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昨天很晚才真正闔眼,早上傅染醒來,探手掌心內一片冰涼,看來明成佑是很早就起了。
她下床後看眼時間,竟然接近10點了。
傅染洗漱好後下樓,看見蕭管家坐在餐桌前記事。
“少奶奶,您起床了。”
“三少呢?”
“三少在屋外。”
傅染提起腳步,順手從衣架上取件大衣,明成佑坐在露天泳池的藤椅上,湛藍色水光折射出瑩瑩流動的斑斕,將男人俊美消瘦的側臉烘托出極致的寥落。
明成佑雙手手肘支著膝蓋,上半身往前傾,眼里波瀾被暖陽給隱藏,他穿著極普通的居家服,身材消瘦後,人便越發顯得高。
傅染走過去,把外套披在他肩上。
明成佑頭也不回握住她的手,“怎麼不多睡會?”
“都快吃中飯了。”傅染坐到他身邊,雙手趴在明成佑腿上,兩人誰也沒提昨晚的事。
坐了會,蕭管家過來喊他們吃午飯,傅染往他碗里夾菜,見明成佑幾乎不怎麼動,“晚上我來做吧,炒幾個你喜歡吃的。”
男人舀起碗湯遞到傅染手邊,“別浪費時間了,我吃不下去。”
“是不是藥物反應?”
“沒有饑餓感挺好的,還省糧食。”
傅染放下筷子,食欲也不好,明成佑瞅著她陰郁的側臉,掌心握住傅染的手,“別擔心,我沒事。”
這幾乎是他每天都要重復說的話。
蕭管家從外面進來,“三少,有人找您。”
明成佑似乎知道是誰,“讓他們進來吧。”
他輕拍下傅染手背,“我有些事處理,你先吃飯。”
進來的幾人跟明成佑打過招呼,他將他們帶到客廳內的沙發上,傅染抬眼見到其中一個男人拿出份文件,正跟明成佑談著,她味同嚼蠟,嘴里的魚肉失去原味,傅染放下筷子後跟著走去。
明成佑見她過來,也沒刻意回避談話內容,畢竟最後還是要傅染簽字。
“因為遺體捐獻必須要家屬的簽字同意,所以我們想問問您太太的意思。”
傅染驚怔,“遺體捐獻?”
她杏目圓睜望向明成佑,“你。”卻只說了一個字,眼淚奪眶而出,滾燙地滑過臉頰。
明成佑拉起傅染後起身,帶著她來到窗前。
他把窗簾打開,暖意照拂到全身,傅染覺得刺眼,伸手擋在額前。
“傅染,昨晚,當我看到護士給那人拔掉呼吸機的時候我就有了這個想法,人死後還能留下些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明成佑雙手撐住窗欞,“我的器官興許能救活別人,能夠讓我的生命得已延續,我即便是走了,至少還能留下些東西。”
傅染喉間哽住,無力感充斥滿全身,她能體會明成佑所說的意思,就在昨晚,她多麼希望對方能點一下頭,傅染臉貼向明成佑的肩膀,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咬緊下唇哭。
放到最親的人身上,卻還是難以承受。
捐獻遺體,面臨的將是體無完膚。
在承受最痛的時候,卻還要承受不能承受的,傅染張開嘴咬住他的肩頭。
明成佑不覺得痛,側臉泛出紙一般的蒼白,他伸手攬住傅染的腰,“過去簽字吧。”
傅染兩手緊緊揪住明成佑的袖口。
他喟然輕嘆,“傅染,你應該比誰都能了解我現在的做法。”
傅染喉間嘶啞,只是說不出話,客廳內的人也不催,知道接受需要段時間。
她左手按向腹部,有微微的踢動感,傅染擦干淨眼淚後抬起頭,明成佑牽起她的手回到沙發上。
蕭管家趁著過來送茶的間隙,看到擺在茶幾上的資料。
她臉色大變,趕緊退開。
對面的男人跟傅染簡單介紹後,把手里的文件遞向二人。
她沒有伸手去接,明成佑開始填寫表格,面部神色嚴肅,蕭管家瞅著這一幕,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
傅染眼眶仍然濕潤,她拿起簽字筆後翻開文件,握筆的五指顫抖不已,筆尖在紙上帶出一道道黑色痕跡,心若千斤重,掌心內滲出薄汗,她朦朧的視線內恍惚覺得字體在跳動。
盡管如此,傅染還是毫不猶豫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些事情,可能真的要自己經歷過後才能領悟。
傅染心情沉重地放下筆,看到一旁的明成佑還在填寫,她站起身後離開。
翻開鋼琴蓋,夢中的婚禮那首琴譜還擺在中央,傅染手指隨意地按向琴鍵,單調的音節送入客廳內,明成佑手里動作微頓,蕭管家從房間出來後,掩上了門。
許久後,幾人才帶著東西離開。
蕭管家過去收拾。
明成佑抬起眼簾睇向她,“蕭管家,這件事就別讓我媽知道了。”
蕭管家稍怔,“是。”
明成佑起身走向樓梯口,雙手自身後抱住傅染,“你又不會彈,瞎彈做什麼?”
傅染收回手,“累嗎?去休息會吧。”
明成佑點點頭,松開傅染後走上二樓。
她望著他的背影,一陣陣心疼,她本該最愛的,一個,正在發育成人,而另一個,卻在以她不可估量的速度逐漸衰弱。
傅染坐回沙發,李韻苓風塵僕僕而來,走進客廳卻發現里面只有傅染。
“人呢?”
李韻苓面色難看瞅向四側。
傅染看向不遠處的蕭管家,知道在這什麼都瞞不住李韻苓,“媽,人已經走了。”
“又是你的主意?”李韻苓二話不說直指傅染。
她聲音沉寂冷靜,“不,這是成佑自己的意思。”
“你們兩個什麼意思,現在做事情不需要再跟我商量了是嗎?自作主張。”李韻苓氣不打一處來。
“媽,昨晚之前,我可能也不會答應成佑這樣的做法,或許,他自己也不會動那些想法,可您也親眼看到了,我們眼睜睜看到的絕望,不是因為找不到匹配的心髒,而是家屬不同意。”傅染至今想來,心口還是會覺得痛。
繞是明家再怎麼呼風喚雨,面對那種摧毀的力量,卻只能束手無策。
李韻苓臉上漾出悲痛欲絕的神色,忽然揚高音調道,“那又怎樣?你難道看不出來人是自私的嗎?別人救不了成佑的命,憑什麼要用他的器官去救別人?傅染,我們需要的時候何曾見到那些人心軟過?”
傅染話到喉嚨口卻說不出來,這件事,本就沒有對錯。
李韻苓昨晚一夜未眠,眼圈至今還是通紅,“成佑呢?”
“在樓上休息。”
她靠向沙發椅背,“這件事,我還是不同意,”抬起的眼簾望向坐在對面的傅染,“是不是對你來說,他今後的完整與否和你沒多大關系?傅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傅染臉色本就白,這個沉重的話題壓得她幾乎窒息喘不過氣,“媽,我只是想尊重成佑自己的意思,沒辦法,我自己感受到的,很多人可能還是接受不了,但我跟他的想法一樣,我們只是選擇了另一種能夠延續生命的方法而已。”
李韻苓雙手掩住臉,語氣沉重,“難道真的沒有別的法子能救他了嗎?”
傅染微揚起腦袋,把即將滑出的眼淚逼回去。
“現在唯一能做的,還有什麼,真的要等死嗎?”李韻苓心急如焚起身,目光望出落地窗外,“無論如何,哪怕只有微薄的希望,都要試試。”
李韻苓走出依雲首府,王叔替她打開車門,她擺擺手,“讓我自己走走。”
順著馬路往外走,眼里看到抹身影在遠處探頭探腦的樣子,李韻苓定楮細看才發現是趙瀾。
“你怎麼會在這?”李韻苓面色微帶不悅。
“我想過來看看成佑和小染。”
李韻苓同她擦肩而過,“回去吧,成佑不會想見你的。”
趙瀾也知道,她幾步跟上李韻苓,“成佑最近還好嗎?”
李韻苓腳步頓住,望著趙瀾滿臉的緊張,“不好,很不好。”她心里難受,明成佑的病自然也不能對趙瀾藏著掖著,李韻苓心情很復雜,一方面不想趙瀾認回明成佑,另一方面,卻又不想讓她好受。
趙瀾聞言,急得魂不守舍,“我最近都沒見到他,他怎麼樣了?”
“傅染怕你擔憂,想來也不會跟你說起,”李韻苓站在景觀燈下,“昨天,本來是有希望的,但”
李韻苓嘆口氣,將昨晚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給趙瀾。
趙瀾听聞後,早已泣不成聲,“那現在要怎麼辦?還能有別的法子嗎?”
“除了等,還能做什麼?”李韻苓眼眶跟著濕潤,“你沒看到成佑現在的樣子,身體早就垮了,他現在幾乎也不出門,一旦被外人看見,誰都會知道他病著,我都不知道他還能撐過幾天。”
趙瀾被嚇得怔在原地,李韻苓看了她眼,腦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久久壓制不下,她並未像以前那樣不耐煩地離開,而是走向不遠處的木椅坐定。
見趙瀾還在哭,李韻苓開口讓她坐過去。
從挎包內找出紙巾遞給她,“哭也沒用,連醫生都說拖不了多久了。”
“我想去見見他。”
李韻苓眼楮盯向前方,“你過去只能讓他病情更嚴重,再說現在小染挺著個大肚子,成佑要真出什麼事,你心里能過意的去嗎?”
趙瀾瘦削的雙肩輕聳,李韻苓听著哭聲,心里只覺煩躁,卻又強忍著口氣同趙瀾說話,“成佑在我身邊二十幾年,我把他捧在手心,他一直就是我的兒子,你也知道,要找到匹配的心髒有多難。雲峰就是這樣離開我的,現如今,我難道還要看著成佑也走他的老路嗎?最擔心的,是等不到那天。”
李韻苓側首看著趙瀾的臉,她嘆口氣,“要是我的心髒能匹配,我一定要救成佑,他倘若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趙瀾淚眼朦朧,李韻苓觸及到她的視線,“你也別多擔心了,反正目前還是沒有合適的心髒,只能等。”
“都是我的錯”
李韻苓看到趙瀾臉埋入掌心內,“還有,我才知道成佑打算把遺體捐出去。”
趙瀾神色怔愕,“你說什麼?”
“這是他自己的意思,”李韻苓站起身來,“你要是真想為成佑做些什麼”她嘆口氣,“算了,他打小就不在你身邊,你也為他做不了什麼。”
趙瀾怔怔盯著李韻苓走遠後上車的背影,她回想李韻苓方才說過的話,某個念頭刷地劃過心間,遲遲揮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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