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負袖而立,神態極為篤定。
漢代是身為掖庭待罪侍女的她,如今已經能夠捭闔三界,所有的風起雲涌歸攏到她清澈的眼眸之中,都成了一抹平淡的毫光,看起來太平淡了。
她也在看雲層以下的大地,秀麗的山川與碧帶的河流,只是目光墨非的目光不同,她更像是在審視。
女兒柔腸,悲秋傷春,見著好山好水想的多半也是結廬而居,載梅放鶴,與心上共度一生,漱玉的心里卻全然沒有這種東西,她的格局遠在山水以外,看到是天下紛爭、群雄逐鹿,這好山好水幾曾易主。
自漢而唐,三國紛爭,兩晉動亂,南北朝朝生夕死,她看到的是這些,甚至也參與了其中。
她就如戰國時的縱橫家,在凡間王朝的夾縫中捭闔,轉袖之間便是國家戰亂、朝代更迭,如今她的心機城府已經能夠作用于諸天神佛之間。十三艘黑色大舟中的神族人都成了她手里棋子,這股實力足以改天換地,她之前對墨非所說的一番話,沒有絲毫夸張。
只是她依舊顯得很沉靜。
淵默如海。
墨非跟她並肩而立,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
但墨非並沒有統御天地的器量,他心知肚明,他覺得西游世界七百年,自己更像是仗劍斬盡不平的俠客,落魄江湖載酒行足以。
西天靈山——
墨聖君的確想要搬倒,但只是為蕩進不平事,沒有想過取而代之,治世至尊那塊料他不是,這方面他還遠不如金蟬子的最早一世普惠和尚,那和尚有一份悲憫蒼生的心,不迂腐,不拘泥,堪課治世。
他不語,漱玉也不語。
兩人共看著雲層底下的錦繡河山。
幾分鐘後漱玉才道︰“看來公子沒有統領這方天地的心思。”
挺慚愧的,讓你白費心血……”
那倒是還沒有,畢竟公子真要想奪取西牛賀州的管領權,我才會費心思擬定策略,公子放棄了,倒是漱玉在蓮花寺里安心喝茶下棋,省事許多。要思考倒也簡單多了。”
墨非握著象牙骨折扇,疑惑地問道︰“還有什麼事要考慮?”
公子可真笨。”
跟我家漱玉誰不笨?”
其實要考慮的也簡單,就看公子意思,此次要把西方教趕盡殺絕麼?”
又是驚人一句,墨非的額頭上已經浸出汗水,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你有把握把西方教趕緊殺絕?”
斬殺如來自然很難,但讓他西方教其他韋陀、揭諦、羅漢、佛等等灰飛煙滅,也不是沒有法子。舉神族人全部之力進攻靈山,靈山自然不是抵御,而是突圍,但是有王廉在內策應,神族人必然會全力擊殺他們,即便有些人能夠突圍出來、不死也是重傷,想要斬殺這些人並不是很難。”
這點你都想到了。”
神族人離開封天大陣時,我已經讓余烈去安排了。”
我……太周到了吧……你這妖孽啊……”
漱玉嫣然一笑道︰“公子這是夸我麼?”
當然!”
那公子作何打算?”
墨非沉吟道︰“西方教那些禿驢自然是能殺就殺,不必留情,只是沒必要這次就把咱們的家底全部拼光了,以後還有個更厲害的人要對付。”
漱玉明白了,在盡可能保留實力的情況下,更多的殺滅西方教之人。”
沒錯。”
墨非猶豫了片刻,“跟我透個底,你手里現在掌握的實力有多大,我知道肯定不止余烈、王廉那些人。”
加上花果山的話,與如今的天庭差不多實力相當。”
啊——”
公子今天驚訝的次數太多了。”
墨非摸著下巴,鄉巴佬似的呵呵笑起來道︰“這事不能不讓人驚訝,你怎麼發展了這麼大的勢力?短短六百多年的時間……”
因為一個人。”
誰?”
沙包啊,他的乞討之碗里面有數不盡的仙術秘籍、丹方等等,合理利用這種資源,六百多年時間,足夠培養出一撥咱們自己的力量了。底我都跟公子交了,也是要告訴公子,此時不管是面對西天如來或者玉皇大帝,咱們都有一搏之力,公子要做什麼都不必顧及。”
這些事墨非想不到,真是做夢都想不到。
此時的他——
實質上已經成為三界之內的一方諸侯。
不必具體問漱玉到底掌握了多少的人,只想想如今天庭的實力,那怕是只剩從前兩成的力量,也知道這股力量絕對不弱。
一時之間真覺得感慨萬千。
他伸手想去捏漱玉略顯蒼白的臉,但漱玉帶給他的那種壓力,又讓他縮回了手。
雖然漱玉還自稱是他的丫鬟,可其實已經是一方女兒梟雄。
不可太輕薄了。
他縮回手,把玉皇大帝賞賜的九轉金丹遞給漱玉道︰“你拿去用,公子實在太窮,拿不出更多的資源。”
漱玉接了九轉金丹,拉住墨非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她的臉沒有太多血色,很涼,像是一塊柔軟的玉。
她撒嬌般得淺笑了一下道︰“公子是嫌漱玉沒東海公主好看。”
我要是有那心,立刻就被如來給弄死。”
那就還當跟在長安時一樣,那時候公子待每個人都很好,漱玉還記得很清楚,因為自小身子就涼,到冬天時候公子總是給漱玉暖手。那年雪下的大,漱玉到明心樓里面去對賬目,還是公子把漱玉給背回去的。”
我都不記得了。”
可漱玉都還記得。”
漱玉表露出極少的溫和,“滄桑六百年,漱玉當年的親人早已經化成了塵埃,能讓漱玉記著、念著只剩公子……死在漱玉籌謀里的人太多,有時候對著鏡子時,漱玉都不敢認現在的自己,但漱玉希望還有一個人能認得,長安城里,那個兌帳下棋的小丫鬟。”
說著說著,兩行清淚從漱玉眼眶里涌了出來,流到墨非手背上。
姑娘心里承受的東西,太多,太重……
當墨非伸手又縮回去的瞬間,一下觸動了她始終繃著的那根弦,積攢太久的情緒頓時爆發了起來,淚流如注,梨花帶雨。
她能夠捭闔天下。
但卻不希望因此所有的人都對她敬而遠之,所求只是有人記著她。
那時,長安城,娟秀的姑娘。
清淡如玉,明媚如光。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