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被卷著,與水中的碎磚破瓦,斷椽殘梁攪拌在一起,撞的七葷八素,還有些不知是人還是動物的尸體,突如其來的軟軟踫一下,還沒等分辨清楚,就消失不見了,也不知二爺離我有多遠,更不知要被沖往哪里。
如此大的水流,根本無法浮出水面換氣,只能閉著眼,感覺出水了,就急忙張大嘴深吸,可通常是還沒等吸滿就灌進一嘴的泥水,四肢徒勞的掙扎著,拼命的想抓住什麼,而周圍沒有什麼東西是穩固的,期間居然抓到了一把類似頭發的東西,嚇的我趕緊松了手,上下沉浮之間,突然肩膀的衣服被人一把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往上一提,我順勢急忙拉住肩膀上的手,閉著眼,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上爬。
等我摸到樹干的時候睜開眼,發現二爺好似一只肥大的知了猴般死死的抱著一顆大樹,他一只手拉著我,張著大嘴沖我喊著什麼,可耳朵里除了隆隆的水聲外,什麼都听不見,來不及多想,趕緊學著他的樣子,緊緊抱著樹干,他看我抱緊了,就開始往上爬,我腦袋頂著他屁股,兩個人一直爬到了最頂端的樹杈上,才松開手,騎在樹杈上,驚恐的看著下面的一切。
借著連續不斷的閃電,只見四面八方,一片黃水奔騰,下江縣城早已不見了蹤影,水中的殘垣斷瓦隨著水勢的不斷增大,變得越來越少,我們這棵一人粗的大樹,也逐漸向水中傾斜,我倆趕忙張開四肢,死死的把住樹干,生怕這樹會被連根拔起。
也不知在樹上抱了多久,天色開始明亮起來,閃電的次數越來越少,雷聲也越來越遠,雨勢從天河倒灌逐漸變成了綿綿細雨,水流的速度也隨之放緩,我倆這才如臨大赦般長吁了口氣。
松開樹干,一陣陣酸疼從四肢迅速的傳遞出來,兩個人齜牙咧嘴的對視了一眼,勉強擠出一絲苦笑,算是慶祝又一次的大難不死,笑過之後,望著腳下又發愁,怎麼下去?
百米之外就是一座土坡,可腳下的水面上連根稻草都沒有,不禁讓我想起了耶摩神殿里能吞噬一切的冥河弱水,望著近在咫尺的對岸,再看看湍急的洪水,除了不停的搖頭嘆氣,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
二爺不死心的伸長脖子,望夫石般望著洪水的上游,期盼能沖下塊能夠渡河的木板之類,也不知是不是應驗了那句皇天不負有心人,居然真從上游遠遠的飄來一個黑色的東西,直沖我們而來,看著個頭還不小,也不知是誰家的柱子塌了。
二爺興奮的慢慢爬到水線的位置,打算只身將其停住,我看了看那東西的尺寸,不由的為他捏了把汗,有心幫忙,可又容不下兩人,只能焦慮而又期待的干看著。
黑色的東西以極快的速度漂浮而來,離著還有幾十米,這東西被磕踫了一下,突然掉了個,一個大大的白色篆體壽字格外醒目的出現在眼前,我倆異口同聲的喊了句︰“他娘的。”
臨近大樹的水下應該是沉積了許多東西,只見這口黑色的巨大棺材逐漸放慢了速度,不停的上上下下顛簸起伏,二爺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無奈的聳聳肩,這時候別說是棺材了,就是來個干尸,我倆也得騎著過去。
他心領神會的低下頭,甩了甩臉上的雨水,牢牢的盯著棺材,我簡單丈量了下棺材的體積,估算了個大概的重量,心瞬間沉到了底,想叫二爺放棄,可話還沒出口,棺材已到近前,二爺朝著棺材頭伸手一夠,差了一點點,眼看棺材緩緩從身邊飄過,卻見二爺雙腿盤樹,整個身體後仰,“嘿!”的一聲,反手按住了棺材。
棺材應聲停在了水面上,可卻成了僵持的狀態,二爺雖然按住了棺材,卻由于是後仰反手,根本無力將其拉過來,只見他輕輕的抖了起來,這樣下去,必然堅持不了多久,我急的如同火燒屁股般,抓耳撓腮,干著急卻又無能為力。
二爺抖的越來越厲害了,我在上面已經能听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我丈量了下與棺材之間的距離,把心一橫,生死關頭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穩了穩心神,從樹上縱身而下,朝著棺材撲了過去。
這不得不說是一場豪賭,如果沒落準,掉進水里,依這湍急的水流,誰知會被沖到哪里,即使落準了,只那落下的力道,二爺斷然會承受不住而松手,那一樣會順流而下,若我運氣好,飄出一段後,能擱淺上岸,可那樣的話,二爺就得留在這里等死,唯一的辦法就是依我跳下的重量,將棺材砸進水底的泥沙中使其停住,再把二爺拉上來,然而在不知道這水究竟有多深的情況下,這一跳全然是閉眼一搏。
果然,隨著我落在棺材上的瞬間,二爺松了手,還沒等我穩住身形,棺材“嘩啦”一聲,往前滑了數丈,我心中暗叫不好,緊接著又是“咚”的一聲,棺材猛然停住了,這一停不要緊,差點把我射了出去,我緊緊的抓住棺材頭前凸起的棺蓋邊緣,趴在上面,一動都不敢動。
趴了一兩秒鐘,確定棺材停住了,才轉回頭尋找二爺,他正抱著大樹,驚魂未定的看著我,我朝他點點頭,他鼓起腮幫,長出了口氣,沖我喊︰“別瞎動,我撇倆樹枝子去”,說著向大樹頂端艱難的爬去,從動作來看,他也快到極限了。
等了半天,他才從樹上折下兩根手腕粗細的樹杈,從樹上高高的拋到我身邊,我急忙抓過來,簡單掰了掰枝杈,直直的將其插進棺材頭前的水里,這才敢輕輕的坐起身子,這棺材也不知埋土里多少年了,上面的大漆早已脫落的斑斑駁駁,陰潮的環境使其上面生出了薄薄的一層苔蘚,隨不明顯,但異常濕滑。
我左搖右晃著幾次差點掉下去,只能死死的摳住棺蓋,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的騎著,棺材被水流沖擊著,緩緩的開始轉變方向,一點一點的橫了過來。
我心急如焚的回頭找二爺,此時他正拖著一只樹杈跳進水中朝我游來,由于是順水游,速度極快,正當棺材發出“咯吱”的一聲響時,他已經扶著棺蓋爬了上來。
他騎在我身後,沖我點點頭,我拔開棺材頭的樹杈,又趕忙插到棺材的邊上,棺材順勢開始加速橫擺,當頭直指對岸山坡的瞬間,二爺把樹杈使勁的插進水里,由于水流的緣故,急停的棺材開始向一側傾斜,我倆抓住樹杈,拼盡全力的往下壓,所幸雨勢減弱,水流不如之前那麼急,加上我們一頭一尾兩個人的力量,才沒有發生滾翻。
止住了棺材,兩人開始朝對岸撐去,每一次拔出樹杈,棺材都會往下游漂出一段距離,既要穩住身形以防滑落,還要使出全身力氣撐篙,額頭上滴落的早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距離對岸還有幾十米時,棺材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住,徹底撐不動了,兩人大致丈量了一番,干脆跳進齊腰深的水中,一步步沉重而艱難的向岸邊走。
河底的淤泥沒到小腿,一腳下去深深陷入其中,再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拔出來,沒走幾步鞋襪就掉了,只能光著腳盡量小心繼續前行,即便如此,還是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此時也沒法查看,只能咬著牙硬撐著,看二爺齜牙咧嘴的樣子,恐怕比我強不到哪去。
幾十米的距離愣是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兩個人剛剛走到岸邊,就不管不顧的一屁股坐在水里,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扳起腳來查看,腳底上大大小小全是口子,洗去泥沙後還在冒血,我忍痛從最大的血口中拔出一小塊瓷片茬子,估計是洪水帶下來的破盤爛碗,二爺比我還淒慘,連腳脖都劃破了,不過幸好傷口不深,干脆也就不管了。
兩人手腳並用的挪到身後不遠的一塊大石頭旁,此地距離我們之前看到的山坡已經偏了大約百米遠,二爺摸出煙盒,一股黃水隨之從里面流出來,我拿出我的,也是一樣,兩人苦笑一下,靠在石頭上望著水面上棺材,默不作聲。
這棺材還沒有漂出去多遠便被水底的斷木枯枝攔在了水中央,並且已被水流沖擊的橫了過來,此刻雨勢又開始逐漸加大,水流也與之增大,棺材開始向一側傾斜,看樣子用不了多久就要打起滾來。
果然,我倆這邊剛喘允了氣,棺材就朝著下游的方向歪了過去,只听 啷一聲,棺材板子開了,合著這棺材沒釘釘?難不成是誰家老人備的壽材?又或是棺材鋪的老貨底?我記的上面已經斑駁的大漆,篤定它有些年頭了。
可接下來的一幕著實嚇了我一跳,沒了蓋的棺材繼續傾斜著,當棺材底快要豎直的時候,從里面倒出一具死尸,這死尸豎著大辮子,身穿滿清朝服,爬在水里,我隨口說道︰“呦,還是個官。”
二爺眯縫著眼看了半天說︰“官啥呀,連個品都沒有”,他看著我一臉的疑惑,解釋說︰“瞅見那朝冠沒,也叫頂戴,官大小要看頂上瓖嵌的是啥,你仔細瞅瞅,這爺們的頂上啥也沒有,不是八品就是九品,而且你看他那朝帶,黑不溜秋的,那是銀餃烏角,九品以下的才使這玩意,二爺我不用看他補子都知道,估計這爺們死的時候連縣主薄都沒混上。”
仿佛為了驗證他所說的話,水流將死尸沖的仰面朝上,二爺得意的說︰“你瞅瞅,你瞅瞅,是黃鸝不,我說啥來著,死都沒混上一串朝珠,哎,不對,這爺們有事”。
還沒等我表現出該有的敬佩,被他這一說,趕忙眯起眼楮看著躺在水里的死尸,這尸體從臉到手全是黑紫色,雖看不清面貌,但肯定沒有腐爛,十指上紫色的指甲,映襯著水光,看著比手還長,二爺疑惑的問我︰“他娘的,不會是黑毛子吧。”
話音剛落,遮擋在前的棺材往另旁邊一滑,順著江水直流而下漂走了,只剩下死尸一覽無余的躺在水里,看情況,可能是身上的衣服被掛在了河底,死尸躺在水面上,起起伏伏,不停擺動,說來也怪,自從這死尸掉出棺材後,這天陰的更厲害了,雨下的越來越大,甚至隱隱能听到陣陣雷聲,我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趕緊四處尋找趁手的家伙,以防不測,可周圍除了山石野草,什麼都沒有,無奈,又抄起之前的樹杈,就這樣靜靜的看了幾分鐘,二爺實在繃不住了說︰“這樣,我看看能把他捅開不,瞅著實在膈應。”
我看看天說︰“算了吧,他又不起來,再說你看這雨,用不了多久水就會漲上來了,一會就沖下去了,咱歇夠了就撤吧。”
二爺不高興的罵道︰“他娘的,走哪都能撞老毛子,這叫啥事?”
听著雷聲越來越近,我倆相互扶持著慢慢站起身,剛要轉身往山坡方向走,只見眼前一道閃電劃過,直直打在死尸身上,隨即一聲炸雷,震的我倆雙手捂耳,蹲在地上,耳朵里嗡嗡直響,眼前的東西都有些許模糊,緊跟著又是一道閃電,依然打在死尸身上,接著又是一道,兩聲炸雷幾乎同時響起,我倆張大嘴巴,緊緊靠著石頭,感覺天搖地動,兩眼被閃電刺的一片白亮。
也不知過了多久,慢慢睜開緊閉的雙眼,勉強能夠看清周圍,雖然雨還在下,可天亮了許多,雷聲也停了,轉身去看河中的死尸,卻早已不見蹤影,只有一段好似被燒焦的黑色圓木,順著水流,飄了出去。
兩人目瞪口呆的互相對視一眼,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卻從身後的土丘上傳來一句女聲︰“百年禍害,終遭天譴,哎,我說你倆看夠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