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
地如其名，淒靜而冷清。
素衣讓夏秋隨意賞了看守的侍衛一些銀兩，便輕而易舉得踏了進去。
許君茹。”看著眼前斜躺在燭台邊，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藍衣女子，素衣竟有些不忍喚她的名字。
听到聲響，她許久才抬起頭來，只是輕瞄了一眼，便再度垂下，仿若什麼都沒瞧見過。
素衣緩慢朝前踱了幾步，停在她身前，“我今日來，是有一些事要問你。”
問我？”許君茹輕笑，依舊那般模樣沒有抬首，零落散亂的長發肆無忌憚的搭聳在兩肩，亦遮住了她整張臉，“我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的。”
素衣靜靜地立在那兒，神色淡漠，毫無波瀾，“下毒一事，我知道非你所願。”
……”
不知是不是素衣的斬釘截鐵令她有些不快，她倏爾一手握住身側細長的燭台起身，雙腳，跌跌撞撞得向別處走去。
就這樣替蔚蘭雪承受了這莫須有的罪名，你甘心嗎？！”素衣再度開口，直叫她渾身一顫，定在了原處。
你是刻意來嘲笑我的？”
素衣上前一步，卻是不答反問，“你究竟有什麼把柄在蔚蘭雪的手里？竟讓你寧願替她頂罪，被關在這里？”
在糕點里下毒的人是我！你不明白麼？”她驀地吼叫出聲，一扭頭露出一雙血紅的眼眶，映著濃濃的憔悴之色，甚是駭人，“那毒是我親手所下，要害你的人是我！”
素衣淡定自若得望著她，緩了好一會兒，方繼續開口道︰“你若真想殺我，就不會用曼陀羅花粉來下毒，讓我還有醒來的機會。”
她緊蹙了眉頭，目光凝重，“你不恨我麼？在你無名無分的時候，我那般欺辱你。”
恨。”素衣答得毫不猶豫，“可恨你又如何？恨你，我曾經所受的委屈，就能當做不存在了麼？”
她怔住，無言以對。
我深知那樣恨著，根本不會有一點兒意義，反之……我將那些屈辱，當做在這後宮中存活的手段，當做對自己的激勵，才能有了今日不是麼？”
許君茹撇過頭，情緒有些不耐，“你到底想說什麼！”
蔚蘭雪強加在你身上的罪名，你受得就這般甘願？”
她倏爾望向她，卻是一聲苦笑，自嘲道，“我不是你，沒有你這張臉可得王上歡心！你也不是我，所以不知道我身上都背負了些什麼。”
素衣目光驟轉，睨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夏秋，即見她垂首退了出去。
不如，你我來做一場交易如何？”合上了門，素衣淡淡道。
許君茹只覺素衣這話有些好笑，“如今的我是這冷宮的棄妃，與你能有什麼交易可言？”
我們的仇人，都是蔚蘭雪，想要扳倒她，我難以孤軍奮戰。”而眼下對蔚蘭雪恨之入骨的她，卻是這後宮中無論如何都不會倒戈向蔚蘭雪那一方的人。
你……”
素衣收回眸子，看向別處，“除非，你不想報仇，不想出這冷宮。”
她僵直在原處，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焦急道︰“你真的能救我出去？可是……”她忽而想到什麼，不禁低下頭去，“可是就算我出去了，我還是擺脫不了蔚蘭雪對我的控制！我爹爹……我爹爹知道蔚太後太多的秘密，如今想要整個許家抽身而退，就必須對她惟命是從，否則……蔚太後是不會放過我們許家的！倘若我能乖乖為她們做事，說不定……”
你以為你對她們惟命是從就能得以保全自己麼？你未免將蔚太後看得太過簡單。”
她語塞，素衣說的沒錯，她了解蔚太後的手段，她這條賤命在他們蔚家人的眼里，根本什麼都算不上。
素衣挪回目光，將許君茹內心的動容全然看在眼里。
許君茹的爹爹許瑞，許大夫，是朝中老臣，據素衣所知，當今朝堂之上唯有他還處于中立，未同其他朝臣一般對蔚太後馬首是瞻。
其一，是因他乃前朝舊臣，身居朝堂數年，多少有些根基，所以即便再不得百官待見，也穩得相安無事。
其二，便是蔚太後對他似乎有些忌憚，素衣也覺著恐怕是許瑞手中有著暫能保全許家的秘密，所以蔚太後此時還不便動他！
但。
正因為他在朝中局面如此，才令他身陷囹圄，落到了眼下左右難為的地步。
素衣此次前來找許君茹，主要的目的倒不是許君茹，而是她的父親。
當年的何府一案已過去多年，若想查清就必須從他們這些老臣的身上著手！旁人，明里暗里她都不便去查，怕會打草驚蛇多生事端！所以，若有一朝中老臣能與她聯手，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而許瑞，如今長女因蔚蘭雪的緣故，被關進了冷宮，在這風口浪尖上勢必會對蔚太後心存戒備！
在這個時候，介入許家，就是她能說服許瑞的最好時機！
如何？你想不想出這冷宮，但憑你一句話。”素衣直挺挺地立在許君茹的身前，眼中的篤定和睿智甚是攝人心魄，壓得許君茹幾乎喘不過氣。
你要我如何做？”半晌，她咬唇出聲。
素衣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引流，像是用力揮灑而出的墨跡，在她本一片空白無望的心上暈染出斑駁印記。
得到許君茹的應允，素衣仍舊面無表情神色平靜，仿若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我需要先同你的父親商議。”
我爹爹？”她有些遲疑，畢竟當下會淪落至此，就是為了暫時護住許家的不安局勢，既如此，她又怎會再將許家拉入這場渾水當中呢？
看出她心中顧忌，素衣頓了小會，復道︰“你放心，讓你出冷宮的事，定是由我來辦，許大人那里……我只是以防萬一，想先讓他有個準備罷了。”
許君茹身子落向一旁，撇開素衣的視線，想了許久，爾後揚手一把扯斷了頸脖上掛著的一塊吊墜，“這是玉心石，我幼時體弱，是我爹爹一叩一拜替我從普陀山求回來的佛玉！你只要派人將這個送去許府，我爹爹就會明白了。”
一叩一拜替她求回的佛玉？
素衣展開掌心，小心接過，她不懂世事時，爹爹也曾替她去寺廟求過護身符，為護她一生平安，可那時她卻嫌丑，隨手丟了。
現在想來，當時她若能像許君茹一樣將那護身符收在身邊，一直帶著，也算是守住了一絲念想吧。
何……你……你怎麼了？”許君茹揮掌在素衣眼前晃了晃，她還是頭一次見到素衣眼中有這樣的情緒。
嘴角微微勾起，瞧似微笑，反透著濃濃哀痛之色。
她回過神，即刻暗斂了腦中回憶，面向許君茹時，僅幽幽道了一句，“這些天，你還得在冷宮里多待些時日，等過些時候，我自會還你清白，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