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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醬鴨與白光鴨

類別︰ 作者︰淼仔 本章︰第三百零九章,醬鴨與白光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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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夜晚歡樂漫延,加壽和英敏、瑞慶殿下分錢的時候——鋪子里拐走皇孫的錢,不多,也可以分一分。梁山王妃叫來她的獨子媳婦。

    王妃笑容熱烈,帶著討好︰“媳婦啊,袁家的孩子多好不是?”世子妃跟上︰“是啊是啊。”王妃笑眯眯︰“那你想不想有一個?”

    梁山王是獨子,世子妃過了門就讓盯著生孩子,沒出門子前就曾想到,並不以為奇怪。

    家里就婆媳相依相伴,談不上羞澀奪門而出,世子妃點頭︰“想。”又笑道︰“還和袁家定下親事呢,以前我還有擔心,今天看過加壽,姐姐是這樣的,妹妹也不會差,我回來就想,孩子有在沈家前面,母親,咱們就早早定下袁家的,讓沈家靠後。”

    梁山王不在京里,勞苦功高常年征戰,皇後從不忘記,在皇帝喚臣工們時,讓人接來梁山王妃婆媳同樂,把加壽的可愛處盡情看在眼里。

    小王爺總想壓小沈將軍一頭,世子妃也不比他差,可見是夫妻,早有共性。

    听過媳婦的話,王妃心滿意足,喚一聲︰“我的好媳婦,袁家就要離京,你也跟去可好不好?”世子妃愣住。

    她是沒想到。

    王妃擔心,怕媳婦不肯離開家里,家里諸事更舒服不是。勸道︰“不然怎麼有孩子?我就一個兒子,你呢,守著我,無子難免冷清。當年我有你丈夫,也是去看王爺才有的。”這些話張口就出,是早想好。

    絮絮叨叨的︰“……加壽,這名兒真好,我們的就叫個添壽吧,是我怕你吃苦,不肯早打發你去,看袁將軍夫人,一守丈夫就是好幾年,這就有兒又有女,兩個小小子,我抱著,真舍不得還給她……有人叫你母親,還能進宮和加壽玩,本朝不止一位王爺,我們算是頭一份兒,加壽在宮里要人玩,自然是我們家頭一個,”

    這位把她孫子當成加壽的陪伴,她居然沒想到。只想勸媳婦答應,只想勸她跟寶珠一樣,守著丈夫吧,就有孩子,也落個好名聲不是。

    今天凡有頭臉兒的,必須有頭臉兒的,才能抱袁家的雙生子。

    今天進宮的全有頭臉兒,但是中宮還是分出個高低,不是所有人都讓抱。中宮只要臉一低,人家也就不敢上來抱。

    梁山王妃是可以抱的那個,又沒有孫子,喜歡得抱住就不松手,而且不怕熱。

    雙生子少見,都想抱抱沾個喜氣,自家也生雙生子。袁將軍夫人寶珠的好名聲,就從這里出來。和丈夫不離不棄,她是袁家的功臣不是,因生孩子生成功臣。

    一對肥頭大耳的孩子,此時還在梁山王妃面前晃動,她回來不到兩個時辰,相思就快成病︰“要是我的,我就無憾,”

    “我去,”世子妃趕快答應,再不答應,她的婆婆就要淚珠兒彈,想別人家孩子想的。

    王妃喜出望外,反而沒了話,瞪直眼楮對著媳婦,眼楮里一圈一圈的晃動著漣漪,中間全是喜色。

    忽地身子一跳,略胖,帶著笨重楠木椅子“咕咚”一聲,把世子妃嚇得心肝兒一顫抖,她的婆婆已到面前,熱淚盈眶握住她雙手︰“好媳婦,你若生下兒子,就是我家的大功臣!”

    只看王妃這勁頭兒,讓人疑心當年她的婆婆也曾這樣對過她。

    世子妃好在憨厚,不是掌珠那樣心思多的人,沒有多想不生兒子怎麼辦這話,讓婆婆慫的也落淚,抽泣道︰“母親放心,我也想有孩子啊。”

    手上一空,王妃把她拋下,似乎得著媳婦的真心話,她的人就可以此時不管。顛顛兒的出去叫管家︰“收拾箱籠,準備路菜,取好布料出來做衣裳,選跟的人,”

    一個沒有少說。

    世子妃比王妃清醒,啼笑皆非出來︰“母親先別嚷,咱們還坐下商議,我去可以,要我等到生孩子也可以,只是我住哪兒,先給我找個住的地方吧。”問道︰“公公常年不回來,在那里總有個下處,母親可先去信讓他們收拾來,我到了也就方便,以後您盼孫子,不怪我隨身侍候,我住上三五年的,不得兒子不回來也可以。”

    梁山王妃頓時就蔫。

    以世子妃想王爺幾年不見得回來一趟,在那里自然有服侍的人,姨娘是什麼品性,一個人難免為大,世子妃是個性憨的人,也能想到這一條,是她出身鎮南王府,是個有妻妾的地方。婆媳說話,都忘記一件事情。世子妃的生母,鎮南王妃病重在床,當女兒的哪能走開。

    王妃蔫蔫的,卻還是第二個才想到她的親家母病重,她先蔫的,是世子妃的話。

    “唉,”喚著世子妃重回去坐下,剛才的精神沒有一半。王妃強笑,先把親家母想起來︰“我把你母親忘記。”

    都說鎮南王妃過不了夏天,但因為公主的親事在她家,凡是親戚又都盼她撐過夏天,宮里更是奇藥異方不斷,幾個太醫川流不息每天去看。

    世子妃就道︰“母親想來無事,昨天我看她,還能喝下半碗粥。”催著婆婆︰“您都說了,何不對我說個明白,您的話我越想越對,要有孩子就得我去,明天我去告訴父親母親,問問他們的意思,也讓母親把病撐過去,也許有我在外面她掛念,系得她還真的能熬過這關。”

    憨憨地一笑︰“也許讓我去也不一定。要是讓我去了,今天就把邊城那里,該交待的告訴我。”

    梁山王妃就說起來︰“提起來你公公在外面,也是傷心事一件。他年青離京,和我成親沒呆足假期就走,我為求子,只能攆去看他。你說邊城有房子,何曾有過。”

    “那公公和我丈夫他們不打仗時,住在哪里?”世子妃驚訝。

    “幾位王爺里面,皇上獨對咱們家信任。你公公也知君恩,幾十年里回家的日子十只手指數,用不完。不打仗,他們就住軍營里練兵,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說那里有縫縫補補的人,何曾有過?全是老兵補,全是家人們縫。”

    廳上擺著瑪瑙碗琉璃盞名貴家什,但來源從沒有這麼清晰的在世子妃面前走過。世子妃不知說什麼好,以她錦衣玉食的日子來推想梁山王父子住在軍營里,跟住馬棚差不多,干巴巴地無法子勸,還是想到自己身上︰“母親,我去也住那里嗎?”

    那里可全是男人,世子妃這話沒說出來。

    “我是去過的,也曾想過置個宅子。你公公讓我不要置辦,說他只有一個家,就是我在這里,就是他的家。而且,”梁山王妃往廳外看看,低下嗓音告訴媳婦︰“辦下宅子就要有侍候的人,有侍候的人就難免讓皇上生疑,又辦一個家。你也知道除去各地方兵馬,京都護衛以外,兵權幾全在你公公手中,他這也是去疑心不是,我明白了,就不想辦宅子心思,當年借住的輔國公府,你呢,現放著親家袁家,索性的,我把你托給袁將軍夫人,她怎麼樣,你就怎麼樣,她吃什麼,你就吃什麼,”

    當祖母的為求孫子,犯痴病不少見。

    梁山王妃凝住一朵笑容在嘴角︰“一生兩個大胖小子,那里水土一定養人。”

    “咚咚咚!”

    廳外傳來皇城中更鼓聲,把梁山王妃從話中驚醒。見媳婦認真在听,她苦笑︰“這是我想的,還是算了吧,明兒去看你母親的病,你早睡吧,我也早睡。”

    世子妃送她回去,總覺得她的背影有佝僂,就更把婆婆的話存在心里。第二天婆媳去探病,梁山王妃和鎮南王妃說話,世子妃單獨去找她的父親鎮南王,把婆婆的話說出來,鎮南王卻是願意的,但想到妻子重病,不敢輕易讓兒女離開,有怕最後一面見不到的意思,就讓女兒等候,說晚上和妻子商議。

    當晚,就急急喚梁山王府世子妃回來。燈燭下,鎮南王妃面色蠟黃,卻告訴女兒︰“沒有兒子你可怎麼行?不是我病了,去年就有打發你去看小王爺的心思。既然你婆婆提出來,又考慮周到,還有袁家可以同路去同住照應,我的孩子,你別管我,只管去吧。”

    世子妃哭了一回,回去告訴梁山王妃,梁山王妃大喜過望,第二天帶著世子妃宮中呈給中宮,中宮也就答應。

    消息傳開,連家尚家包括所有兒子在軍營的人家,都把媳婦叫過來好一番勸說。到了晚上,出京二十余名的太子黨里,有一半的人願意隨袁家去,這就收拾起來,和寶珠通聲氣,問她怎麼走,要是車馬,就大家安排起車馬,要是船,就大家安排起船,都家里有,都急急辦起來,好趕上袁訓夫妻離京的腳步。

    在各家見天兒的忙亂中,老侯不慌不忙地,和昨天一樣,在午後走向宮門。

    ……。

    老侯自回京後,欽差的差使算交卸。本來是個閑人,但這幾天,在從加壽生日的第二天起,就每天往宮里來。

    午後日頭暑熱,老侯青色道袍上沾滿汗水。他此時來,並不奉召,也無有宣。手拎一包子鮮果子,走得悠然自得,在外宮內站住腳,往皇帝夏日見臣子的宮殿看過去。

    宮殿叢中,不過一個角兒,要走過去,要轉幾道門,聞無數香花才能見到,老侯並不過去,每天只這里眯眼看看。

    鄒明總從他背後走來,低低地笑︰“鐵頭御史在里邊兒,還有陸御史等人。”老侯略作頷首,鄒明又忍俊不禁地低聲︰“小袁這個東西,早幾年我就知道他要炙手可熱,這不,讓彈劾了吧,我是半點兒不奇怪。”

    在這里,老侯才會慢慢說上一句︰“物極必反吶,這是個理兒。”說過,就不再看,準備走開。袁訓在加壽生日當天都猜自己免不了讓彈劾,第二天雪片似折子飛到皇帝案頭,彈劾袁將軍教女無方。

    袁加壽才兩歲,家里但凡有活潑而又六、七歲以下孩子的,都有家中從此無寧日的經驗。有些一直到十幾歲,還是鬧騰的。

    孩童童稚,求知和好奇並重,見到什麼都想踫,又沒有自制力,又遇到由著她的家人。這家子由著孩子的家人,還和一般由著孩子有區別。

    皇帝都不干涉加壽的活潑,是他也知道袁國舅的病體。一個夏天還要蓋被,不敢穿薄夏衣,在夏天稍有風寒就要病的人,中宮由著加壽也就不奇怪。

    由著由著的,就由出彈劾來。老侯暗笑,如果這道折子由他來寫,應該寫袁將軍生女無方,教女這事情,這不是彈劾中宮娘娘?

    皇帝無家事,彈劾娘娘就彈劾娘娘吧,于是太子妃也就不能幸免。太子妃在中宮殿室中的失儀,會記檔的,凡宮中發生之事,都會記檔,當皇帝說不記時又例外。但遇到鐵頭的官員,他照記不誤。

    年初才以“告老”名義丟了丞相官職的柳老丞相,也就不能幸免。

    袁將軍的兩歲孩子,都教女無方,何況是幾十歲的太子妃,柳老丞相也就中槍,又讓御史扯進來。

    這兩撥子,一個彈劾袁訓,一個彈劾太子妃,並不系出一組,但實在熱鬧,你彈劾來,我彈劾去,皇帝偶得半日閑,這兩天就能煩死。

    往內宮門去,濃蔭幽靜,繁花如織。斑駁日頭只從樹葉間隙中流出,暑熱讓擋在外面。老侯微微笑著走著,暑熱消失,涼風襲來,他心有所感,回了回頭。

    這一回頭,老侯一愣。

    兩出子人見駕後剛出來,從背影能看出一幫子是鐵頭御史,一幫子是陸御史等人。鐵頭御史姓林,專一的彈劾袁訓。陸御史和常御史好,加壽生日那天常御史——玉珠的公公——在宮里,把太子妃舉動全看在眼里,他不出面,當晚就找到陸御史,第二天專一彈劾太子妃和那倒霉不當官又讓扯下水的柳老丞相。

    彈劾袁訓的自然彈劾不動,但他們不管。

    彈劾太子妃的也沒有想把太子妃拉下馬,就是皇帝面前也有勸諫的,不見得是拉下皇帝。

    御史,就是正風氣的,彈劾有理,上意允不允就是皇帝的事情。、

    今天想來皇帝沒有如他們的意,也許可能還有斥責,就兩幫子人都走得帶著沮喪。有一個人的身影,帶出老侯的驚奇。

    秀才有方步一說,當官的人有官體一說,走路和挑腳漢子們不同。御史們的沮喪只在他們微略的背上,腳下步子還是絲毫不亂,邁得周正。

    就顯出這個人的腳步不同,全無章法。

    給老侯的第一感覺,這是個家人。再看他衣裳,也確是個家人。但就是家人,老侯知道自己家里的家生子兒,打小兒在府里長大的,沒有一個是這樣的步子。新入府的家人,過上半年也就改變。

    無事他走得粗野,哪個主人會要他跟出去。

    再看這個人能跟進宮,老侯詫異住,這是哪家的?就在此時,電光火石般一閃,老侯吃驚住。這個人他見過!

    他一定見過的!

    前面的那個人也有感覺,回過頭來。側臉兒轉到一半,讓鐵頭林御史給阻擋,說上一句什麼,老侯就只看到他的側臉兒。

    青衣小帽的家人打扮下面,他的面容愈發的熟悉。強烈的逼迫感撲天蓋地而來,卻還是想不起來。

    內宮門上,迎接的太監已候著。哈腰笑道︰“壽姑娘和老太太等著呢。”老侯暫且丟下來,隨他進去。

    加壽在廊下站著,看貼牆根擺放的大缸里睡蓮亭亭。咧嘴兒一笑︰“太爺爺,”小跑過來接老侯手中的果子。

    宮里什麼都有,但全是上好的。老侯去年就給加壽帶東西回來,知道她的喜好。大街上略酸的果子,看著不好看宮里不會要,卻好吃的,總獲得加壽青睞。

    小手伸過來,握住老侯的手,一同進去,見殿中悄悄無人,帷幔垂地後面,隱有笑聲。一旁的偏殿,老太太走出來,加壽帶著二丫去收拾果子,老侯悄聲問︰“在里面呢?”

    “在。”老太太悄回。

    那簾子後面笑的,奶聲奶氣,那是袁訓的兩個兒子。

    老侯不再問,在他昨天坐的地方上坐下,沒一會兒加壽出來,老侯開始講故事︰“這個甘羅啊,小小的年紀,就自己當家了,父親也不在身邊,母親也不在身邊,祖父也不在身邊,祖母也不在身邊,不像壽姐兒,父母親不在,還有曾祖母在身邊,壽姐兒就比他聰明,”

    加壽听得入神。

    “那個司馬光,嘿,會砸缸,不過加壽你可不能學他砸缸,那是調皮孩子。你呀,要同他比比,父母親走開,你也不哭,加壽不但不哭,還會送是不是?”

    帷幔後面,中宮側耳听著,踱步回來,另一邊涼榻上,袁懷瑜和袁懷璞張手張腳,袁夫人問道︰“如何?”

    “他倒有心,先來告訴加壽不要哭。”加壽不哭,中宮紅了眼圈。知道勸不好,袁夫人就笑話她︰“又不是不回來,再說不是把壽姐兒給了你。我呢,送孫子回去,也就回來。”

    一個一個的都離開,雖然還回來,也讓中宮憤然︰“他們自己會帶嗎?”

    “不是有你找的奶媽?”袁夫人好笑。中宮無話可回,長長的吁出一口氣去,似自語︰“這個孽障,就會和我作對。”

    “啊,”袁懷瑜出來一聲,袁懷璞也就跟上︰“哈,”也是一聲。中宮頓時把孽障佷子拋到九霄雲外,抱起袁懷瑜掂掂,笑道︰“你是老大,長子與別人不同,我要多疼小的。”把袁懷瑜放下,抱起袁懷璞掂掂,這就無所求的滿足神色︰“這個也胖了。”

    帷簾外面,加壽還在听故事,故事主角已變成加壽。

    “加壽能干,加壽說,父親母親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加壽軟軟的學著。

    老侯語帶鼓勵︰“還要說什麼?”

    “嗯,要對小弟弟好。”

    “就是這樣,”

    小嗓音在偏殿中一聲一聲出來時,那讓念叨的一對父母正在家里伏案。

    案幾旁,寶珠研墨,袁訓在執筆。在他手中鋪開的,是一張奏折紙。最後一行字寫完,袁訓不滿流露︰“這是怎麼了?我忙著收拾行李離京,還要為太子妃和柳家申辯,我呢,誰為我申辯。”

    袁將軍嘟囔︰“我也讓彈劾不是嗎?”

    “那是你的親家,”寶珠哄著他,見袁訓又是一寫完就橫針也不想拿的樣子,自己吹干奏折,收拾好,拿出去叫出紅花︰“打發個人,這就送進宮去。”

    趁這個空兒,袁訓早跑到榻上去涼快。榻在窗下,他帶著睡下就不想起來,面龐伏對下,讓寶珠取涼茶過來︰“寫這種折子把我累到。”

    “寶珠哪里有空兒,寶珠還要收拾東西。”寶珠這樣說,還是親手倒碗涼茶進來,看著袁訓喝完,把他揪起來︰“一起去看收拾出來的東西。”

    “又要往城外去?”袁訓望向院子,家里不熱,但外面必定熾熱滿天。拗不過寶珠,而且東西真的要看,袁訓邊起身邊道︰“全怪姑母,”只說這一句,又讓寶珠堵回去,寶珠道︰“快不要這樣的說,這是姑母的情意。”

    又道︰“你還要抱怨,我更不知道怎麼對同行的連夫人尚夫人他們解釋。”

    夫妻出來,袁訓上馬,寶珠上車,一同行到城外。碼頭上,停著船。大船,船上足可以裝下一、兩百人。

    三只大船,讓袁訓嘆氣︰“這幸虧是我同你一起回去,假如我中間走開,你一個人帶著客人們,可怎麼把這些東西運回山西。”

    “袁將軍,袁夫人,”

    隔壁是幾只中號船只,相鄰可以過來,幾個管家過來,感嘆道︰“你們倒運幾大船的東西回去?”管家也是同樣的吃驚︰“說下了碼頭還有幾百里路,這得多少車才能運走?”

    袁訓氣悶,寶珠掩面輕笑。

    姑母沒留成孫子,就弄幾條大船運袁懷瑜和袁懷璞這一年里用的吃的戴的東西。梁山王府的船也停在這里,也不過就一只大船,就裝得下東西。

    “這哪里是回家?這像帶人回去打架,再不然是販東西的。”送走管家們,袁訓蹲在船頭上嘀咕。碼頭的草叢里,有一個人躡手躡腳的走開。

    ……

    離碼頭五十里的地方,有個鎮子。凡往京里去的人,到下午怕趕不上城門關閉,就在這里歇腳。因此不是太大的地方,卻繁華熱鬧,人來人往。

    客棧高挑著幌子,酒樓上人滿為患。在這種熱鬧里,並沒有影響到後院一帶柳樹下的幽靜。

    小小的院落,只有五間房,住著十幾個人。上房只住一個,正在桌旁凝思。

    他生得眉目飛揚,顧盼間英氣流轉。帶著干練,面容上是風吹日曬的微古銅色,有時候也作微紅。

    常走路的人氣色好,和關在家宅里養尊處優不同。

    福王殿下,又折回京中。

    正在和一個人說話,言詞中帶著怒氣︰“不除掉他大事難往下進行。”

    “王爺,留著他皇帝才不起疑心。當前要除掉的人,卻是昭勇將軍袁訓。”在他面前坐的,白面微須,是個書生打扮的人。

    福王沉吟不語,白面書生笑道︰“王爺不信我的話,去看的人也就回來,看看他是怎麼來回話。”

    院外日頭往西沉落,才有一個人回來,正是那從碼頭外面走開的人。他一進來,福王和書生都看過來,听他回道︰“一共十五只船,四只大船,十一只中等船只,都往山西去。而且我看到袁將軍和夫人往船上去,我走的時候他們還沒有下來。”

    抬手讓他離去,白面書生笑道︰“如何,管七今天從宮里出來,已查明這船只是宮里出來的,三只大船單送袁將軍回山西,這賞賜過了吧?”

    “他不是生個好女兒嗎?”福王神色含糊的,顯然並沒有听從書生的話,把袁訓放在當前的頭位。

    書生呵呵笑了,試著此開福王視線︰“王爺您出自皇家,應該知道能有非常寵,必有非常事。依我來看,還是從袁家下手。”

    福王索性把話挑明,他面露陰毒︰“但不把他叫出來說個明白,我怎能甘心!”書生還想再勸,福王長長嘆息一聲,嘆得郁郁的,似不能解開。

    他都這樣的煩惱,書生也心中難過。想福王殿下懷有大志,顛覆皇朝,再立新朝,就在他事情有起色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出了一點不對,那一點不對,好似清水盆里滴下墨汁,這墨汁不但沒有讓清水化解,反而給清水給重創,讓福王殿下至今不能進京,不敢進京。

    福王當初離京而去,一心創立自己的大計時,千算萬算沒有想到會有這一點差錯出來。

    人太過悶著自己也不好,書生強笑︰“真的不能釋懷,那就見見吧,只是他肯不肯出來,卻不知道。”

    “他敢!”福王怒容顯現︰“他敢不出來,我就挑明身份,和他拼了!”

    “王爺!大事為重!”書生不得不斷喝上一聲。喝過,還要對外面看看,畢竟這里是客棧,雖然很安全。

    福王的怒氣,在他喝聲下漸漸消失,呆呆對著地面,好半天才悶聲的道︰“陶先生說得有理,大事為重!”

    悵然深深在他面前浮現,大事為重啊!

    陶先生也嘆氣︰“見見吧,料想他為了他的榮華享受,也不敢不出來。”往外面走去,道︰“我讓人去知會他,說幾句狠話,讓他一定要出來。”

    “先生止步,”福王叫住他。

    陶先生停下來,還是有驚喜的︰“如果不見,其實最好,他已經變了心,再說什麼也無用處。”他以為福王改變主意。

    福王扯動一個僵硬的笑容︰“已經讓人去告訴他,只怕就要到了!”

    陶先生大吃一驚,才剛他還答應福王去見,現在他卻油然生懼︰“王爺三思,這是京里。而且您在暗處,他卻是在明處,處處受皇帝監視。王爺,要是讓皇帝發現他是假的,”

    福王冷笑︰“他敢嗎?”

    陶先生啞口無言。

    院外有人走來回話︰“王爺,他到了!”福王長身而起,他的一舉一動,無不透著長久在外的利索,拿起劍,外表也是普通的那種,往外面走去。

    陶先生愣上一愣,怕福王有失,還是跟上去。福王直奔院門出去,陶先生卻在院子里叫出人來︰“準備好,有什麼不對,我們就要離開!”

    不久前好不容易才勸走為兒子死而回來的福王,又因為皇帝一場宴游,以為有可乘之機而回來。

    福王這次回來,更按捺不住心頭怒氣,一定要見……陶先生只能跺腳︰“最好不見!”但還是追了出去。

    ……

    鎮外有一處密林,水深草高,到了晚上還有野狐子叫聲,白天也很少有人往這里來。福王帶著人走到這里,見到前面露出人影,擺擺手,跟來的人退後,只有陶先生不放心還跟上去。

    草叢里走出一個人,白白胖胖,胡須刮得一干二淨,正是京里的那位福王殿下。

    兩個福王一照面兒,都咬牙切齒互相瞪視,像不共戴天的幾世仇人一樣,隨時可以分出你死我活。

    林雖深,也有日光打下。就沒有日光打下,兩張面龐對上,不一樣的地方也就一目了然。

    福王瞪住福王。

    一個好似肥白鴨子,去毛洗淨那種,面頰漲得鼓鼓的,帶著不愁大魚大肉那種,這個想來就是京中王府酒色財氣中的福王,他的眼斂下面,還帶著微浮腫,是昨天色多了。

    而另一個,精干健壯,長年在外,長年在馬上,面上有風塵,面頰上緊繃,肌膚是健康色,這個,就是在外奔波為自己建立新朝努力的福王,好似曬干的醬鴨子。

    白鴨和醬鴨,五官哪怕一樣,也一看就能分出。

    醬鴨福王怒不可遏,手臂有衣衫內有力的鼓起,看這力氣隨時可以撲上去把白鴨福王扼死,陶先生及時握住他手臂︰“王爺息怒!您是和他說話的,不是和他生氣來的。”

    白鴨福王冷笑︰“就他?他也不敢殺我!”把腦袋一昂︰“殺了我,你敢進宮去見皇帝!你敢用你這張曬成鄉下人的臉去見皇帝!”

    下巴抬著,又把醬鴨弄一肚子滔天氣出來。

    真福王惱得眼前金星直冒。他全是讓對面這只雪白鴨子給害的!

    他們是遠親,假福王姓韓,與文章侯府的血緣更近。血緣親里出一個長得相似的不少見,假福王在十歲以前,就讓太妃選中。

    太妃為兒子選替身,是沒把兒子扶上位,對以後的擔心。皇帝之所以沒發現,是太妃那個時候還能遮點兒天。這個替身早早就長在福王府中,一直只模仿福王,很少出來見人。直到太妃去世,福王為圖自己新皇朝而離開京中,假福王才真正的出現人前。

    假福王也有野心。

    珠寶、王爺大轎、美女無數……除去福王留下的幾個忠心老人以外,別的人不明就里,都對假福王言听計從。

    假福王在花錢之余,還有幾個人在耳朵下面耳提面命,當著人他是祖宗,關上門老家人們才是祖宗,于是他用了十年以上的功夫琢磨怎麼長保住榮華,還真讓他琢磨出來。

    在蕭儀出生後不久,真福王再次離去,他一走就是經年,有時候兩、三年不回來,假福王借兒子慶滿月,把老家人請坐一桌,他親自倒酒。

    滿月那天,宮中也有人來賀,前面廳上是客人,後面廳上請老家人。一壺酒全都藥死,假福王也倒地讓人救起。

    當時無人敢查此事,還以為皇帝暗中下手。皇帝讓人查過,最有可能藥人的是執壺的福王,這個可能讓忽略,假福王從此高臥在府里。

    又有王妃與福王是夫妻,外人看不出來的破綻,夫妻床第間一定能看出,生蕭儀時,假福王讓她大出血而亡,府中從此任他逍遙。

    蕭儀是福王的親生子,小小年紀就生出鱗角。他在外面推動的順利,與他的生身父不無關系。蕭儀不曾出京,他的生父也不敢見他,就一直埋怨父親無能,到死不知道那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蕭儀死于福王刀下,福王的榮華讓他破壞,又怕他吐露什麼,要株九族,不宰他才是怪事。

    華陽郡王滿月,福王死了一堆家人。消息傳開來,真福王知道後,已有兩個月,等他奔回京都,又是數月。

    不到半年的功夫,足夠假福王把自己養成白白胖胖。他明知道真福王風霜苦,而且以前真福王為求逼真,有家人看著假福王練拳腳,看著他在外面曬日頭。

    這下子無人管束,除皇帝召見,他天天把自己關房里不出去,除年節必須王爺出現外,皇帝一年也見不到他幾回,而每一回見,總是養得肥白,只一個肌膚色澤不同,真福王從此流落在外,他倒成假的那個。

    又肌膚精干,這一個卻肥肥腫腫,儼然就成兩個人。

    全是這只肥白鴨子害的。

    醬鴨恨聲︰“你也只能在王府里呆著,除了這,哼哼,別的休想!”

    雪白福王真恨︰“勸你趕快把鋪子金錢全數交出,不然我去皇上面前舉報你!”

    真福王長年在外,他也留著一手。他的鋪子錢,由老家人照管。假福王以為藥死老家人,錢盡數歸他。但等到一查賬目,才知道很多鋪子不上府中賬目,把老家人的房子幾乎拆成碎片,也沒弄到他想要的錢。

    但好在還有常例錢在,後來宮中照例的賞賜,別人有的他也有,王爺體面還能維持。

    兩個福王都向對方恨之入骨。

    “你殺我妻,殺我子,有朝一日,我一定吃你的肉。”真福王怒目。

    假福王威脅︰“別以為我找不出鋪子,那在你的名下,我若是能查…。”

    真福王不怒反笑︰“你怎麼不去查!”

    皇帝對福王忌憚,福王沒有實權,戶部根本不買他帳,不幫他查看。

    這兩個人見面就掐,一句正話不說,陶先生頭疼。先勸醬鴨︰“王爺,您有要說的,就趕緊說吧,不然咱們就回去。”

    明知道他沒有說的,不過就是叫出來泄泄憤。

    又對白鴨子板起臉,這是個假的,都看不起他。

    “勸你自重,好吃好喝,綾羅綢緞里呆著,不要再生事情才好。”

    這話說的陶先生自己都覺得牽強,就是陶先生自己,也有殺白鴨子的心。

    儀殿下是他親手所殺!

    他親手斷了福王的子嗣。

    福王殿下在兒子出生後就被迫不能回京,不得不別想出路。皇家血脈,自有傲氣。在外面又納妾室,卻不能忘懷王妃,又生兒子,卻總覺比不上在京中教養長大的長子。

    蕭儀是七殿下!

    卻是實際上的第一個兒子。

    陶先生深深嘆氣,他都想上前把白鴨子宰了,何況是身為親生父親的醬鴨福王呢?陶先生心想我就說不要見是不是,抱住自家的醬鴨求他︰“王爺,咱們走吧!”

    還真的不敢殺他,留他迷惑皇帝視線。

    而假福王早有言在先︰“我前腳死,後面就有人進宮去告密,不信你試試!”

    一心要見假福王,也不過是威脅幾句,罵上幾聲,暫出心頭氣。

    月兒上枝頭,假福王怎麼回京再或者不回,只有他自己知道。而真福王沒有回客棧,而是在外面等人手到齊,遠望京都月下明亮,又看兒子埋骨處,打馬離開。

    他不警惕,早就讓抓起來。

    不防皇帝,也得防假的那個,代替自己享受府中一切的那福王。

    為了他的皇帝夢,他放棄的還真不少。

    ……

    月色悠悠,老侯敲開袁家大門,神色謹慎︰“袁將軍在不在?”袁訓就要離京,只怕外面三請四請的不好說。

    孔青笑道︰“才用過酒回來,您來的正是時候。”听到袁訓在,老侯反而有點兒慌張,跟後面進去,孔青早跑進去回話,袁訓和寶珠一同迎出。

    小袁將軍面色潮紅,酒勁兒沒醒︰“祖父到了,寶珠備酒去,我們再喝幾碗。”老侯心事重重也一笑︰“祖父這兩個字叫的好,以後就這般的稱呼我吧,你還別說,我沒有一個孫子有你出色。”

    到了寶珠這里,就中規中矩︰“舅祖父請房里坐。”夫妻把老侯讓進房中,寶珠親手去泡好茶。

    袁訓搖搖腦袋︰“這麼晚了您來一定有事情,等我醒醒。”一句話飄過來︰“听過我的話,包你醒來。”

    袁訓嘻嘻︰“您說,是上山打虎,還是下海擒蛟,我這會兒就想清醒,就是醒不過來,打一架也許能醒。”老侯湊到他耳朵根上︰“我在宮里見到山西的混混!”

     !

    袁訓一驚,驟然醒來,眼楮微睜︰“什麼時候的事情?”

    “下午我去給壽姐兒說書,見到一個人好生熟悉,沒看到正臉兒,直到剛才我才想起。他跟在林御史後面,是他跟進宮的家人。”

    袁訓緊緊鎖起眉頭,喃喃道︰“為了我?為了福王府?”

    “不為你,你帶著寶珠也要小心!”老侯道︰“我沒有證據,要在宮里查,還得你去。你不要大將軍功績就暈了頭,就把袁二爺給忘記。”

    寶珠恰好此時要進來,夏天是竹簾子,在外面听到,把茶水給紅花捧著,讓她不要進來,二爺一步邁進,脆聲問道︰“誰找我?”

    袁訓借著酒勁頭,什麼都不怕,嗤笑連聲。寶珠站到他旁邊,妙目流動︰“我的差事不是,是我的就告訴我。是來尋仇的,還是來找我攀談的?”

    老侯來前是揣著小心,但見到這夫妻二人年青好時候,膽氣正濃時,渾然不怕,也心頭解凍,呵呵地陪著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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