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長凳旁，這次何汝珊不坐邊上了，在長凳中間處坐下來，以免再次被翹翻。
又靜靜地等了十來分鐘，終于得見林萌的身影。
林萌望見她，快步走過來︰“怎麼還沒走？”
何汝珊柔聲笑了笑︰“等你呀！”
林萌心中一暖，朝她伸出手去︰“那我們走吧！”
“好。”何汝珊將手放在她手心里，借她的拉力站起身，湊近她，詫異地看著她有些泛紅的眼角，不確定地問道︰“你……剛剛是不是哭了？”
林萌沒否認，只是緊了緊她的手，挽著她的手臂往前行去。
“老黃說你什麼了？”何汝珊問道。
林萌沒出聲，一個勁兒拉著她朝前走，走過肯德基，走過資料店，走過一棵又一棵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梧桐的樹干和葉子被水沖刷浸潤過，面上蒙了一層水光，像剛被涂抹了顏料還未干的水彩畫，濕濕滑滑的，讓林萌的心也變得柔軟了些，半晌，她才垂眼道︰“同吳桐的大同小異，不過話說的卻更嚴厲一些。”
“她罵你了？”
“沒，只是話說的不中听。不過……或許她說的也對，只是我承受能力太差吧……”林萌諷刺地扯了扯嘴角，抬頭看向頭頂上的粗壯枝干，抬起未挽著何汝珊的另一只手，手背擋住眼楮，聲音低不可聞︰“我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喜歡一個人，主動去靠近、追求一個人，這種想法……在老師眼中怎麼就那麼齷齪呢！難道老師像我們這麼大的時候就沒有過喜歡的人嗎？”
何汝珊一愣，林萌有喜歡的人？
誰是她喜歡的人？
誰又讓她主動去靠近，去追求了？
為什麼這件事……自己、又不知道……
何汝珊悶悶地低下頭，突然有些難過。剛剛被老黃莫名其妙地批了一頓，她也沒什麼感覺，可這一刻，她就是很難過。
這是第幾次了？
為什麼林萌每一次都不願意和她開口呢？她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嗎？或者，她們到底是朋友嗎？
壓下喉間冒出來的澀味，何汝珊收拾好情緒站到林萌身前，與她對面而立，拉下她擋眼的手，直視她的眼楮︰“你沒錯，想法沒錯，付諸的行動也沒錯，喜歡一個人能有什麼錯呢？”見林萌愣愣地看著她，繼續道︰“老黃與我們的立場不一樣，她只希望我們一心一意撲在學習上，可她忘了我們正處在青春期。”
“對了，你之前一直遮遮掩掩不告訴我的就是這件事兒？你喜歡誰？是我們班的嗎？”何汝珊盡量用一種輕松的語氣問話。
林萌回望著她，有些遲疑。
“還是不願意和我說麼？”何汝珊剛剛偽裝出的輕松自然瞬間流走，失落在越來越暗沉的天色中漫天席卷而來，包裹住她。
“不，不是，不是的。”林萌也不是遲鈍的人，何汝珊低落的情緒她怎麼會感覺不到。有些急了，她一把抱住何汝珊，聲音里帶了哭腔︰“珊珊，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我只是怕你瞧不起我……我從上學期起就一直喜歡他，喜歡了大半年，終于鼓起勇氣去告白，本來我也沒告訴吳桐，只是那天她剛好折回走廊撞見了。我……我被拒絕了……我覺得這種難堪沒必要再讓你知道，我怕你……”
“怕我看笑話？”何汝珊凝目看著她，低低地笑起來︰“我怎麼會看你笑話。林萌，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是！”
“那好，我這樣跟你說。我不是窺探欲有多強，也不是想讓你把什麼事都告訴我。我只是覺得，既然我們是好朋友，那就要一起為對方分擔。也許你將你的心事告訴我，我不能給你提出什麼好的建議，但最起碼，我能當一個傾听者……”何汝珊的聲音越來越低，“林萌……你懂我的意思嗎……”
似乎將數次累積于腹的委屈與郁氣一下子掏了出來，何汝珊覺得喉間那股澀意又上來了，連帶著眼眶也開始澀起來，她吸了吸鼻子，沉默下來。
林萌大概一直不知道，何汝珊內心的敏感其實遠不止偶爾展現在她和吳桐面前的那一星二點，她本就是個重感情的人，十分珍視親友間的感情，尤其是在她爺爺過世後，她外表看似成長了，其實內心卻越發脆弱起來。別人看到的她是善解人意的小女生，有著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人情練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渴望被珍視、被需要、被關心。
從何汝珊認識林萌開始，她在何汝珊眼中就是個自覺性高、矜持有禮的優等生，總是有著清醒的頭腦和不輸大人的勇氣與智慧，哪怕後來熟悉後看到了一些她孩子氣的一面，但是最初的看法依然沒變。
所以，何汝珊總覺得自己和林萌的相處是怪異的。
不過現在，這面無形之牆已經岌岌可危。
終于——
“珊珊，對不起……”林萌哽咽起來，溫熱的呼吸附在何汝珊的脖頸上，有些癢，有些暖。
轟，支離破碎的牆終于倒塌，光線頃刻之間便涌了進來，將兩端的人牽得愈來愈近。
何汝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離開她一些，重新牽起她的手往前走︰“你口袋里有紙巾吧？自己拿出來擦擦眼淚，別一會兒回家讓你爸媽瞧見了，那就麻煩了。”
“好！”林萌歪著頭應她，破涕而笑。
何汝珊也側過頭去看她，視線與她相觸，嘴角不禁上揚又上揚……
——
暑假正式開始，何汝珊開啟了與吳桐一起日日練拉丁、周周練拉丁的節奏，為期40天。
規規矩矩練了一周的揮臂和基本步法，兩人已經習慣了她們那位女老師的教學方式。可是，這天下課時，老師宣布她最近半個月要去上海參加一個拉丁舞研習營，臨時把她們班一分為二，一半個頭偏小的去班，另一半高一些的去a班。
“怎麼之前報名不說這事兒？”何汝珊換下舞鞋，將它同吳桐的一起放進櫃子里鎖住。
“誰知道呢。嗨，你管她呢，反正咱們也就學40天，純屬打發時間，你還指望學出個花來啊！誰教都一樣！”吳桐拿過帽子戴在頭上，拽著何汝珊下樓。
何汝珊有些無語，撫了撫額︰“也不知道誰之前哭著鬧著求我和她一起來學。”
吳桐訕笑了下，撒著嬌“哎呀”一聲，腳下步子愈發快︰“走吧走吧，咱們快去豆豆奶茶店，不然一會兒窨一學長和林萌他們該等急了。”
她這麼一提醒，何汝珊才想起來昨天和葉窨一他們約好6點一起去遛彎的事兒，腳下步子也跟著快起來。
——
到了店門口，臨窗坐著的林萌透過玻璃幕牆看到她們，笑著朝她們招手。
邁上台階推門而入，走到桌旁正要坐下，林萌猛地伸手按住身旁的空位，朝身後使眼色︰“你去旁邊那桌，這有人了。”
“誰坐這？”她怎麼沒看到還有其他人，這桌坐她和吳桐不是正好麼。
“不好意思，我還叫了喬逸宸的。”林萌朝吳桐眨眨眼，“夠意思吧？”
“很夠意思！”吳桐樂開了花，笑容滿面地給林萌豎了兩個大拇指，一屁股在對座坐下來。
“珊珊你還是過來我們這邊坐吧。”程雪鵬提前點好了眾人的點心和飲料，和葉窨一一前一後地端著托盤走過來，嘴角的笑有些取笑的意味。
“過來坐吧。”葉窨一將他手里的托盤放到林萌她們一桌，直接伸手推著何汝珊朝前又走了幾步，拉開一個靠背椅，摁著她坐了下去，將一杯奶茶輕輕放到她手邊︰“林萌說你喜歡喝茉香奶綠，我給你點好了。”
“你是在哄小孩嗎？”何汝珊盯了他一眼，見他用一副無可無不可的神色對著自己，心里突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她這話是不是太親昵了些？避開他的目光，她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唇，回過頭去繼續擠兌吳桐︰“反正你見色忘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懶得跟你計較。”
“是是是，可你又何嘗……”
“吳桐！”林萌打斷她，讓她往櫥窗外看︰“你看誰來啦！”
吳桐立馬像個小媳婦似的，雙手擱腿上放著，低首垂眼端正坐著。
裝！
何汝珊抿了抿嘴，十分嫌棄她。別以為她不知道，她剛剛又想拿葉窨一來懟她。
和進門來的喬逸宸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她扭回頭，默默杵著吸管喝奶茶。
“大鵬你是打算好了會去一中是嗎？”何汝珊已經跟著葉窨一喊“大鵬”喊慣了，現在每次稱呼程雪鵬都無比自然。
“恩，對哇。”程雪鵬往身後椅子一靠，翹起二郎腿︰“離家近一些，平時也方便的多。”
“也是。”
葉窨一放下剛接完電話的手機，單手支頤看著程雪鵬，“我也有這個打算。”
“啥？”程雪鵬撫帽子的手重重一頓，帽子被大力撥歪直接往下落，他也沒顧著接，只定定地看著葉窨一︰“我沒听錯吧？你把話說明白！”
何汝珊也大睜著眼楮，急于求證這個驚人的消息。
“你們沒听錯，我不去師大附中了，就留在這邊。”葉窨一悠悠地說。
“嘿，不是，剛那電話難道是師大附中的？你沒考上？不可能啊！”程雪鵬怪叫道。
“不是，是我爺爺的。”葉窨一頓了頓，端起面前的茶預備喝一口，被程雪鵬攔下︰“你先把話說完再喝！”
葉窨一勾了勾嘴角，將玻璃杯又放下︰“我爸媽都還在這邊，我去市里干什麼。就像你說的，離家里近一點會很方便。”
“可師大附中的師資很強啊，對你更有益不是嗎？”何汝珊還是有些不解。
畢竟听老黃老陳她們說，以往但凡有學長學姐考去師大附中，那都是要被稱道好久的，好事一樁，怎麼還會有人不去呢？估計葉窨一要做這第一人了。
“師資力量強這一點確實不可否認，但是我也有我的考量和選擇不是麼？”葉窨一看了眼身旁直直盯著自己的何汝珊，面容上的輪廓線條變得柔和不少，轉回目光，又和程雪鵬的相接︰“帽子掉了，不撿嗎？”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程雪鵬閃了閃神，葉窨一好一段時間沒這麼友好地對過他了，突然變得和顏悅色，他有些呆滯地點了點頭，手里憑著感覺去夠掉在桌下的帽子。
“公園籃球場？”葉窨一突然冒出這幾個字。
“什麼？”
“擔心中考作文沒寫好……”葉窨一眯了眯眼，眼里的笑意更盛︰“還不懂我的意思？”
程雪鵬的手終于摸到帽子，一把撿起來放在桌上，不再動作，連睫毛也沒再動一下，仿若被人用魔法棒定住了一般。
怎麼會不懂？
他怎麼會不懂？
原來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考慮過他們的友情，葉窨一亦如此。
他低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復又看向他。
“懂了。”
程雪鵬揚起嘴角，弧度越來越大，大張的嘴里露出一口明晃晃的整齊的白牙，上下兩排歪來歪去地摩擦著，大聲笑起來，笑聲爽朗，瑰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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