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紀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承擔

類別︰ 作者︰淼仔 本章︰第一百一十四章,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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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眉揣著東西回去,還是從廚房上拐一趟,去看四姑娘做什麼菜。

    南安侯給妹妹找的房子,離他辦公的地方不遠,方便他時時來看,再加上京里的房子條件有限制,不像以前在小城里,每房各一個院子,寶珠做菜,就只能在大廚房上去燒。

    古代姑娘們要學的,不僅是穿著雅致只做針指,還有洗手做羹湯。

    大廚房上,可以看見寶珠身著淡綠色的衣裙,扎著繡花圍裙在切菜。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走的並不知道,不過看她揮汗如雨的樣子,這還是夏天里,畫眉打心里也有敬服,袁姑爺娶的四姑娘呀,真的是樣樣來得。

    她就回房去,見邵氏和大姑娘掌珠坐著,就只把讓買的東西給掌珠,收的世子爺東西,先自己放著。

    什麼主人什麼丫頭,掌珠是伶俐的,丫頭畫眉也不會差。畫眉自有主張。

    邵氏就問︰“街上可有熱鬧?”

    畫眉抿著嘴兒笑︰“街上沒有熱鬧,咱們家里倒有。”邵氏哦上一聲,掌珠道︰“是指四妹妹炒菜?”

    畫眉點頭︰“四姑娘多勤謹,這親事就要近了,難怪她見天兒不是針指就是廚藝,沒有半分的閑功夫。”

    邵氏就憂愁入眉,嘆氣道︰“我的掌珠,你幾時能這樣忙碌不停,我就再沒什麼可愁的了。”掌珠讓母親念叨到煩,不高興地道︰“您就會催我有用?”

    “那我催誰呢?”邵氏又舊病發作,悶悶道︰“怎麼袁家倒沒看上你?”

    “我也看不上他!”掌珠酸酸而回,接下來雙眸朝著房頂,一臉我自奮斗我自強,不須依靠別人相中。

    母女又為親事不自在,畫眉身在房中,自是得勸。可她卻是個丫頭,不是個嫁過人的媽媽,有些話臉也嫩不好說,又不是紅花那樣憨,有時說出話來直不愣弄的,也沒有人怪她。畫眉就想上一想,陪笑道︰“二奶奶想,我們姑娘從小到大,是哪一點兒弱于人的?”

    邵氏默然不語,那神氣,既像是認可這話,又像是認為這話不相符。掌珠不耐煩,自去內室中坐著。畫眉見母女們聲氣兒又不對上來,這是姑娘不出門拜客的那一天,必有的事情。就指一件事情退出來,先回房把琉璃瓶子安置好。

    夜光明亮時,畫眉才揣著瓶子,悄悄的來見邵氏。

    邵氏母女同睡一房,房中不設丫頭,只有個媽媽睡在外間。此時,正在大家輪流洗澡的時間,那媽媽就不在,掌珠也去洗沐。

    畫眉就進來,把繪著燕子歸巢的竹簾子拉周正。含怯又笑嘻嘻,喚一聲︰“二奶奶,”邵氏仰臉看月,老太太最近看月,邵氏無事可做,也跟著學會,見喚,就點點頭,也不問畫眉來作什麼,只默然看月。

    “有件事兒,請二奶奶示下。”畫眉垂下眉眼兒。

    邵氏一愣,她房里的事,請她示下的時候可就不多。人人知道她是老太太手下斗敗的兵,家里沒有發言權。就有事,上有婆母在,也不敢說言論,凡事只問掌珠大姑娘。

    畫眉送上幾個精美的匣子,外面繪著古怪又美麗的圖案。

    “你這丫頭,給我送的什麼禮?”邵氏心眼子里,處處都是“親事”二字。忙問︰“莫不是怕姑娘出嫁不肯帶上你?”

    畫眉漲紅臉,啼笑皆非。還沒有辯解,邵氏就落下淚︰“莫不是你也眼里沒有大姑娘,以為大姑娘嫁不到好人家,你也大了,等不得,想嫁人?”

    畫眉更不知如何回才好。

    好容易等邵氏落完淚的空隙里,畫眉才得已回︰“回二奶奶,這是別人送二奶奶的禮。”送禮?邵氏滿面震驚︰“誰會給我送禮?”

    頓時希冀起來,扯住畫眉的手期盼的問︰“是我兄長他們也來了?可是我前天還和大姑娘說的,外面沒有個人為她走動,只指望老太太,心全偏到四丫頭那里,不能指望。不如寫信讓舅爺舅奶奶來,也有個幫忙的人。如今門上走動的,不是殿下就是殿下,他們肯不來?”

    掌珠听到是舅舅邵家大爺,自然是拒絕的。

    凡是母親的親戚,從姨媽開始,就沒有一個是掌珠能看上的,添事打秋風還差不多。

    畫眉硬是讓逗笑,忍笑道︰“好奶奶,大爺若來倒是好,不過誰給他們送信,說咱們住在這兒呢。”

    邵氏低頭︰“這倒也是。走的時候急,過年他們不招老太太待見,這些年不走動不來,倒是姐姐以前還去過他們家,後來也不去,他們怎知道我們住京里,又進宮,又相與侯爺的?”

    “所以呀,舅爺您就別想了。不過這禮物,你打開看看,全是好東西,倒是親戚送的。”畫眉打開一個匣子,取出一個紅色琉璃瓶,在燭光下面一照,接近透明,顏色又如淡胭脂般,邵氏也愛不釋手,小心捧在手中細看︰“這是琉璃,這是哪位親戚眼里有我,肯送我東西?”

    再一仰頭,邵氏笑得合不攏嘴︰“我猜出來了,前天老太太讓大姑娘拜親戚,是那家的親戚相中我的掌珠,這是下定親前,投石問路的?”

    畫眉心想,老太太不是在你心里靠不住嗎,這會子卻又把老太太捧出來。

    對于邵氏的胡亂猜測,畫眉沒有笑她。四姑娘先有了親事,還有的眼看那麼的高,高到宮里那深不可測的地方上去,二奶奶三奶奶著急也應當。

    畫眉心想趕快告訴奶奶吧,不然指不定她又說出什麼猜測來。忙雙膝跪下回道︰“這是侯爺的內親,和咱們老太太不走動的那一家子,叫文章侯府上送來的。”

    “誰?”邵氏愣住。

    “侯夫人的娘家,叫文章侯的那一家。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曾在外面會過,因老太太不肯認親,姑娘們也不肯認。人家世子爺,好生的謙恭禮讓,說內親們不走動,不管長一輩為著什麼,他心中著實的不安。理當上門來拜,又怕老太太不依。”

    畫眉用的老太太不依這話,邵氏深有同感,恨不能引這句話為知己。要知道她當年有再蘸的心,讓婆婆攪散後,她的娘家兄長就再也不敢上門來,也是怕老太太不依。

    後來有過幾次來往,也是背著老太太。老太太掌家,怎能瞞過她。說上幾句閑言語,邵氏也不敢再見娘家人,以後全是偷偷摸摸,由方姨媽傳話。

    邵氏精神來了,婆婆姑嫂不和這件事,她正打听清楚,當個把柄握在手中。只苦于無從打听,她才作罷。

    她睜大眼,認真來听畫眉說話。

    “世子爺說,親戚不走動,讓別人看著笑話。”這話還真是韓世拓說的,倒不是畫眉假編。

    邵氏有心病的人,忙道︰“是是,很是。”

    “而姑娘們中,又大姑娘居長。”這話,也是韓世子所言。

    邵氏心花怒放,拉起畫眉來︰“不必跪著,你為親戚傳話是正經的,老太太也有錯處,錯了也得讓人說話才行。”

    畫眉含笑︰“世子爺就想求到大姑娘這里來,請大姑娘從中周轉。他一大早兒啊,帶著小廝在門外候著,直候到姑娘使我出門,就央求我把禮物呈給二奶奶,呈給大姑娘,說想作親戚走動,沒有大姑娘說話可是不成。”

    邵氏先讓禮物閃到眼,又讓“世子爺”三個字閃到眼,最後又讓“老太太把柄”閃到。她有把柄在婆婆手中,一輩子抬不起頭。原以為此生命苦,就得在婆婆手里討生活,唯盼著掌珠嫁出去,可掌珠嫁到本城,邵氏一樣是在婆婆眼皮子下面過日子。

    沒想到進京後,那麼厲害的老太太,她也有些把柄說不清楚。

    邵氏心動不已道︰“好好,這個當然是大姑娘說話最管用。”又氣餒︰“最管用的人,反而如今不理會親事,這是何道理?”

    畫眉心想,這一會子又可以把老太太讓姑娘去拜客的事全丟在腦後,只一味的抱怨上來。她趕著把自己洗清︰“白天收的,心里不安的。若不收,世子爺必又要求;收下後,如今咱們全住一處,白天人走動,不敢送上。這晚上是個空兒,大膽送來,求奶奶寬恕,姑娘要怪我不早說,我卻是冤枉的。”

    為世子爺而心軟成一片的邵氏反倒夸她︰“你不要怕,你做得對。這事情,大姑娘回來說舅老太太那侯夫人不對,依我說,咱們家老太太倒對了?她當妹妹的,怎麼不給侯爺點子顏面,主動上門去拜?都不對吧。”

    邵氏各打五十大板,是臨時想到,那舅老太太離自己尚遠,自家婆母就在眼前,不能批駁得她太過。

    “那這東西,奶奶作主收下?”畫眉問。

    邵氏道︰“我作主,我收下,我來和大姑娘說。”畫眉就叩了個頭,問過邵氏不需要人打扇,自去收拾自己干淨好入睡。

    沒多久,掌珠回來,有小丫頭跟著擦干頭發,又扮晚妝。

    月色,更加的明亮起來。邵氏笑看女兒容顏,越看越滿意到十分。掌珠容貌好,又性子大方不像自己懦弱,誰娶到她,那是福氣!

    一曲琴聲,于此時響了起來。有個女聲吟唱︰“月若琉璃,寶瓶蓄光,置吾掌心,珠出海上……”邵氏嘀咕︰“怎麼又唱上了,”掌珠倒側耳听了听,才嘴角噙笑,這人,你總會露出真容來,讓我看看你是誰?

    回身,就見到幾上擺開幾個琉璃瓶。

    旁邊,是笑容滿面的母親。

    而此時耳邊曲子聲又傳來︰“置吾掌心,珠出海上……”掌珠眸子一閃,問︰“這是誰送來的?”

    邵氏更笑︰“我的兒,你生得這樣的聰明,怎麼倒今天也沒有親事?你怎麼知道這是別人送來的,不是我買的?”

    掌珠再傾听外面的曲子,這一次變調纏綿,是京中時下流行的靡靡之音。

    掌珠輕咬嘴唇,沒有多同母親說自己的直覺,只再問︰“是誰?”

    邵氏笑︰“是表兄呢,”

    掌珠心一跳,腦海中本能跳出阮梁明。阮氏相當于掌珠的初戀,實在不易忘卻。她面色一冷︰“表兄?我怎麼當得起!”

    心頭怦然亂跳,莫非他後悔了,又知道我的好?

    “人家求你辦事兒,可不送你東西才成。是畫眉接進來的……。”邵氏就說了一遍,自然為畫眉開托許多。

    掌珠听完,更沒有高興之意。反而神色嚴肅︰“文章侯世子?”她心頭一片雪亮,外面那夜夜上演音樂大會的人,原來是他!

    這個花花公子風流鬼兒表兄!

    掌珠一眼就能看出,玉珠一眼就能看出,寶珠也一眼就能看出,韓世拓,風流中人也!

    首先他穿衣裳就和別人不一樣,男人多穩重,哪有穿那種女人色的衣裳,還一臉習慣性的輕浮的。

    鐘四表兄也穿象牙白,可他白得一臉的莊容,就是有活潑,也是不狎犯的那種。跟韓世拓那種桃花眼亂飛,遇見個人想改都有些難相比,韓表兄的本性不用再猜。

    還有另一條證據,坐實韓世拓的品性。

    這晚晚的曲子,分明是勾引之意。

    邵氏歡天喜地說著一大通的話,什麼老太太當年錯了,如今也錯了,我們不能跟著錯,是親戚走走何妨,再說人家多恭敬,我們初到京中,人生地不熟悉,有親戚肯認得你是家中大姑娘,可不能薄待他等等。

    掌珠只更冷笑︰“哦?很恭敬嗎,等我睡飽了,再細賞他的恭敬吧。”掌珠渾身冰涼,好似冰川化水,一輪一輪的從頭澆到腳。

    要只有他一個人在,掌珠可以哭出來。

    世子爺在她心中分量是高的,可遇到一個阮梁明,傷到掌珠的心。再遇一個韓世拓,掌珠本來是不太煩他的,不過是仗著自己是女兒家,嘴上說幾句,為祖母和自己姐妹受到南安侯夫人的冷遇而出氣。

    可今天,掌珠恨不能大哭特哭。

    這京里的世子爺們,一個一個忒般可恨!

    一個當我好耍,一個當我好騙……

    這母親口中“恭敬”的韓表兄,你若有心上門,祖母怎麼會把你趕出去!祖母同你並沒有仇!

    再來,你這是哄騙不正經女人的手段,你用在我身上!

    家里出個方明珠還不足夠嗎,難道還會有人來上這種當!

    要有刀子,扎他幾個洞,放他一堆血出來!

    琉璃瓶是精心所選,燭下熠熠放光彩。而掌珠再也不能看上一眼,說困了,就倒頭睡下。面朝里面,淚水潸潸而下,拿個帕子不住的擦拭。沒多久,帕子就濕透。

    而邵氏還在賞玩琉璃瓶,就沒有發現。

    掌珠就裝作帕子是天熱汗濕的,拋到一旁。

    當下忍淚,含悲而想。都來欺負我嗎?欺負我找不到一個世子爺當丈夫!我偏就,找一個給你們瞧瞧!

    掌珠在心中,暗暗懷恨,暗暗的下了決心。

    ……。

    又過上幾天,寶珠才把余伯南想起來。她就要出嫁本就事多,余伯南又不是她親兄弟,她想不到許多。

    上午,老太太讓人去給余伯南送吃食,說這孩子從到京里,還沒到家里來吃上一頓飯,問他哪天來,我就定下出門也不出去,只候著他。

    老太太精明,見袁訓怒氣而來,估計與余伯南之間有些什麼。年青人的爭執,第二天第三天應該還在氣頭上,就立即請來,又怕說出氣話嫉妒話,大家難過。

    余伯南來時,已問過下處地址,就讓人先送東西,看看余伯南是什麼態度再定奪。

    這事情倒不用對著姑娘們張揚,不過寶珠就住對面,而紅花又從來耳朵尖,這是她一直打听習慣的。見有人捧著吃食盒子,換出門衣服像出門,紅花就問了問,人家就說去余公子處,紅花跑回來告訴寶珠。

    寶珠沉吟不語時,紅花又早扭頭看外面,去候自己姑爺。

    她在姑爺姑娘拌嘴的第二天,又無緣無故得了袁訓賞錢,此時雖不盼著賞錢,也扮出一個殷勤相候的模樣。

    見庭院深深,籠子里面鳥雀亂鳴。紅花自己笑了,跑進來告訴寶珠︰“姑娘看我可呆不呆,姑爺昨天說今天出城辦事去,指不定明兒也不來,我還看著,這可笑不可笑?”

    寶珠也回想起來,袁訓昨天是說過這話。

    她顰眉頭,這怎麼辦,她今天也想見他,有話要問。

    那天拌嘴,拌到最後手互握住,袁訓離開後,寶珠還情思不已。這種時候,哪有余伯南的位置在。

    今天听紅花說送東西去,寶珠才想到表凶是凶的,指不定動了手。這可怎麼行?表凶看上去也有斯文相,寶珠卻已知道他摔打幾次不打緊。而余伯南,就純屬文弱中人,讓摔上一下,這念書可就要耽誤幾天。

    “明兒也不來嗎?”寶珠神思恍惚,問得自己微微而笑。

    她不是有意思念,卻神隨話走,泛起一波相思。

    紅花會意︰“明兒要不來,這可不行,只是,往哪里找呢?”

    姑爺你一天不來,尚可忍耐。明兒也不來,別說是姑娘,就是紅花,也等不得那沒賞錢的日子。

    呀,怎麼往賞錢上去想?

    紅花繃緊小臉兒,紅花最會侍候,紅花不要賞錢。

    主僕都在想往哪里找這個問題,對視一眼,都有了笑容,同聲道︰“太子府上。”

    紅花若有所思,寶珠半逗半認真︰“紅花,你敢去嗎?”

    讓這句話激的,紅花拍拍小胸脯︰“姑娘的差使,紅花都敢去。”

    寶珠就嫣然地笑了,再告訴她︰“先不用急,等明天看他來是不來,再等會子,去余家的人回來,你去問問余公子如今可發奮讀書,再說去尋的事不遲。”

    紅花機靈的猜到,往榻前湊了湊,小聲道︰“是為姑爺打了余公子的事麼?”

    “啊,他真的打了?”寶珠雖早有感覺,卻聞言還是瞠目結舌。

    紅花搔腦袋︰“我沒問過,不過我想,姑爺那麼的氣,會不打他麼?”說到打人,紅花興奮勁兒上來︰“姑爺一定是見到余公子,就這麼著來上一下,再這麼著來上一腳,”

    給錢的是正經主人,早把小婢收買成百分百的支持率。

    寶珠要啐︰“他打人,你就這麼喜歡?”

    紅花又搔腦袋笑,玩笑中居然有了一句無心的公道話︰“依我想,余公子不是姑爺對手。要他是姑爺對手,那豈不是姑爺要吃虧?”

    寶珠愣住。

    對啊?余伯南要是比表凶強,他也不會放過表凶才是。

    呀啐,現在是表凶強,現在是得問明白了,表凶有沒有打余伯南。

    雖糾正了心思,也讓紅花給提醒明白了,寶珠就喜滋滋不再說紅花,只本著一片悲天憫人笑盈盈道︰“且不要論那沒有的事情,如今是,”

    紅花歡喜不禁的接上去︰“是姑爺打了余公子?”

    寶珠撲哧一笑,又板起臉︰“誰打誰都不行!就這麼著,等下你先討送東西去的人回話,再明天看他不來,你就……”

    “我就太子府上去找!”紅花和寶珠說過幾句話後,底氣足起來,立即應聲。

    見她一臉赴湯蹈火模樣,寶珠又要笑︰“你去了,可知道怎麼說嗎?”

    “我……”紅花笑道︰“我大門外面等著,見到姑爺出來,我就叫住他。”

    寶珠點頭笑︰“說得好,可你叫住他,可說什麼?”

    紅花躊躇︰“說姑娘找……。”她拖長了嗓音,著寶珠面色,又為難地問︰“旁邊要是有人,太子府上,還能沒有個人進進出出,讓人听到可怎麼好?”

    姑娘找,這怎麼听都讓別人笑話。

    寶珠含笑︰“好丫頭,算你想到了!听我對你說,你去了後,見到他就叫住,不必過去。”紅花似懂非懂的重復︰“不必過去。”

    “如他看到你,你遠遠的蹲身子就行,他會過來的。等他過來,你不必說,他會說的。”寶珠細細的交待︰“可記住沒有?也別往別的男人面前去,讓人把他也笑話上。”

    見到紅花,自然不用問也知道是寶珠找。

    這點兒,紅花很懂。

    忙道︰“這個不必交待,我們家不比別人家,我又是姑娘房中的丫頭,怎麼能隨便去見別人!”

    寶珠越發要笑︰“明白就好,當我白交待吧,你只記住就行。”

    外面衛氏喊紅花,紅花就出去。

    等送東西的人回來,紅花就大大方方過去問︰“余公子可好不好?”送東西的人笑罵︰“你個小東西不當差,亂問這些?”

    “總是以前的鄰居,常往我們家里去,雖不敢亂問,不過見到您回來,就問上一問。”

    那人就道︰“也有理!”紅花瞪大眼楮听著,那人道︰“听說病了,風寒重不能見人,我沒見到,把東西交給侍候的人我就回來,老太太听到,只說明天讓人送藥去。”

    紅花道謝過,回來告訴寶珠。寶珠讓她出去,自己在房里左思右想,總覺得是讓袁訓打傷。又怕自己是先入為主的在想,索性放下針線想上一想,越想越覺得自己想得對。

    表凶親口承認他知道余伯南和自己的舊事,

    啐!

    寶珠與他可沒有舊事。

    只能說那丟人的事情,起意于寶珠。

    表凶當時沒理論,反正丟下玉蟬,應該是和祖母當時就定下親事,才有進京後人還沒有喘口氣兒,京里的大門往哪開還沒弄明白,寶珠就成了定親的人。

    當時沒理論,反而許下親,是他不怪寶珠,再或者心如明鏡,再或者是個講道理的人。

    寶珠嘟嘴,表凶懂道理嗎?

    懂道理為什麼來凶寶珠?

    懂道理怎麼有常四姑娘出來?

    呃……。

    寶珠小嘴兒噘得更高,那一天他怒氣而來,本想理論到底。不想讓他那一握,握得人面紅心跳,直到他走也不知道,握得這事兒還理論清楚,他人就不見了。

    還有大耳括子的事,有沒有理論清楚?

    寶珠嘴角噙笑,滿面嬌羞,把那天回想一遍,但回想來回想去,處處是朦朧。朦朧中唯有袖子底下那一握,溫暖包容,似還在手中。

    簾子外面,衛氏走過去,無意中看上一眼,見姑娘眼眸明亮,笑容如飛,人也半軟著扶著小幾斜倚。分明一副相思模樣。

    衛氏也就笑了,往房外狠看幾眼,除了海棠花,就是半熟青果子的石榴花。

    姑爺今天不來,衛氏也心中空落落的,像少了什麼。

    她尚且如此,何必是房中的四姑娘?

    四姑娘寶珠想了好半天,總算理清一件事。表凶若是怪自己,就不會定親事。表凶既不怪自己,進京以後又一直溫存……。

    溫存過嗎?

    寶珠輕輕地笑,從宮里出來,他算是溫存的。後來高台上看賽馬,表凶就又是表凶。

    既是早知道,又闖宮去接……那余伯南或挨了打,只能是他主動,他自己找上表凶的門兒,簡稱自找。

    寶珠輕嘆,伯南哥哥啊,遇到表凶你不跑遠點兒,還找他不是自己受氣?

    這要是誤了學業,豈不是寶珠誤了你……。讓寶珠心里怎麼能過得去。

    寶珠若心里想不到這件事也就過去,既然想到了,寶珠就得弄個明白才行。

    這一天,主人也盼著,紅花也盼著,四姑爺如他自己所說,不得空兒來,讓盼的人早有所料,但盼了個空,還是心有戚戚,總是不悅的。

    ……。

    安府後院子里,近水有個地方,有幾間房子,方姨太太從進京後,就一直住在這里。她不願見人,別人都這樣想。除老太太在家,撿個空兒去問個安,再就在房里敲經念佛。

    自家親妹妹邵氏都不來過問,別人更不過來,是個安靜地方。

    紫花還侍候她,為她一日三餐的搬飯來,再幫她洗洗衣服。見天晚了,姨太太又早坐到菩薩畫像前,對著個香爐趺坐不語,紫花就出去打算洗浴。

    院中寂寂,雖是夏天,卻總有冷月無聲之感。

    紫花自語︰“別人院中都好生熱鬧,我們這里,夏天也像冬天犯冷,到冬天可怎麼辦?”

    冷不防的,一個黑影沖出來。

    紫花嚇得膽顫心寒,往地上一坐,張嘴一聲叫,都沒叫出聲。

    “紫花。”是紅花的聲音。

    紫花又一個激靈,跳起來就在紅花手臂掐上一下,怒聲道︰“好生生的,作什麼嚇人!”人嚇人,能嚇死人知道嗎!

    紅花還沒覺得痛,嘻嘻道︰“我明天出門兒,辦要緊的事,你可要帶什麼,取錢來,我給你去買。”

    她的笑容,更把紫花灰暗的心襯到十八層地獄里去。紫花拍著衣上摔倒而沾的土,低頭不言語。紅花有些失望︰“你竟然不要東西?我明天可是自己雇車雇轎子去的,你要多少,我也能帶回來。”

    紫花背個身子給她。

    紅花心里癢癢的,她明天要去太子府上,因姑娘說過,有話要說,等不得明天再不來,明天就去找吧。紅花才收拾幾件出門的衣裳,又把金簪子準備戴兩三根,還是快樂得壓抑不住,就把小伙伴兒們來炫耀。

    怎麼就不問呢?

    問,紅花也不說。可不問,紅花憋的慌。

    她跟過去,還是快快樂樂的︰“紫花,我明天走的是京里最大的長街,听說凡是你想到的,都有,你想不到的,也有……。”

    紫花“虎”,轉個臉兒,虎著臉對她,話就如炮彈一樣出來︰“去坐你的車吧,仔細別讓拐子拐走,你滿口的外地口音,拐子最愛拐這樣的人!沒事兒就跑來扎我這倒運人的眼!明天要出門了,要坐車了,要坐轎了,你是小姐嗎?丫頭坐什麼車!就使你出去辦事情,不過出門三步遠,難道指著你能辦大事情!還問我買什麼,取錢來,給我帶!當初我們進府時說好的,彼此照顧來著,四姑娘有門好親事,我雖在後院子里也听說過,姑爺怕姑娘缺什麼,真是的,上有老太太,還沒成親幾時輪到姑爺想這些,天天來送東西的可是?你總有多多的賞錢,請客吧!”

    沒頭沒腦的一通話,把紅花打得快蒙掉。但紅花舒坦了,炫耀成功了。就像畫家畫張畫,雖用盡心思自可賞玩,但有個人在旁邊當觀眾,這就沒有遺憾。

    紫花的話雖嗆,紅花也听進去。

    她默然不語,她最近得的賞錢是不少。特別是最近的那一筆,沒有原因的,姑爺進來,紅花送茶,就賞了五兩銀子,是紅花幾個月的月錢。

    她當時有事,這快樂只悶在心里沒有炫耀,一直難過到今天。

    今天本想把出門的事情一起炫耀,又讓紫花一頓排揎,把紅花的同情心擠出來。

    紫花又哭︰“你就要跟四姑娘走了,以後要拌嘴,可哪里去找你?四姑爺若再放外官出去,青花也跟三姑娘走,我可怎麼辦呢,在這家里就再找不出一個說話的人?四姑爺那樣的家勢,能不和舅老太爺似的,一任一任的外官做著,外官有錢,這人人知道……。”

    紅花揣揣袖子里的銀子,她太喜歡,喜歡得把明天上街的錢都早收在荷包里。見紫花哭得可憐,就深覺得自己理當羞慚。紅花就輕輕地勸︰“我也想和你在一處,你勤快,又老實,只是我現在是個小丫頭,沒有四姑娘,就沒有我,我能做些什麼呢?”

    這本是句無心的話,紫花也從沒有往這里想過。但听到後,紫花讓提醒,這就不哭,淚眼兒婆娑上趕著問︰“等你過上幾年,就成了管事奶奶,你肯要我嗎?紅花你生得這麼好,若是有大福氣當房中的丫頭……”

    此房中的丫頭,是指通房丫頭。

    “呸呸呸!”紅花就差跳起來罵。因紫花才哭過,才沒有接著罵。她想想,又得意上來,悄聲道︰“我告訴你,你對天賭咒,你不說。”

    紫花忙賭了個咒。

    “我們姑娘不許姑爺納小,姑爺早答應。上一回的鬧,你也隱約听到,來問我,我可不能告訴你。這樣,只說兩句吧,姑娘總是贏的。”紅花得意非凡。

    從紅花的角度看,應該是姑娘贏才是。姑爺走以後,姑娘一個人自己偷偷的笑了半天,不是贏了怎麼會笑?

    咦?後來賞紅花五兩銀子,是為討好姑娘才賞的是嗎?知道紅花是四姑娘房里的好丫頭?

    紅花的得意,讓紫花噘嘴又羨慕︰“那更好了!四姑娘這麼能當家,你以後這管事奶奶跑不掉。要了我吧。這里雖好,可我總跟著個姨太太,又不是正經親戚,又沒有生發。大門上常給舅老太爺開門的小子,我們進京才兩個月,就往錢莊子上存錢,我呢,從跟來就一個外錢沒見。要了我吧?”

    紫花抓住紅花的一句話,好似抓住救命稻草。紅花在得意興頭上,又她們進安府時,是說過以後互相照應的話,又自己跟著四姑娘到處見世面,宮里的點心一氣吃過一盤子。由自己的得意而更對紫花同情,仰面對明月︰“天好早晚了,今夜我不當值我才來,我得早睡,明天去太子府上……”

    紫花驚住︰“我听錯不成,你你你,你去太子府上可能作什麼?”

    紅花後悔失言,逼紫花又發個誓不說出去,但許給她帶一盒脂粉回來,不用她出錢,紅花請客。臨走時才低頭道︰“我若能要你,我肯定要你。”

    紅花管事奶奶還沒當上,先預先收了一個人在手底下。紫花的感激涕零中,紅花離去。

    回房去又把明天的衣裳檢視一遍,這是去太子府上,雖說紅花也知道大約只在離府門外遠遠的地方上站上一站,只怕還是躲在車里不用出去,這衣裳打扮上也不能丟人才行。

    收拾了一回,見新衣燦然,是進京後老太太新給做的,也是妝老太太自己的臉面。但又想到紫花身上的舊衣,紫花不是跟姑娘們見客的丫頭,做三套新衣裳,輪得到她一套罷了,紫花偏又舍不得穿。

    紅花就丟下衣裳,出神道“有四姑娘,才有紅花這麼著,明兒去呀,可不能丟姑娘的人。”

    第二天,按主僕說好的,寶珠道︰“紅花,這繡線又缺了好幾種色,麻煩家里管事的太驚動,你去買吧。顏色要好的,要是遠,就坐個車吧,挑那老實車夫的坐,要敢不老實,你就報舅老太爺的名諱,帶他上都察院去。”

    紅花以前出門,寶珠也這樣交待過。衛氏就不理論,去取錢外加車錢給紅花。紅花在房里低低的回寶珠︰“姑娘想,我去太子府上,哪個趕車的敢拐我?”寶珠好笑︰“說得是,路上小心吧。”

    紅花就收拾好,去見衛氏。每回衛氏都要檢查和交待,見紅花戴幾件金首飾倒也出彩,又一件水紅色繡花衫子,下面是碧綠裙子,鞋子也是干淨的,就道︰“避著人走,別當你是個丫頭就上街亂瞧,你是姑娘房里的丫頭,自己須知道!”

    紅花心想每次都這幾句,就乖巧點頭,接過車錢和繡線錢,興沖沖出了門。

    街口上,紅花站定,站定還不算,拿個帕子擋住臉,只露雙眼楮出來,對過往的車輛看來看去。

    終于看定一個年長的車夫,紅花招手讓他過來,不等別人開口,脆生生道︰“我坐車,你得老實,不老實,帶你去我們舅老太爺當差的都察院去!”

    老車夫哈哈大笑,就沒有外省的口音,也一听就是京外來的。都察院里只拿當官的,尋常老百姓能押到都察院,老車夫心想,那我會是好大的官兒才能去哪里。

    當下道︰“小姑娘上車吧,我在京里趕車幾十年,有名聲的,你可以打听。”

    紅花滿意,跳上車,先報出一個鋪子名,那是賣繡線的地方,也賣脂粉,紅花先辦完事,再上車道︰“去太子府上!”

    老車夫這才刮目相看︰“小姑娘倒是太子府上的人?”

    紅花見他面色改變,鼻子一翹︰“我不是太子府上人,我家姑爺啊,在太子府上當差。”老車夫見她又稚氣出來,笑道︰“早說太子府上,比說都察院還能嚇人。”紅花一臉受教,瞪著眼珠子︰“是嗎?那我下回就說太子府上。”

    ……

    到中午的時候,紅花還沒有回來。衛氏著了急︰“這小丫頭不是讓人拐了吧?”寶珠也急,但更覺得紅花一向辦事傻呆,只怕是見不到表凶,就在太子府門外等上了。

    就道︰“再等半天,再不回來,再告訴祖母不遲。”

    話音才落,有人道︰“紅花回來了,咦,姑爺也來了。”衛氏往寶珠面上看去,寶珠微笑著,面頰上飛出一抹紅暈來。

    紅花如功臣般回來,繡線也買了,脂粉也買了,姑爺也找到帶回來,等車給人錢是紅花自出,車錢是到家後,姑爺給的,又給了紅花賞錢,見是中午,還帶紅花路上吃了飯。紅花進來回過寶珠話,就樂飛飛地去見紫花。

    寶珠在簾內含笑等著,見那道修長身影在簾外站上一站,道︰“寶珠可大好了?”從容進來,手中捧著一盆蘭花。

    衛氏干瞪眼只能看著。

    袁訓一進來,眸光熾烈的和寶珠踫在一處,兩個人都微紅了臉。一個去找,可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個听見找,這心喜悅的就要蹦出來,同時慶幸,出京幸虧給寶珠買了東西回來,也算自己早想著她。

    把蘭花放于榻上小幾上,袁訓就勢往寶珠對面,小幾旁坐下,目不斜視對著地面︰“出京去了,給你帶了花回來,你看可喜歡?”

    “喜歡,”寶珠亦告訴自己從容,不能讓他看出自己多想著他,免得他又佔上風頭上。

    把自己的茶倒給他,寶珠是滿面紅暈來送,袁訓喜笑顏開接過,不忘記道︰“有勞。”寶珠漲紅臉說客氣,就原地站著,心思就此遠飛。

    此時輕風拂動,花香滿房。以後夫妻們,就是這般光景吧。

    “咳咳,這般守規矩,倒也不坐?”袁訓見寶珠斜側站著,一天沒見,又輕盈很多,他不自在起來,輕聲打趣且提醒。

    寶珠就站面前,袁訓由不得想細細看她。可這麼看,又太無禮不是嗎?

    寶珠呀地一聲,從神思中醒來,羞羞答答︰“有話說呢。”

    “說吧。”袁訓也漲紅臉,又喜悅又期待,寶珠要說她想我是嗎?

    “你打了余伯南是嗎?”到耳邊的話,卻是這一句。

    袁訓不敢相信的抬眼,為他才找我!不是你想我?

    “他進京為趕考,你打了他,他豈不傷心難過,若是誤了學業,這倒不好……。”寶珠低下頭,已覺出房中氣氛緊張,硬著頭皮才說完。

    無人回話,空氣漸冷。

    寶珠抬起面龐,見到一雙風雨欲來的眼眸,和冰冷入骨的面容。

    寶珠大驚失色,搶上去抱住蘭花︰“你生氣管生氣,可不能打壞我的花,你這個人,說句話就生氣,以後可怎麼辦,我的花……。”

    這花已送來,寶珠也喜歡,這花是寶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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