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小伙子周豐暗懷不滿與氣憤,將手伸入簍內。令之驚異的是,里面的過山標毒蛇並沒有嚙咬自己。周豐不免心頭大喜,“這蛇,靈。”白中玉教之拿出手而示眾,無有丁點傷痕。白中玉教周豐下跪,而後轉道董芸義︰“被告,原告驗畢。未遭蛇咬,毫傷不見。下面,輪到你驗來也。”董芸義已然木訥,暗說︰“真是奇事。毒蛇居然真的沒有咬周豐。難不成,它真是一條靈蛇。如此,我試不?不試的話,便證明自己心虛。試,挨咬咋辦?我的天呀,後果可想而知。而一旦被咬,自然證明我前時說了謊話。與其蛇咬著害,仍舊落個欺官,莫如我還是免此一禍,自認其罪得了。”小子無轍,叩頭請罪。白中玉顏肅容威,言道︰“案情明了,听本府宣判。”判定董芸義侵奪私產,有罪。除了要將驢子歸還周豐之外,另加三貫銅錢的務工賠償。再將董芸義杖刑二十,以為懲戒。
其實,所謂的靈蛇並不存在。這場官司當中,白中玉使用了詐術。兩名戴著鬼面的玄衣人,乃為捕蛇者。簍子是經過特別設計並制作的,暗藏“機關”。它里頭有兩個腔子,一闊、一狹。蛇拿出,是打敞闊的主腔。但重新放入簍中的時候,是塞入了狹小的副腔,並能夠封住。簍兒有點類似轉心壺,但做來簡單許多,只為臨時之用。當周豐將手探入簍中,也即主腔的時候,里頭實際是無蛇的。也當然,不會挨咬。實則,不論原告還是被告(均不清楚于此),說謊與不說謊,都不會有害處發生。此簍口小內深,不對口趴臉俯視,人便難以曉知里頭究竟。可又有誰敢當著官長的面,那般做呢?會挨喝叱的。董芸義做賊心虛,因此不敢于嘗試,也就只有如是招供認罪。白中玉所采取的這種測謊方式,完全唬人,也是哄人。世界上,何來什麼靈蛇?
听到判決,董芸義內心仍有不服。輸了官司,丟了面子,人前如何抬起頭來?他道︰“大人,草民承認有罪。但這周豐也有他的不是。一只普通的驢子,楞充咳金之驢,來愚弄于人。不然,草民也不會侵奪他的。然而,驢子到在我家,也有半個月之多,哪里吐來一金?吃得不少,拉得更多。也咳來這,卻只咳吐一些臭涎。所以,周豐屬于……屬于……”找不到合適的詞兒。最後只能說︰“總之,有不對之處,亦屬過錯。您多少也當處罰他一下。”白中玉轉問周豐︰“你家的驢子,真能咳吐金子嗎?如果事不存在,本府便也治你一個撒詐搗虛之罪。”董芸義附和道︰“對,治他撒詐搗虛之罪。”白中玉沖之發一聲怒吟,瞪了一眼。董芸義趕緊閉嘴低頭。周豐叩首而答︰“不敢欺瞞大人,草民的那頭驢子咳金,確有其事。之所以能夠如此,乃仙人之術。”遂將往事一講,並稱︰“此頭驢子咳吐金子,已有多次。老大人若是不信,可牽之來,草民當堂演示于您來瞧。”白中玉點頭,教董芸義派隨行人員速些回去,牽那驢子來。
待到驢子牽至,白中玉問周豐︰“可是你家的驢子?”周豐道︰“回大人,正是此驢,于額有一‘金’字。”白中玉道︰“那你便教它當堂將金咳吐。”周豐應道︰“是。”隨後,將手撫摸驢額金字,請之吐金。驢子真听話,咳嗽一聲,實實吐出一金。一下,震驚全場。白中玉大笑道︰“驢子果然能夠吐金,而且亦識良、識奸也。親良而拒奸,真真妙哉。”正是︰
驢子咳金天下奇,辨知良奸更稱絕;
應報分明證原本,同樹異果有其因。
一場官司與糾紛,令弱勢一方揚眉吐氣,令惡霸土豪羞愧難當,無地自容。而白中玉巧斷咳金驢案,令人稱頌。銀蟾獲知詳情,也不得不佩服丈夫書沒有白讀,真是具有智慧。
董芸義輸掉了官司,自是心有不甘。回到宅上,亂發脾氣,大罵白中玉“狗官”。他卻不罵自己狗奸徒,偷雞不成蝕把米。忽然有報,永琪公子學道歸來,來拜叔父。
董永琪,是董芸義的親佷子。十六歲那年,到南雁蕩山投師一位福臨大仙,學習道法而至今。算來,也有十年矣。
董芸義听得佷子回家,怒道︰“喚那奴才來。”親佷子來拜,小子緣何見惱?董芸義哥倆,兄長董芸勃死得較早,遺留下兒子永琪只有四歲。是董芸義將佷兒撫養長大的,當親生子一般看待。董芸義有女無子,還指望這永琪為董家(指的是他們兄弟這枝)延續血脈,延續香煙呢。誰知,事與願違,這永琪不知動了哪根筋(也是哪根神經),居然留書一封,結了倆伴,南雁蕩山學道去了。他並沒有親口告叔。但告,叔父必然不允而加阻止。這令董芸義非常惱火,恨佷兒長大了,翅膀硬了,便眼中無有自己這位叔父。也恨他不走正道(董芸義所認為的正道,是怎樣足財富家),而求縹緲。更恨的是,假如永琪從此一去不歸,全身投入道門,那董家豈不斷根絕後?如今佷兒轉還,他如何不光火?必要喚到面前,痛斥一頓。也加新輸了官司,惹了一肚子的怨氣,兩下合並一起去了。
董永琪至,董芸義喝之跪。永琪識相,乖乖從之。面對叔父雷煙火炮一番怒叱,永琪只是不語。待到董芸義罵夠了也罵累了,永琪方才向叔父告罪。但又冒著再惹叔父生氣的可能,言道︰“叔父,听人說,您今日一場官司打輸了?”董芸義恨恨道︰“都是白中玉那狗官斷案不公,偏向窮賊。”永琪心里明鏡似,究竟誰罪,自是清楚,只不好實評是非。當然,心向叔父,管他對錯,言道︰“叔父斥責佷兒步那偏途,實則學道還是有之用處的。如今,佷兒暫別師告假下山,原本只為探望于您。撞上您遇堵心事,我可以幫助叔父報仇出氣。”董芸義斥道︰“又在說不著邊際的話。白中玉乃一府長吏,你又能將之如何?斗得過他嗎?”永琪道︰“叔父,您別小瞧佷兒。佷兒有的是辦法,教狗官白中玉好看。甚至,可令丟命。有一宗術法,曰‘七箭釘喉書’,會讓他死得淒慘,且難覓凶手。”董芸義道︰“我倒是听說過這術法,但最好還是別用到白中玉身上。一府長吏,國之大臣,但死,影響甚巨。一旦有高士查得之殂真相,後果嚴重。我們便是造反,被追究下來,株連九族而全夷,祖墳遭刨。因此,不可輕舉,不可造次。但對白中玉小加教訓,倒還可以。叔父我能小出惡氣則是。”永琪道︰“是也。但您須……”董芸義听了,道︰“這好辦。”
轉過天來,董芸義來到知府衙門,拜見白中玉。白中玉心內疑惑︰“這土豪拜我則甚?不妨一見。”真沒官架子,傳見。董芸義見過了知府大人,規規矩矩旁站。白中玉問他所為何來。董芸義賠著笑臉,直述來意。他求白中玉手書幾個字,以為警句。懸掛中廳,可時時提醒自己,改過自新,做個安善良民。白中玉沒有多想,道︰“這好呀!”遂筆“行善積德”四字橫幅,歐體楷書。寫罷,交給董芸義。董芸義謝過,而後辭去。
董芸義方離身,銀蟾入來後廳。她問白中玉,剛才離去者為誰?認為那人賊眉鼠眼,不似好人。白中玉道︰“他便是前時侵奪人驢的惡霸土豪董芸義,來請警詞,想要從此做一良善。”銀蟾冷笑,道︰“這沒譜,此種人也能改好?教人不信。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別在心存不軌,具何企圖。”白中玉道︰“莫加猜疑,把人扁里看。不求他一定會做一良善,但希望惡行收斂一些,便足夠了。或許他這是借著由頭,對我行以巴結,也未可知。”絲毫沒把事情往心里放。殊不知,奸惡賊心,欲加害之。
永琪見到叔父請來了白中玉的手書,于心大悅。實則,只要白中玉所經手的東西即可。然難得其他,而只能行以詭計。永琪將手書置于一個面人里頭。另于面人之身,畫了一些符號。到在晚上,小子將一枚法針扎于面人的背面。而在那一邊的溫州府衙,同一時間,剛要上床睡覺的白中玉突然“哎呀”一聲。他一手扶床幫,一手扶腰椎,便不敢動了。後腰疼痛厲害,實實難以難忍。白中玉渾身打顫,臉色慘白,汗珠豆大而滾流。銀蟾大驚,“官人,您這是怎麼了?”白中玉道︰“不知為甚,突然腰部劇痛。”銀蟾趕緊扶他上床趴臥。隨後,馬上命人去請郎中。
郎中來到,摸了摸,骨頭並麼有錯位,這或是抻傷筋了。于是,也只是給按摩推拿了一會兒,另開了副藥方,留下幾貼膏藥而已。但是,無濟于事,連三日癥狀依舊。白中玉下床費力。除了吃飯與大、小便,就只能趴著。動一動,便痛得要命。公務方面,不能親身,也只能交給同知及幕僚們。連續換了幾位郎中診治,然半月過去,白中玉全不見好轉,可是受了大罪。銀蟾對此自然百倍焦急。病體怎麼便不好呢?所請的都是名醫,而且特為請得是對于治療筋骨之傷堪稱妙手的郎中,卻不能為白中玉除去腰痛之疾。事情則見蹊蹺了。
銀蟾何等聰明,會否有奸子背地使用巫蠱、厭勝之術,而令丈夫如此?在化州的時候,經歷過一次。銀蟾猛然間,也是下意識想到了這上頭。陰者所以那麼做,必定對于白中玉有著深深仇恨,無非基于報復。銀蟾聯想到了董芸義之求字。當時,自己便懷疑于他的動機或有不純。會否確有文章?會否便是那廝用了什麼方術而致丈夫受難?自己有必要到董宅作一探訪。當然,需要秘密為之。
某日,銀蟾來到了岷岡山下白虎村。此村距離周豐所在的清溪村不到三里路。銀蟾打听清楚了董芸義府宅所在,到地轉了一轉,暗道︰“待我晚上再來。”先回轉了府城。于夜,還來,潛入董宅。摸到董芸義的居室,等到那廝熄燈上床,她才入于其室之內。可把董芸義嚇壞了,初始還認為是賊呢,不自禁嚷了一聲︰“誰?”銀蟾弄術,燈火復燃。亮相于董芸義面前,卻是一個大花臉,變化了容貌耳。一身甲冑,手提鋼鞭。董芸義的婆娘扈氏登時嚇暈過去。董芸義本人也好不哪去,屁滾尿流,魂魄皆散。“你……”,口發不成聲了。銀蟾暗道︰“且再詐你一詐。”問道︰“你可是董芸義?”董芸義忙答︰“是……是我。”銀蟾道︰“是,便好。某乃夜游神,奉了上帝之差,特來伐爾之罪。溫州府知府白大人,乃上界文曲星下凡,爾怎敢陰術害之?用的是什麼手段,還不從實招來?否則,吾神教你立斃鞭下。”說著,揚起鋼鞭。
董芸義更加失魂喪膽,不敢不相信眼前之人的確是一位神君。但凡人,又怎能夠不開門窗而入室?但凡人,又如何不用火具而使燈火重燃?小子滾下床來,伏地叩首再叩首,磕頭如搗蒜。他連稱“有罪”、“該死”。但交代,加害白中玉之事,全系自己的佷兒永琪所為。具體怎麼操弄手段,自己實不清楚。銀蟾喝令他,引領自己去會永琪。
董芸義曾派人打探過,獲悉白中玉之難。並永琪,叔佷竊笑不已。永琪打算再一日添加一種方式,教白中玉更遭其罪。那便是將面人時不時炙烤一下,可教那邊的白中玉于這段時間之內渾身發燙,燒他一個好歹。但不能過久,否則會將人致死。
董芸義被銀蟾押著,指引路徑而來在永琪的居所。他一指,言道︰“上神,我那佷兒即住此室。”銀蟾道︰“叫門。”董芸義不敢不從,拍打房門,叫道︰“永琪,開門。”永琪也是剛剛躺下,听出是叔父的聲音,問道︰“叔父,這麼晚了,有事嗎?”董芸義道︰“有,有,急事。”永琪不知何情,披衣下床,點著了油燈。隨後,打開了屋門。
銀蟾將董芸義一推。“撲嚓”,董芸義將永琪撞翻。他自己也趴下了。叔佷爬起。永琪還以為叔父是為門檻絆了呢,心說︰“這老人家真是不小心。”卻發現另有一人,立身門口。對方生得是︰
七彩臉上勾,花里又花花;
似出梨園界,淨角下戲台。
跟《鎖五龍》中的單雄信、《盜御馬》中的竇爾敦相像。永琪驚得差點又跌一跤。他問董芸義︰“叔父,他是哪個?”董芸義道︰“神祉伐罪來了。我們叔佷不當暗算知府白大人。”“啊,”永琪唬得魂飛天外,抽身撞向窗戶,想要逃命。銀蟾哪里容之去,弄術而將小子攝將回來,向地重重一跌。永琪爬起,撲向牆壁,欲要拔劍。但腳下突然一僵,登時來一馬趴。銀蟾轉到他的前頭,言道︰“狗子,識相趕緊就伏,莫加反抗。”永琪在深山老林所學的本事,現在全跑到爪哇國去了,絲毫用不出來。識得對方的厲害,小子伏地磕頭,乞求饒命。銀蟾喝之交代,是如何暗算的白中玉。永琪莫敢撒謊,只得告上。
銀蟾听了永琪的供述,暗自咬牙,恨不得將小子立馬擊斃。她問道︰“面人哪里?”永琪答︰“便在桌上。”銀蟾瞅了一眼,果然那兒放著一個半尺來長的面人。銀蟾問︰“如何解巫?”永琪道︰“拔掉那針是了。”銀蟾將面人攝于手上,拔取扎在上面的法針。這時,溫州府衙那邊的白中玉頓時松爽,痛感頓失。銀蟾道永琪︰“爾膽敢用巫蠱、厭禳之術,加害天降凡界的文曲星,實實重罪,當誅無赦。”永琪趕緊再叩首,請留活路給自己。自己一定痛改前非,絕無重犯。銀蟾道︰“只怕你口是心非。但吾神有好生之德,可發惻隱之心,饒爾一條狗命。然死罪饒過,活罪不免。必要懲治一下,以使爾牢記教訓。”擒永琪右膀,隨之扯拽而起,一捋到在手指尖。永琪慘號,欲要昏厥。整條手臂,骨頭粉碎。銀蟾喝之︰“記住,再不要害好人。但有下次,便令你一過奈河橋,萬劫而不復。”轉又道董芸義︰“還有你,但作惡,他(永琪)便是你的‘榜樣’,當以為鑒。”言畢,飄然而去。
銀蟾回到溫州府衙,見白中玉身體無恙了,這才放心。所拿回的那面人,予以銷毀。
某日,銀蟾悶來外頭游覽白雲觀並白象塔。待到回來的時候,卻趕上白中玉正在大發雷霆,怒逐浣衣婦陳氏。銀蟾一驚,丈夫沖下人如是發脾氣,自己還是頭一次遇到。未知白中玉因于何情而動怒火,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