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今天晚上喝的第五碗水,其實我並不渴,只是不想一覺睡到天亮,我需要半夜起來看看前廳究竟發生了什麼,這事還得從一個月前掌櫃子齊雲梁在集上遇見李鐵嘴說起。
一個月前,我和齊掌櫃到集上辦貨,正巧遇上本城有名的神算李鐵嘴,李鐵嘴一看齊掌櫃,趕緊上來打招呼,問及飯莊境況時,齊掌櫃立馬眉頭緊縮,唉聲嘆氣,確實,自打皇帝被趕出了紫禁城,天下就徹底的亂了套,今天是袁大總統,明天是曹大帥,這沈北城又屬于三省交接之處,今天白大司令過一遍,明天是李大帥過一遍,每過一遍,這沈北城的老百姓就遭了秧,強男霸女,我們這聚賢樓天天被當兵的霸著,好酒好菜的招待還不給錢,兩句不對就甩巴掌,光這三天,我就挨了兩回
“五指山了”,老百姓紛紛出城逃兵災,四周的飯莊也是倒的倒,關的關,這聚賢莊是齊雲梁祖傳的家業,老掌櫃齊玉祥活的時候,這聚賢莊也算是沈北城數一數二的大飯莊,樓上樓下,燈火輝煌,結果怎料老掌櫃臨老抽上了福壽膏,沒幾年就把飯莊折騰的就剩這麼一個門面了,還把自己給抽沒了,臨走之前拉著剛剛從省城念書回來的齊雲梁千叮嚀萬囑咐,再難不能賣了聚賢樓,躺在床上瞪著大眼盯著齊雲梁,齊雲梁嘆了口氣,狠下心的點了點頭,老掌櫃這才咽了這口氣。
所以直到現在這樣齊雲梁也沒把聚賢樓關了張,李鐵嘴這麼一問,我心里就暗罵,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嗎,全城現在總共還剩幾個飯莊?
你混吃全城大小飯莊,人送綽號李油嘴能不知道?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這李鐵嘴看見齊掌櫃一臉的苦瓜相反而噗哧一聲樂了,他這邊樂,齊掌櫃看看我,我看看齊掌櫃,兩人先是一愣,緊接著齊掌櫃的臉通紅,拳頭已經開始咯吱咯吱的響了,我也把手里的扁擔攥緊了,打量了一下李鐵嘴的身高,最後目標鎖定在他的腿上,心想只要掌櫃子一聲喊,立馬先把這孫子腿打折了。
這李鐵嘴一看見我倆這樣,趕緊收了笑,把齊掌櫃拉到一旁僻靜的地方說︰“掌櫃子誤會,我笑是因為今天你遇上我了,咱們這店還有的救,只問齊掌櫃有沒有這個膽識”,隨後便趴在齊掌櫃的耳朵邊,嘀嘀咕咕的說了些什麼,齊掌櫃兩眼先是一亮,隨後苦笑了兩聲,搖了搖頭,李鐵嘴一看趕緊說道
“掌櫃子別不信,今天下午我去找您,我細細跟您說,保證您只要依了我的計,不出十天,必見成效!”,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剩下我和齊掌櫃愣在原地,看著他火柴一樣的身形,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這個李鐵嘴是個外鄉人,本名叫什麼早已沒人記得,自他說來自sd在道觀中長大,正統的全真派,自小跟師父習得《六爻八卦》、《紫微斗數》,既能抓妖拿鬼,也能摸骨稱斤,最為精通的是家宅風水,他的腿是給大總統算命時,無意中泄漏了天機而被天譴的結果,每當說到這時,李鐵嘴一定會仰天長嘆︰“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其實沒人拿他這套說辭當回事,這年頭擺攤算命的哪個不說自己是神仙下凡靈童轉世的,大兵們一來,一個一個卷著鋪蓋比兔子跑的還快,就這李鐵嘴不走,他說夜觀星相,暗自排盤,他不能走,而且有筆大富貴在等著他,其實大家都知道,他不走是因為惦記著城北的王寡婦。
所以李鐵嘴的話除了給齊雲梁填堵以外,沒起到任何效果,辦了貨便早早的回到店里,因為沒什麼客人,後廚的掌勺師傅又告假去接鄉下的老娘,店里放假一天,後廚的伙計去賭局的,逛街的,店里就剩我和齊掌櫃兩人,中午吃過了飯,齊掌櫃正在算賬,就听前門有人敲門,我開了門發現門外正是李鐵嘴,進到店來,齊掌櫃將李鐵嘴讓進里屋,插上了門,我在外面好生奇怪,這李鐵嘴不過就是一個算命看相的,還真能讓這聚賢樓東山再起?
兩人談至天黑,掌櫃子又吩咐剛從賭局上下來,正和我眉飛色舞吹噓今天如何大殺四方的後廚學徒王二去整幾道下酒菜,我一听趕忙又去溫了一壺酒,酒菜送進里屋,齊掌櫃又將門插住,兩人繼續密談,一直到深夜時分,李鐵嘴才離開,趴在外面桌上已經睡了兩覺的我進去收拾碗筷,齊掌櫃呆呆的看著桌上的燈火,突然抬頭問我︰“小峰,你相信鬼嗎?”,我突然一愣,不知道該說什麼,齊掌櫃搖搖頭說︰“時候不早了,收拾完了就去睡吧”,說實話,我當然相信有鬼,在慈安堂的時候,經常听大一些的孩子說鬼神的故事,據說慈安堂就是建在一處亂墳崗之上,後來平了無主孤墳修了個慈安堂,而且慈安堂每年都會有些夭折的孩子,也都就近埋在了慈安堂的後面小山上,那時候不听話的孩子都被嚇唬說要罰晚上一個人去小山睡覺,再膽大包天的孩子一听這個都馬上乖巧的像綿羊,記得有一年,我晚上拉肚子,茅房在院里,半夜起來去方便,剛從茅房出來,眼角的余光看見一團綠幽幽的光,一點一點的向我飄來,借著月光,我使勁的想看清那團光是什麼,但怎麼也看不清,那團綠光卻離我越來越近,我想起這應該就是他們說的鬼火,當時只覺的頭皮發麻,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濕了,我想跑,可怎麼也邁不開腿,一股熱流從兩腿之間流出,這時不知從哪里竄出一條野狗,沖著那團綠光叫了起來,汪的一聲,仿佛在我耳邊響了一個炸雷,我陡然被驚醒,撒腿就跑回了房,第二天不光洗了褲子,還被罰多做50個鞋底,中午不準吃飯。
所以當我听到齊掌櫃說到鬼的時候,不由的心頭一震。我是個孤兒,被扔在慈安堂的門口,具後來揀我的老劉頭說,當時我被一件棉衣包著,棉衣里面有三個字
“張曉峰”,不知是棉衣主人的名字還是扔我的家人為我取的名字,從那之後,我就叫張曉峰,但在慈安堂沒人這麼叫,因為周遭的伙伴們不是狗剩就是二丫的,突然出來這麼個官名,听起來很不舒服,所以大家叫我小峰,老劉頭說揀我的時候發現我後背有很大的一片胎記,胎記太大而且形狀太過怪異,以為是什麼傳染病,結果郎中看了,說什麼毛病都沒有,就這樣,我在慈安堂待到了12歲,按規定,12歲就得自謀生路去了,正巧離開的前兩天老劉頭帶我去聚賢樓拉泔水,平時都是老劉頭帶著大寶去的,結果今天大寶發燒,臥床不起,我就臨時頂了這個缺,當時的聚賢樓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掌櫃齊玉祥一看我長相周正,問了幾句話又都對答正常,便跟我商定今後在聚賢樓做跑堂兼打雜的伙計,沒有工錢,但管吃住,從此我便留在了聚賢樓。
齊雲梁第二天一大早帶著我再次到了市集,很奇怪的買了些香紙蠟燭,我尋思著老掌櫃的尾七過了好久了啊,買這些做什麼?
但又不敢問。齊雲梁一天都心不在焉,眉頭緊皺,不時的唉聲嘆氣,入夜,客人都走光了,我收拾停當,準備上門打烊了,齊雲梁突然喊我︰“別關門”,我納悶的問︰“掌櫃子,還有客來嗎?都這個點兒了”,這時候我發現齊雲梁的眼里閃過一絲慌張,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咳嗽,我一回頭,李鐵嘴正站在我的身後,;
“齊掌櫃,想好了?”,齊雲梁點了點頭,然後吩咐我︰“小峰,沒你事了,回去睡吧”,我嗯了一聲,剛要走就听李鐵嘴問齊雲梁︰“這店里除了這小子,沒別人了吧?”,齊雲梁嗯了一聲,李鐵嘴沖我說︰“小子,听見任何動靜都別出來,記住了嗎!”,我轉頭看看齊雲梁,齊雲梁也盯著我,我回頭沖著李鐵嘴嗯了一聲,就回屋了。
然而沒想到,這一次開始最終竟搭上了一條人命和一樁鬼案,我的一生從此也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