滿面。這代表著什麼,這代表著這房里在這府里,真的這就大了。

    再不是以前那夫人瑟縮,任意一個下人也敢欺負的時候。

    這房中雖有八公子和八奶奶在,但國公夫妻不和,下人們對著國公夫人的人,說話還是隨意的。

    對著里間淡雅竹青柳黃色簾子,一個丫頭悄問︰“要送茶麼?”

    一堆人對著她擺手晃腦袋,怕說話影響里面“談心”,全是動作。有人回話,也是低低的︰“不要打擾,候著吧,要,再送去。”

    人家是說話的,不是過來喝茶吃點心的。

    里面,是在說話。

    國公夫人已面色凝重,袁夫人手中握著幾個信箋︰“這是我適才在老五房里看到的,京中的消息過來,從當時事發,到現在已有半年,但不關已事,家里未必打听。你看這里,這小印並不是華陽郡王的,但這印章精美,我問過老五媳婦,她知道的幾個學友,都不用這印章。”

    又打開另一個︰“這個里面有一句,謬贊華陽,乃上封之。”

    袁夫人面如寒霜︰“這應該是華陽郡王的親筆信,還有這幾個,全筆跡相同,里面言論諸多尖刺,這全是華陽郡王的回信!”

    國公夫人挺直脊背,從初見袁夫人的歡喜中走出。斬釘截鐵,想也不想地道︰“哪怕老五是謀反,哪怕老五是內奸!好妹妹,有我一口氣在,我決不許這名聲蓋在這個家頭上!”

    袁夫人深情上來,這位護的是她的娘家。

    國公夫人在她的深情中,也深情上來。

    國公夫人哭了︰“好些年了,這個家七零子八散,有外甥媳婦回來,才算大家合到一起,遇到事兒你商我議的,才看著和氣沒兩年,這就出事情,我不答應!”

    往事,重新在國公夫人面前走過。國公夫人想到自己曾心灰意冷,這才枯木逢春,就又要冰霜萬里嗎?

    她已經年紀有了,她只有現在這一點兒可憐的歡愉,孩子們叫她祖母,姨娘們也算親切,媳婦們時不時來請安,她不能讓這不多的歡愉,在一個內奸的名聲下面消失干淨。

    家里一旦出事,又要人人只顧自己。到底這是邊城,不是京里那繁華地方,有個內奸大家感覺不出來,日子平常地過。

    邊城這里,有個內奸帶給鄰居親人的就是死亡重傷財失。

    到時候,家人們要側目,房頭們要分心。可憐的老五媳婦要發狂,誰還想得到來恭敬她?來維持這個家里如今和平的局面?

    還有國公,“他不在家,出了這事,怎麼對得起他,對得起公子們在外面征戰?”

    淚水胡亂的從她面上下來,又讓國公夫人不管不顧的抹到手上袖子帕子上。珠淚斷線,衣上了掉落好些,濡濕進去。

    一個帕子,水青色,上繡著嬌無力的紅花,遞到國公夫人面前。

    袁夫人柔聲親切︰“有你這句話兒,我就放心了。”國公夫人淚眼婆娑望向她,兩個人四目相對,都看到對方心底。

    看到那曾後悔終夜的心,看到那片已澄淨並不怪罪但還是難以面對的心。

    幽幽嘆息,從兩個人的口中同時發出。

    國公夫人帶淚笑了。

    袁夫人也一笑,呼這口氣,像往事全都溜走模樣。道︰“還有我呢,不是全給你一個人扛著。”

    一徑說下去,顰起眉頭︰“寶珠這孩子真是能扛事兒,她讓大奶奶發了誓,和老五媳婦說明厲害,也算穩住莊巡撫,她還自責說她沒有留住他。以我看,不讓家里人知道,是不可能。這不,我就找你來了。先和你商議,再請出家里人來,還有老四,也不能再養傷了,把厲害說明,大家全在一條船上,樹倒,就都散了。”

    袁夫人也傷心地說了一句︰“可憐這一戰死去的人,老五要在我面前,我要打他。”

    國公夫人穩住心神,靜靜听著。

    初听到的震驚和害怕早就飛走,她此時安樂寧和,心不在蔫的听著袁夫人說話,反正她說什麼,國公夫人就應什麼。

    心底只轉動一句話,這不是做夢麼?是婉秀來和我商議事情,我們坐在這里,並肩的為這個家里好思慮著,這滋味兒可真是好啊……

    廳上有客人,不能讓客人知道。全會掩飾,出來國公夫人往廳上陪客,而袁夫人繼續去五奶奶房里,她認字多,幫著去看。

    寶珠見到她來,道︰“打發萬掌櫃的去盯住莊巡撫,”寶珠還是痛苦的,把內奸繩之以法,沒辦法見表兄和舅父;不把內奸繩之以法,只怕從此沒法子出門去見全大同的人,沒法子出房門,去見家里的人。

    甚至世子妃等人,她們也有家人傷亡,寶珠也覺得無法面對。

    “母親,我們多捐些錢吧,減衣食,只要能心安。”寶珠又要落淚。

    任何一個人處在她這個境地,都要痛苦的不能選擇。

    淚水,是讓不能選擇給趕出來的。

    有時候哭,是種好渲泄。

    袁夫人完全明白寶珠的心思,但讓她毀掉娘家,她也一樣不能選擇。把寶珠摟到懷里︰“好孩子,你有了,你不要想減衣食的事情,我們多出些錢,忙著安置人。”

    一邊兒是申張正義。

    一邊兒是連坐株連丟官讓人鄙棄。

    這可怎麼選擇呢?

    但眼下先做準備是要緊的。

    把五公子書房也搜上一遍,中間又要強作歡顏去陪客人,好在客人們全有了,不能久玩,午飯後,讓各家的奶媽們催著回去。

    因為是來要孩子的,奶媽們經驗豐富,母親們不能跟來,就她們全在身邊。

    她們不知道這事,沉浸在自己有了的喜悅中。回到房里,就更喜歡。

    小沈夫人走進房門就樂了,對著架子上繡百花,但牡丹最突出的繡屏嘖嘖有聲︰“到底是六姐疼我,我喜歡的,她就給我弄了來。”

    小沈夫人最喜愛花兒多,還一定要好看的繡花才行,如同饅頭里面挑出尖的一樣,但見寶珠弄來的這個,處處精致,小沈夫人心滿意足︰“這趟山西啊,可算我來著了。”

    又有孩子又有人哄。

    而連夫人和尚夫人走到一處,她們房間相鄰,互笑道︰“寶珠真是有心,凡是房中的東西,全是我們說過喜歡的式樣。”

    方明珠則在房中掩面哭上了,跟她的丫頭在後面勸︰“娘子您哪些兒不中意?”

    “中意,我就是太喜歡了,中意呢。”

    房間是方明珠看著收拾的,但她走以後,又放下一對石榴百子的對瓶,又是一個繡萱草的簾子,全是好兆頭。

    方明珠哭著道︰“我要給母親寫信,我要告訴她,”

    提筆在手,方明珠蒙住。她以前為和姐妹們爭風,學過幾個字。幾個而已!

    歪腦袋想,明珠是什麼筆劃?

    想不起來,就一個圈吧,這個就是明珠。

    明珠有了。

    圈里再加一個圈,這就是明珠肚子里有了一個小明珠。

    丫頭看糊涂了,這個?怎麼看像大蛋套小蛋。

    ------題外話------

    評論回復一空,頓覺爽快。感謝活躍評論區里的親們。無限飛麼麼。最近熱起來了,是因為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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