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難民看上去到也整齊有序,他們被官兵們安排在路旁的棚子里,還有幾口大鍋熬著稀薄的粥水搭配干巴的粗糧餅子做救濟。
恆昱祺這邊有兩輛馬車,一輛馬車里坐著人,一輛馬車里拉著一些藥草衣物之類,緩緩行至關卡,就被幾個大頭兵攔住了。
“幾位要去哪里?前面今日暴雨通行不便,幾位還是回去吧!”
重濤撩開車窗簾子往外看了看,看見不少被堵在關卡的百姓,一個個滿面愁容。
唐八掏出一塊木牌遞到大頭兵面前,道︰“我們大人接到急信,要把一部分藥材運到前方災區。”他抬頭看看天,天氣悶熱,預示著下一場大雨,“這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下起來,要趁著天晴趕緊過去。”
“藥材?”倆大頭兵看著後面只坐著個小丫鬟和一個娃娃臉小公子的馬車,上前翻了翻,有些眼饞。但是就算眼饞他們也不敢動一點兒,畢竟這開始上峰拿來救命的藥材,若是動了,怕不只是砍頭這麼簡單的事兒了。
“你們往前,距這里不到百里的宣府,那邊正在收藥材和糧食,說是在預備災情爆發的時候使用。”有個大頭兵指了指前方。
重濤看著那些一臉愁苦的災民,低聲與恆昱祺說了幾句。恆昱祺點頭,揚聲道︰“不知你們這處負責之人在哪里?”
大頭兵知道前面這輛車里乘坐的人非富即貴,但是沒想到里面的人會說話,愣了一瞬。有人上前行禮道︰“請這位大人稍後,小的這就去找。”說完撒丫子就跑開了。
唐八唐九把兩輛馬車停在路邊,看著那些遠遠觀望的災民,表情無動于衷。
小安從馬車上跳下來,猶豫片刻,拽著唐九的衣袖,低聲問道︰“小九哥,我可以給他們點兒吃的嗎?”
唐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幾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子,躲在樹蔭里圍坐著,眼巴巴的看著這邊兒。
“最好不要,”他聲音有些冷硬,“你看這邊,這麼多難民,光孩童就有不少,你有多少吃的可以給他們?這邊的官府和一些善人已經布施送粥了,他們暫且餓不死。”
“可是他們好可憐啊。”小安雖然從小不受父親寵愛,但是卻有一個寵愛他的義父,哪怕逃出來的一路也沒有短了吃喝。唯一比較受苦的那段時間就是在安城做乞丐,可是就算做乞丐也有人罩著,更何況他自己還有一些防身的本事,自然沒有受過這種罪。
“讓他去吧。”重濤從車上下來,看著小安躊躇的樣子,也只是淡淡的一笑,“畢竟是一片善心,若是對方知恩,也是小安的福分;若是出了問題,好歹也是個教訓,吃一塹長一智。”
唐九听他這麼說,猶豫了片刻,然後從包裹中拿出三張烙餅遞給小安。
畢竟是他們大人一路的吃食,雖然只是簡單的烙餅,但是里面有油有蔥花,比那些布施的粗糧硬餅子香甜多了。
小安拿著餅走到樹蔭下,一路有人虎視眈眈,若不是看著那些大頭兵在旁邊站著,怕是能撲上來把小安生撕了吃掉。
三張餅撕成了幾塊,分給那幾個孩子。然而有個孩子剛拿了餅回去自己的位置,就被一個男人搶了去。那男人狼吞虎咽的吃著餅,邊吃邊大喊︰“有善人來送餅了,大家快來啊!”
小安看著一擁而上的那些人,整個人都驚呆了,而且不止是他,那些拿到餅的孩子也被人撕扯著,奪了手中的餅。旁邊有幾個女人哭喊著擋著那些人的手,護住自家孩子,看向小安的眼神充滿怨念,“你滾開!”
有幾個士兵沖上來踹開人群,救出狼狽不堪的小安,順手拎出一開始大叫的那個男人,直接一刀了斷對方的性命。
“搶奪他人食物者,斬!”
“擾亂秩序者,斬!”
“違抗命令折,斬!”
“趁火打劫者,斬!”
幾條人命終于換來了一片安寧,災民瑟縮的躲到一旁,懼怕的看著這群刀刃染血的士兵。
士兵們把這幾句話重復的喊了幾遍,鎮壓了這突如其來的暴動。
那幾具尸體被堆到一旁,身上堆了一些枯枝爛葉,直接一把火燒了個干淨。
災民中有人在低聲哭泣,壓抑的令人難過。
“剛才是誰引起的□□?”遠處有人大聲喊著,隨著聲音,遠遠的走過來三個男人。其中兩個個頭高大粗壯的護著中間扶著烏紗帽小跑的汗如雨下的一位縣令。
重濤看著身旁驚惶不定眼圈通紅的小安,嘆了口氣走上前去道︰“家僕心善,卻不曾想引起這樣動亂,還請大人見諒。”
那縣令跑到跟前兒,氣還都沒喘勻呢,就問道︰“哪位是欽差大人?”
恆昱祺這才緩緩從車中走下來。
縣令上前行了禮,滿臉愁苦道︰“敢問大人,不知對下官有何指教?”
“沿途經過此處,只是未想到這里距那災情嚴重的地方甚遠,竟然就有了災民。本官身上帶了治療疫情的方子,交于你一份,防患于未然。”
“謝大人!”那縣令接過兩張薄薄的紙,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臉上布滿喜色,“大人有所不知,往年也不是沒有發過水,但是都是小打小鬧,幾年前最大那場水災也未能殃及到此處,下官也沒有處理災情經驗,正有些焦頭爛額。沒想到大人到來,到解了下官的難題。”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我看這些災民也維持不錯,這種時候用一些手段也是無可厚非。”恆昱祺拱拱手道︰“只是本官還有急事在身不能就留,就此別過。”
這縣令親自打開關卡,恭送了欽差大人離開,然後拿著方子喜笑顏開的對下屬道︰“這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解了本官燃眉之急,快快把這些防疫病的辦法抄寫了貼出去,真是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
小安被重濤拽上了自己的馬車,他縮在車里,眼楮睜的大大的,淚水在眼眶里轉來轉去,要落不落。
“如果你敢哭,我就扔你出去!”恆昱祺沒好氣的威脅,他的二人世界就這麼被破壞了,這個小崽子真是沒有眼力價兒。
小安抽了抽鼻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重濤哭笑不得,,他安慰的摟著小安,沖恆昱祺道︰“他不過是個孩子,你……嘖,真是的。”
“讓他長長教訓,知道什麼事情改做什麼事情不該做!”恆昱祺沒好氣的哼了聲,仍舊耐下性子,沒把這熊孩子扔出去,“若是路上只遇到一兩個災民,你送吃的也就送了,備不住那人還會感激你;但是那里那麼多災民,你把餅送給那些孩子,就好像讓手無寸鐵之人懷中抱著一堆金錢一樣,懂嗎?”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幾個人雖然死有余辜,但是也是因為你一時盲目心善造成的因果。小安,你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是畢竟已經十一歲了,有些事做之前也要先動動腦子。我們這行一路,後面還會看見不少災民,也許情況還不如這里,到時候……哎,算了,你總要經歷過才會懂。”重濤摸了摸小安的包包頭,無奈的嘆了口氣。
小安哭到睡著,趴在重濤腿上,小臉兒通紅。
恆昱祺看著小安的樣子,低聲問道︰“你打算培養他?”
“再說吧……”重濤看向外面,“還有多久才能到那個兵說的地方?”
“不停跑也要一日夜,只希望不要下大雨,這天也太悶熱了。”恆昱祺把前後車簾兒都打開,但是涌進來的仍舊是熱風,渾身濕漉漉的難過得緊。
到了半夜,雨淅淅瀝瀝的下起來,但是馬車仍舊不停的趕路,希望能在雨大之前到達目的地。
凌晨時分,雨開始大了起來,前路一片水茫茫的幾乎看不清楚,頭頂陰雲翻滾,遠處還不停的有閃電滑過天空,看上去極為可怖。
“還能走嗎?”恆昱祺問著外面趕車的唐八。
唐八雖然穿著簑衣帶著斗笠,但是雨實在太大,他仍舊渾身濕透,“能走,就算不能走也不好在這附近休息,按照距離來算我們應該差不多快到了。大人,還請忍耐片刻。”
這一路仍舊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災民,距離宣城越近,災民就越多。他們都希望能得到更安全的庇護,哪怕如今在大雨中瑟瑟發抖。
“這些災民應該是附近村子里的,大雨導致山洪,導致他們不得不離開家鄉。等雨過後,他們還會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恆昱祺低聲說道。
“為什麼不找一些安全的地方居住?”重濤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實在是不太對。別說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平民,就算是他之前生活的時代,不照樣也會有這些難以預料到的天災,導致家破人亡。唯一的區別只是在死亡人數上罷了。
他們終于在晌午前趕到宣城,宣城城牆高聳,城門緊閉。在城門附近,幾百災民團團圍坐,在四處漏水的安置棚子里期望老天能夠開開眼,停了這場大雨。
唐八上前叫門,敲了半天,城門旁邊才開了個小小的窗口,有人粗聲粗氣道︰“災民不能進城!”
唐八拿出令牌遞進去道︰“我們不是災民,還煩請開門。”
那人看了令牌,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大門才緩緩地打開。
周圍的災民一擁而上,不停的叫喊著要進城。
從門縫里沖出一隊士兵,揮舞著手中長矛把那群災民驅趕開,唐八他們在一片哭號聲中,駕車駛進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