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素心所說,沒有了血的供養,那蠱蟲在地上翻滾了幾下便再沒了動靜。
幾人似乎都沒能從方才那一幕中緩過神來,皆是頗為默契得歇在了原處。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里的燭火燒盡了,夏秋這才回過神來,轉身去換了新的燭火。
又過了近一盞茶的功夫。
素衣,終是醒了過來。
心兒?”而她一睜眼,瞧見的便是床邊的素心。
柳眉緊蹙,一雙蒼白無力的眸子里滿是不可置信,“真的……真的是你嗎?”她睡得太久,甚是疲憊,言語間的字字句句像是虛無縹緲的輕煙,輕柔無力。
阿姐,是我!心兒沒事,心兒回來了。”
素衣睡在那兒的時候,素心還未覺心底有多難受,可素衣的那句“心兒”一出口,她便再忍耐不住,猛地朝素衣撲了去,連身上的疼痛亦顧不得,即將她緊緊抱住,“阿姐……心兒還以為,還以為這次再也見不到阿姐了!還好有休……”話到嘴邊,素心一頓,猛地想起黎玄夜還在身旁,繼而改了口,“還好心兒得韶國國君搭救,這才幸免于難的!”
韶國……國君?”
嗯。”
是休衍救了素心麼。
素衣松了口氣,嘴角勾起淺淺笑意,可眼角卻不禁落下淚來,“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那你身上的傷……”
素心松開手,重新坐回到床邊,胡亂把面上眼淚一抹,強笑道︰“都是些皮外傷,補一補,過些日子就好了!倒是阿姐你……你可知道,你中了蠱?”
蠱?”素衣重復道,驀地頭一偏,瞧見了床邊和被褥上沾染的一灘血跡。
王上……”可看到黎玄夜的瞬間,她才知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黎玄夜,滿頭的濕汗和無法遮掩的疲憊。
尤其是兩鬢顯而易見的青筋,和仍有些顫抖的身子。
哪怕是當初在陽城琥旭山上,他為了護住她,用整個身軀阻擋了陰姬所養的毒蟲時,臉色都沒有眼下這般難看。
朕沒事。”他淡淡吐出幾字,就那般看著素衣,輕彎了唇角,“你醒來便好了。”
嗯。”可她,除了那句“嗯”實不知還能答些什麼。
朕還有事……”得她一聲回應後,黎玄夜方單手一撐,借力從榻上起身。
奈何那蠱蟲離體不久,他身子還甚是虛弱,遂身下不穩,竟險些一頭栽了下去,幸得夏秋一個箭步沖上前將他扶住,才令他緩了些神來。
怕是坐得有些久了。”待站好後,他干笑了兩聲,倏爾給素心投去一不經意的眼神,令她朝他伸出去想要扶住他的手又收了回去。
素衣不言。
看著黎玄夜和素心之間那突如其來的默契,就知道黎玄夜是想瞞她。
可床側被抓破的錦被,和那到處腥紅眨眼的血跡就已讓她明白了一切。
她又不傻。
怎會不知他為了她做過些什麼?
只是她有些詫異,有些不敢相信,他作為一國之君,何以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王上有事,也不急這一時,還是歇息會再……”
不了。”黎玄夜抬手推開夏秋的攙扶,將素衣的後話打斷,“素心一事、貢品一事、以及你中蠱一事,朕答應你,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話畢。
未等素衣挽留,他身子向前一傾,腳步顛簸地走了出去。
素衣回過頭,雙眼無神看向頭頂。
心底,隱隱有些刺痛。
沒有人在受過血引之法後還能夠這般迅速的站起來……”許久,她輕聲道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語,叫立在一旁的夏秋都未听得清楚。
素心靠在床畔,雙手攥成一團,口中莫名有些酸楚,“阿姐都知道了?”
指尖滑過那被撕裂的錦緞處,素衣長吐一口氣,悠悠道︰“他卻為何不願我知道?”
大抵……大抵是怕阿姐擔心吧。”
……”
心兒……”
嗯?”
你說他,為何待我這般好?”
素心一愣,啟唇正欲回話,卻見素衣驀然閉上了雙眼,低沉著嗓音又道了一句,“他……真的不該待我這般好。”
……”
黎玄夜離開濯清苑之後,先行回了躺玄清殿。
他眼下的模樣,越多人瞧見,對濯清苑越是不好。
換了身行裝,黎玄夜獨自一人于殿中靜了許久。
那血引的痛似乎已經深入到他的骨髓中,可腦子里只要想到,素衣受了那種痛受了數年,他便愈發回憶起自己當年沾染的那些鮮血和罪孽。
拂袖弄滅了殿中僅剩的幾縷火光,黎玄夜閉上了雙眼數著腳底的步數走到大殿中央,復身子一轉,躍過腳底的石板,于一處停下,按下了身前龍柱上的龍紋。
哧——”隨著那龍紋的凹陷,黎玄夜腳邊赫然彈出了一小小的暗格。
他俯身將暗格打開,其中疊放著一截沾滿了灰塵的黃色錦布。
就是為了這……”他輕笑一聲,卻不曾將錦布從暗格中取出,“就是為了這一紙文書,才害了當年——何府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