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玄夜，這是在怪她麼？
素衣就這般與黎玄夜對視著，他不移開視線，她自也無閃躲的道理。
說是目光冷徹，不過是她自己的感覺，在旁人看來，黎玄夜大概也只是單純得將目光停在了某處，沒有任何寓意可供揣度吧。
王上，是不是從未信過臣妾。”少頃，陳沫咬牙啟唇，沙啞的嗓音中摻雜了些許哽咽。
黎玄夜並未回頭看她，反倒步子一轉，立在了蔚太後面前輕描淡寫道了一句︰“朕乏了，剩下的事，便由太後做主吧。”
乏了，亦是不想管了。
若是乏了，便早些回宮歇息吧，此事哀家自會給這後宮一個交代的。”蔚太後緩聲應下，黎玄夜的“不管”于她而言，再好不過。
王上……”
不知是否因心中的那份執念還未消逝，踏出門檻的那一刻，陳沫再度開口。
她朝立在一旁的彩萍伸了伸手，隨其攙扶急切地坐起身來，“王上，是不是從未信過臣妾？”盡管當下頭痛欲裂，盡管已知答案為何，她還是咬唇含淚，在他的背影即將消失前，再問了一句。
黎玄夜腳步一頓，如同給了她一線希望，奈何未等她開口，他即重抬了步子，一言不發地決然離去。
陳沫怔住。
雙眼目不轉楮地緊盯著黎玄夜離去的方向，連同滑至唇角的淚痕，失了神智。
黎玄夜這次走得未免太過冷漠。
陳沫心里明白，他這樣做無非就是對她棄之不顧了。
他有意在他離開前讓她承認了下毒的罪名，于這風口浪尖之上，猶如將她推入深淵，遂不管旁事究竟與她有無干系，那污名皆涂抹不去了。
她不會逃，不會辯解。
蔚蘭雪說出的話就足以讓蔚太後動搖根除她的心思，下蠱之事究竟是誰而為都已不再重要。
更何況，連王上都將她棄了，她繼續留在這宮中，還剩下什麼意義。
跪倒在地的蔚蘭雪哪里能想到經她三言兩語的一般痛訴，竟會令局勢這樣扭轉，她胡亂地拭去眼角殘淚，繼而抬首看向陳沫那張蒼白的面容，一抹嘲諷的冷笑自心底油然而生。
之後。
一切毫無懸念。
蔚太後依蔚蘭雪所言傳來了巫師和丁香一一盤問。
丁香自曉得自己該如何說，想來此事一過，無論她要不要離開聆安宮，蔚蘭雪皆會將她當做心腹，好生對待。
而那巫師依許瑞吩咐，死咬住自己只顧解蠱，不明這後宮是非，蔚太後未能全信，且將他關入刑部，次日許瑞自會設法將他放出去，並給他一大把銀子讓他離開翎川。
至于陳沫。
素衣知道，即便是蔚太後恨極了她，也不會對她處置太過，畢竟陳沫的父親陳忠逵，掌握著朝堂上不少的權勢，蔚太後就是想動也暫時動不得他。
所以，陳沫終不過只落得一個削去頭餃打入冷宮的下場。
對素衣而言，不管蔚太後要不要陳沫的命，只要將其治了罪，就已足夠，因為她要的，僅僅只是將遠在黎國邊關的陳將軍召回！
許瑞說過，當年蔚太後之所以可以跨過王上執掌朝政，無非是因她身下有蔚家和將軍府兩方勢力鎮壓，才叫百官不得不拱手稱臣。
正因如此，蔚家和將軍府在朝堂上的地位一直如日中天，可終究一山容不得二虎，蔚太後到底是姓蔚，她自日日想著要如何貶陳抬蔚。
遂蔚太後與將軍府之間，雖是親近，亦早有間隙。
若眼下憑她一己之力對付不了蔚太後和陳忠逵，那麼讓他們自相殘殺，便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一步棋。
傍晚。
素衣早早的吃了晚膳。
本想著陳沫的事情一過，她便可好好地歇息一回，怎堪還來得及倒向那軟榻，竟等來了玄清宮的人。
她心中不解，自是不解黎玄夜怎麼會有心情在此時傳她前去。
任宮人們替她重新換了衣，上了妝，喜笑顏開得送她上了轎，她方在趕去玄清殿的路上听小豆子說清了狀況。
王上自今日從顰歡宮回來以後，就一直將自己關在殿內飲酒，醉了之後便反反復復喚著美人的名字，小的實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才不得不來此傳美人前去的！”
他此次飲酒貪醉，大抵是因為陳沫。
可他心里若是真的那麼在乎，今日在顰歡宮又為何表現的那般無情，那般冷漠呢？
她曾見過黎玄夜著急陳沫的樣子，卻不知他後來又為何對陳沫不聞不問，甚至在她無法辯解之時雪上加霜。
是知道陳沫的出事會對他有利？還是怕蔚太後會察覺到什麼？
黎玄夜。
他究竟是不是那樣的男人。
一個為了自己的利益，可將自己的女人棄之不顧的男人。
美人，到了。”
下了轎，素衣拋去那些胡思亂想，隨小豆子走到了玄清殿前。
還是……還是美人進去吧。”小豆子似怕極了此時的黎玄夜，縮在一旁不敢再多行一步。
素衣斂眉睨了他一眼，也未答話，爾後抬腳跨入殿內。
此時的玄清殿，一如密室般寂靜，遠處的燭台上尚燃著幾支微弱的白燭，火光昏暗，叫人瞧不清四周輪廓。
王上……”久後，素衣啟唇輕喚了一聲，卻惹得回聲四起，伴著殿內濃郁撲鼻的酒味，更顯得悵惘落寞。
出去！”驀地，帷幔後一道怒吼聲響起。
素衣繼而一顫，看向那聲源處。
朕不是……朕不是說了！不要來……打擾朕！誰……這麼放肆，竟敢……竟敢無視朕的命令！”
王上，是臣妾。”
臣妾？”他倏爾輕笑一聲，伴著濃濃醉意調侃道︰“是哪個妾呀，朕的妾……可不少呢！”
……”
怎麼不說話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跟陳妃一樣！是蔚太後派來的眼線？！呵呵……朕在這宮中，究竟算什麼……”
素衣定在一旁，實不知該答些什麼，他果真是因為陳沫，才醉成這般模樣的。
其實……朕一直都知道，她是蔚太後安插在朕身邊的眼線！朕也知道……她一直都是真心待朕，這麼多年……她為朕做了不少事，若不是……若不是她，朕所做的那些事……怎能如數避過蔚太後的眼底？！哈哈哈哈哈哈……她對朕的心，朕知道，朕其實……什麼都知道！”
素衣身子一僵，猛地怔在原處。
可是朕知道又能如何？朕不能救她，更不能對她有任何的憐憫，在這宮中……被人……被人當做傀儡而活！倒不如……不活！”
她靜靜地听他一字一句含糊不清地說著，原來他一直都知道陳沫是蔚太後的人。
而陳沫，竟也為了他，背叛了蔚太後？
你知道……朕今日……為什麼……到最後也不曾想過要去拉陳妃一把麼？”他繼續喊叫著，沙啞的嗓音里摻雜著一絲嘲諷和一絲訕笑。
素衣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僅失了片刻的思緒，黎玄夜便已然雙手緊攥著身側的帷幔，踉蹌起身，撲到了她的身前，“因為朕——是為了你！是為了你……為了你何素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