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達說道︰“臣為大明鞠躬盡瘁,對皇上的忠心永遠不會變。年華易逝,生老病死。現在該輪到年輕人大展宏圖了,北元依然很強大,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依老臣看,至少需六次北伐才能徹底打垮他們,老臣完成了三次北伐,以後北伐軍要年輕一輩沖鋒陷陣。”
朱元璋拍了拍徐達的肩膀,“愛卿,據錦衣衛的線報,北元的國柱王保保這次兵敗後也重傷不起,隱瞞了病情,他無法再上沙場了。”
徐達有些意外,眼神幾次變幻,最終平靜下來了,“哦,臣和王保保真是命中的宿敵,上一次交鋒,都是人生最後一戰。能夠為皇上解決這個心腹大患,臣終于不辱使命。”
朱元璋長嘆一聲,“你啊,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精忠報國,不為自己和家人想想?好好保重身體,頤養天年。”
徐達搖搖頭,“皇上,太醫說臣的背瘡幾乎和常遇春一模一樣,我不奢望什麼了,只想有尊嚴的死去。至于家人……長子徐輝祖是將才,將來頂替我,繼續為皇上效力;小兒子徐增壽不成器,好在心底善良不惹事,皇上授予他世襲錦衣衛千戶之職,將來可保富貴;女兒們都听話懂事,不用我操心,唯有……”
徐達掙扎著站起來,對洪武帝跪拜,“唯有大女兒妙儀性子太倔,求皇上多擔待。”
這一次觸動了患處,腰間像是挨了一刀,幾欲折斷,徐達臉色蒼白如紙。
洪武帝大怒,“她已經是朕的四兒媳婦,還為皇家生下子嗣,縱使有些脾氣,朕還能容不她?你
啊,你是小心謹慎過頭了,還是不相信朕?還不快起來!”
徐達很希望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但故去的太子妃常氏是常遇春嫡長女,東宮卻依然出現了嫡弱庶強的局面,由側妃呂氏執掌東宮,西風完全壓倒東風。
君心難測,徐達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徐達堅持跪拜的姿勢,“求皇上答應老臣,將來若妙儀犯渾,說錯話,做錯事,求皇上網開一面,放她一條生路,這是老臣唯一的請求。”
這明擺著是不相信洪武帝的承諾了。
洪武帝氣得胡子都發抖了,“好,朕答應你,朕賜給妙儀一紙赦書,免她一死,但謀逆除外。”
洪武帝當即寫了赦書,蓋上玉印,遞給徐達。
徐達如獲珍寶,雙手接過,磕頭說道︰“多謝皇上開恩!”
洪武帝余氣未消,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現在可以起來了吧。”
徐達單膝慢慢站起來,此時腰間疼的失去知覺,頓時失控倒地,幸好洪武帝反應快,一把扶住了徐達,架著他的肩膀,洪武帝才發現冷汗已經浸透了這個老將的衣服,可見方才徐達多麼痛苦。
怒氣全消。洪武帝慢慢將徐達扶到榻上坐下,“朕去宣太醫給你看看傷口。”
徐達搖頭,“皇上,覺得疼是好事,起碼還有知覺在,老臣不至于半身不遂。太醫開的那些藥固然能緩解疼痛,但是臣總是昏昏沉沉的,頭腦不清醒。”
洪武帝面有懊悔之色,“若早知道如此嚴重,朕昨晚不應該讓你喝那麼多酒。”
徐達一笑,居然調皮朝著洪武帝眨了眨眼楮,打開夾層暗格,里面居然有一個酒葫蘆!
徐達抱著酒葫蘆喝了一口,滿足的喟嘆道︰“這才是最好的藥,它支撐著重傷的老臣完成了這次北伐。”
徐達將酒葫蘆放回暗格,又用香茶漱口,“免得被妙儀發現,又一頓爭吵。這孩子脾氣隨我,好勝,固執。”
洪武帝看著愛女心切的徐達,都為人父,都是蓋世英雄,洪武帝很理解徐達的做法,君臣之間積年已久的隔閡依然在,但客套和疏遠仿佛在那一刻暫時消失了。
洪武帝主動提起了他們一直刻意回避的往事,“當年……朕殺謝再興一家,是有些心急了。”
徐達很震驚,“皇上……”
說什麼好呢?難道說皇上您殺得對,無須自責?還是說皇上您真的冤殺了謝再興,為此您要下罪己詔昭告天下?
如果說徐達當年真的不解皇上非要滅謝家全族,不給任何辯駁的機會,那麼在幾個月後連襟朱文正也爆出謀反大案,搜出什麼龍袍之類的,徐達就隱隱猜出了因果!
翁婿三人都執掌兵權,而且三人都在軍中的威望都極高,皇上深為忌憚。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洪武帝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然而,此事哪怕只是隔著一層窗戶紙,徐達也不能戳破,因為一旦戳破了,會被洪武帝視為背叛,徐家的末日也就到了。
且正因為窗戶紙太薄弱,徐達擔心女兒妙儀將來不知分寸,戳破了窗戶紙,觸怒龍鱗,因此忍著劇痛為女兒求下一紙赦免保命。
這是一個當父親的給女兒最後的保護。
徐達最終說道︰“往事不可追,誰都無法回到過去。但是燕王和燕王妃在西北邊關差點被人刺殺滅口是不可否認的事事。都是為人父,臣相信皇上的護犢之心,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
君臣多年,徐達知道洪武帝最忌諱的是謀逆,然而李善長十分狡猾,他的所作所為目的不是謀反,所以要觸動洪武帝,就必須用燕王的安危。
李善長百般算計,最後棋差一招,太心急了,居然要將燕王也滅口,按照徐達對洪武帝的了解,這位君王絕對不會放過任何傷害自己子嗣的人。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等洪武帝找到時機將李善長的朝中勢力連根拔起,那麼李善長的末日就到了。
除掉李善長,女兒徐妙儀才會真正安全。然而徐達的身體已經熬不到那天了,他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讓洪武帝提防鳳陽養老的李善長。
洪武帝果然听進去了,“你放心,朕若連自己的兒子和兒媳都保護不了,還當什麼皇上,安心養病吧。”
洪武帝打開暗格,將徐達私藏的酒葫蘆取走,晃了晃,“朕沒收了,以後不準再喝。”
已到了掌燈時,洪武帝和徐達一起用晚飯,徐達病中沒有胃口,喝了些米粥,吃些容易克化的鵝脯肉,這個鵝脯肉色如胭脂,蒸的酥爛,入口即化,洪武帝以為徐達愛吃鵝肉,因為回宮之後,時常賜一些鵝肉菜肴送到魏國公府。
初夏時節,徐家兩個女兒都在六月嫁入皇室,二小姐徐妙清封代王妃,三小姐徐妙溪為安王妃。
一門三王妃,徐家榮極一時。
盛夏時節,徐達背瘡病重加重,已經不能站立行走了,洪武帝將雞鳴山一座行宮賜給徐達避暑療養,徐妙儀帶著兒子陪伴在父親身邊。
徐達坐在特制的輪椅上,由女兒推著在行宮里散步,雞鳴山在盛夏七月也格外涼爽,池塘水榭里,朱棣抱著半歲的兒子在湖水里游泳,胖熾年紀雖小,水性很好,胖胳膊胖腿在水里翻滾,像一只青蛙似的撲騰,光頭浮在碧綠的湖水上,見外公來了,胖熾咧嘴一笑,露出新長出來的一對乳牙。
徐達笑了,對著孫子拍拍手,“過來,讓外公抱抱。”
胖熾只穿著紅布兜兜,光著屁屁坐在外公膝蓋上吃奶糕,雖然只有一對門牙,倒也不妨礙他的好胃口。
徐達寵溺的看著外孫的吃相,胖熾吃完了開始舔手指頭,徐達見徐妙儀和朱棣遠遠在涼亭里說話,乘其不備,偷偷又給了外孫一塊奶糕。
涼亭里,朱棣說道︰“岳父又偷著給熾兒吃東西了,他太重啦,我擔心這樣慣下去,將來要吃成了大胖子。”
徐妙儀嘆道︰“那沒辦法,父親他……也沒多少機會疼外孫了。後天五弟大婚,天氣太熱,孩子容易中暑生病,就讓熾兒在行宮陪著父親,我們兩個下山觀禮便是。對了,五弟他……是個性情中人,不會做出什麼當眾悔婚逃婚的事情吧?”
提到親弟弟的婚事,朱棣又喜又憂,“父皇和母後為他選了宋國公馮勝之女,名門閨秀,溫和賢惠,宋國公都不嫌棄他耽于醫術,不務正業,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找他徹夜詳談過了,他答應我將來好好對待妻子,不會再做出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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