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園內。
路為�醒時,天色已不復中午時的敞亮,開始多少泛著些昏沉了。
她一手撩開床頭這邊的帷幔,朝斜對面的開了個縫的窗戶瞥了一眼,瞧見這昏黃的天色,便懨懨地收了手,任著剛被撩起的帷幔自顧自地垂下,而後身子一縮又鑽回松軟的被子里了。
于是當春萍推門進來的時候,這內室還是之前她出去時的那副模樣。
她小心翼翼地閉了門,而後輕手輕腳地朝床邊走去,待走到離床還有一米左右的距離,便住了腳,小聲小氣地道︰“小姐,該起了。”
不怪這丫頭站了這麼遠的距離,實在是她吃了之前的教訓。前些日子她叫她家小姐時,被這簾子內飛出來的枕頭差點直擊命門,虧得是她有些功夫底子躲閃的及時,那可是個瓷枕頭啊喂,不然非鬧出個人命不可。雖說她是毫發無損,可到底是突然襲擊受了不小的驚嚇,自此之後她就再不敢靠近這床方圓半米以內的。
不過讓她說心里話,比起險些造成工傷的飛來一枕,春萍更驚的是做出這事兒的她家小姐。這個素來如扶風弱柳的文國公府嫡小姐,斷是做不出如此暴力的事情的。講真不是她夸張,別說會不會拿枕頭扔人,就她家那位小祖宗,能不能把那瓷枕舉起來還是回事兒呢。
據把這事兒忘得一干二淨的當事人本人表示,根據描述這種情況可以斷定為起床氣,且她擔保僅會限定于剛起床的時候,順道還讓人把硌腦袋的瓷枕給換了,春萍卻是打死也不信了。她可不管那什麼“氣”不“氣”的,也不管是棉花枕頭還是瓷枕頭,總歸,把她家名列“京城十大溫油少女”榜首的阿�小姐還給她吧,不然小心她撂挑子不干了!
而被她央去打探情報的秋葵,在听了這套理論之後,則像看神經病一樣瞅著她。她瞧著她家小姐還和以前一個樣兒啊,舉止自如大方,談吐溫婉得體。
“你敢拍著你的良心說嗎,羊角豆兒!”春萍激動地嘴唇都有些顫抖了。
“我敢!”秋葵“砰”地一下把手里的 面杖撂案板上,順手掂起旁邊的菜刀,把刀背對著春萍,“我還敢拍拍你的良心,不僅拍你的良心還拍你的腦門兒!”說了多少遍了,她的“秋葵”是“秋天的葵花”的意思,和那勞什子與“羊角豆”同義的能吃的“秋葵”沒半毛錢關系,還好死不死加個兒化音,這他喵的不是氣人嘛!當她是廚子就好隨便把蔬菜往她頭上扯來欺負她咩?!
快別說拍腦門兒,一說拍腦門兒春萍又想起那無限恐怖的飛來一枕了。再加上她們四個人里秋葵是功夫最好脾氣最爆的,她想都沒想便向旁邊一縮,躲到進廚房來找吃什的夏蓮身後。
此事先揭過去不提。現下,春萍催完醒便靈活地往邊上跨了一步,身子朝外轉45°,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般,看不出絲毫忸怩作態之像。才不告訴別人她私下偷偷練了好多遍這套保命動作了呢!
——春萍你的戲很足嘛。
此間沉默了一會兒,見沒什麼枕頭啊簪子啊衣裙啊肚兜啊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飛出來,春萍的心便安了大半,知曉路為�當是已經醒了。
果然隨後一個軟糯的聲音便從簾子後面︰“……幾時了?”
“回小姐,我進來的時候申時五刻了。”春萍道,“現在約麼到六刻了。”
申時六刻……路為�無聊地來回扯著帷幔上的流甦,心下飛快推算了一下,也就是下午四時半了。
這古代人的計時方式和現代人很是不同,是故計時單位也不一樣。路為�在還是盧維溪的時候,因著家學和愛好,多少對這歲時啦紀年啦知道個大概,可到底平日生活用不太到,如此就連個時辰也要反應一會兒。
明明是些個在不識字的平頭百姓心中都自然而然的東西,對她而言卻陌生地恍如隔世。
……隔世。
說來她到底算是哪一世的?
路為�不清楚她是怎麼來到這里的,只記得在前一晚還在她的床上睡得好好的,後面再一睜眼,入目的便是眼前這雕工精絕的床頂。待她慌亂地在四周找了一圈,才發現唯一能證明她是異世而來的,就只有壓在手邊的一沓信紙了。
這要命的信紙!
路為�是真恨不得把這信給撕了,可一想到她來這兒唯一伴著的就是這沓信,說不定這是回去的關鍵道具,最終氣歸氣,也還是找了個穩妥的地方藏了起來。
——連她本人都是魂穿這封信居然身穿,你說氣不氣喲!
說來這信的出現本身就透著股子詭異,因為在信封上,寫的是“二十五歲的盧維溪寄給十五歲的盧維溪”,而盧維溪收到那天好巧不巧是四月一日,她只當是別人開的玩笑,拆開隨便翻了兩眼便丟抽屜里了。待考完試某天收拾東西,再把這封信扒拉出來,她便好心情地多看了兩眼。這一看可不得了,信里的記載的過去與她的記憶一一重疊,而預言的未來也一一實現。她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內心逐漸變得毫無波瀾,甚至還想笑——
搞毛啊她都高考完了這東西寄錯時間了吧喂!
講真這封信的主題是想從成年人過來人的角度告訴十五歲的她,雖然你的高中生活過得不是很美好但請千萬不要放棄希望因為十年後的你會很懷念這段寶貴的時光的bababa。可關鍵問題是她的高中生活已經徹底結束了,她該受的戲弄嘲諷都受過了,她的未來已經改變不了了,就算能有這種穿越時空的信的存在,也不該是寄給這個時間點的她吧。
——小心她告時空管理人玩忽職守哦!
內心一陣暴走之後,盧維溪冷靜地把信折了起來,心下作了某個決定。
大概,唯一可以改變的,就是後日的謝師宴了。
盧維溪原是不願去的,雖然老師們都對她不錯,可她真是不想再見到班上的某些人了。從最初的起綽號上升到後來的人身攻擊,弄壞了她無數的課本、文具和計算器,就算她心再寬也斷不想以“青春期不懂事”的由頭原諒那群人。說真的,她能心理健康的熬到畢業沒發瘋,就是對那群人最大的寬恕了。
可信上的盧維溪說,她有些後悔,或許她該去看一看,因為自那之後的七八年里,她再沒有見過那些人了,就好像他們從他生命中消失了一樣。
消失到,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曾經經歷過什麼了。
盧維溪尋麼著,就算是彌補未來自己的一個遺憾,她還是去吧,至少這樣,那封信就還是有意義的。
然後,她去了謝師宴,再然後一覺醒來就來到了這里。
一朝,穿到了十四歲的路為�身上。
很好,這封信是寄給這丫頭的吧!
所以這丫頭人呢,這個叫路為�的丫頭跑哪兒去了?!她只是個送信的吧,信送到了就可以回家了吧?!身為游戲抽卡從來都抽不到ssr的非洲人,從一開始她就不該接受這個來自“十年後”的信的設定!
——非洲人的命就是這麼苦啊!
成為路為�之後的盧維溪非常想罵娘,但鑒于前身乃國公家大小姐,她選擇了閉嘴。
路為�多少還保留著前身的記憶,雖然她初來乍到記憶融合地還不穩定,但經過她近半個月來的摸索,多少也把該了解的設定了解了個大概。就比如她是當朝右丞相文國公路巋的小女兒,頂上三個兄長,祖父母老國公老夫人健在。因早產她這條小命險些不保,故自小體弱,又是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女孩子,這路家上下都把她寶貝得不行。
說到她的娘親,就不得不贅述一二了。這位夫人是將門出身,乃衛國平遠侯梅家之女。坊間流傳的消息是這梅氏貌若天仙武力逆天,雞毛撢子一出手天下都得抖三抖,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既可作美嬌娘又能當好兒郎。不然這與皇家結親聲名顯赫享世襲的堂堂文國公,院里就不會只有她這麼一個婆娘。
謝謝她親娘喲!
虧得是她家娘親,她可算省力了。什麼大戶人家腌 事全不沾手,只要乖乖地當好這國公府的姑娘,就可以混吃等死了。反正現下錦衣玉食伺候著,睡到自然醒,這種豬一般的生活不正是她求學多年一直盼望的嗎?就假裝當考後休假好了。
——這麼形容自己也挺驕傲的哦!
于是,今天她也安定地睡到了四點多。
“哦,那就起吧。”路為�眨了眨眼楮,放出了自己起床的信號。
一般到這種時候,路為�離正式起床只有最後一步了,春萍同志的革命馬上就要成功了!
春萍這心里是喜啊歡啊,說真的催醒這種工作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能干的都已經不是一般人了,她甚至在內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干大事的自豪感,可面上仍不能露出來,聲音也不能有什麼變化,便只得隨口說些話打發時間︰“說來,剛剛在您午休的時候,定國公府上遞帖子來了。”
“哦?”路為�不置可否地發出了個語氣詞。
定國公府是當今皇後的娘家,國舅老爺定國公在朝為左相,也是在這京都排得上號的世家里數一數二的。但路為�發出的感嘆顯然意不在于此。
“是國公夫人遞的,說是明日要帶著那位孟大小姐登門致歉呢。”春萍悟了她的意思,解釋道,“雖然我這做下人的這麼說不好,不過孟小姐還真好意思給您道歉啊。別是听說您醒了,又眼瞅著昱王殿下不日歸京,再來個明槍暗箭什麼的,您這身子骨可折騰不起。”說到後面,那聲音便不自由拔高了幾個度。
“嗯?”回應春萍的是路為�依然不怎麼在意的腔調。
“其實這些話是夫人說的。夫人還說,帖子她收了,這事兒也先替您應下了。明兒等定國公夫人和孟小姐登了門兒,再說小姐身體抱恙,讓她們吃個閉門羹!”春萍學著來傳話的丫頭燕兒的腔調,覺著就這麼說一通都無比過癮,“這都是燕姐兒傳來的,燕姐兒還說……誒呀,小姐你怎麼……”
春萍剛才只顧說得盡興,待到面前簾子被撩了起來,才發覺路為�已經穿戴整齊正準備下床了,她趕緊上前,把她的繡鞋捧了過來。
“當然是去娘那邊,好告訴她,明天的戲——”
她穿上繡鞋,起身走了兩步,而後對著還呆愣在身後的春萍回眸一笑︰
“我也要湊個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